第55節(jié)
姜漱玉略一沉吟,向鄭家的方向而去。 —— —— 馬車駛回皇宮,停了下來。 皇帝當先跳下馬車。 馬車行駛的過程中,韓德寶也不敢細聽皇上和娘娘的對話,此刻見只有皇帝一人下來,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娘娘,他心中驚訝,下意識問:“娘娘呢?” “什么娘娘?沒有娘娘?!壁w臻神色極冷,大步往玉章宮而去。 “???”韓德寶有點懵,沒有娘娘?難道他出現(xiàn)了幻覺? 趙臻沒有再理會他。 玉章宮的燈亮著,趙臻進去以后,習慣性走向書案,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落在用鎮(zhèn)紙壓著的紙下。 他緩緩拿起來,盯著紙上的八個大字,腦海里回想著她在馬車里對他說的話。 被欺騙的憤懣退去后,他反而冷靜下來。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守他守十多天的,但如果她今晚沒說謊,那他不相信她對他一點情意都沒有。她能在最危險的時候,為了他不顧自己性命,能特意給她留字讓他小心。她怎么可能對他毫無情意? 就算她說的全是真的,他也不可能任她欺騙了感情之后就抽身離去。她既然招惹了他,就得負責到底。 當時兩人情緒激烈,有的事情他也沒細想,現(xiàn)在仔細分析一番,趙臻心里已逐漸有了計較。 “韓德寶!” 韓德寶正在出神,忽聽皇上傳喚,連忙應道:“皇上有何吩咐?” “去請國師進宮一趟?!?/br> “?。俊表n德寶一愣,立馬道,“是?!?/br> —— —— 皇帝在中元節(jié)召見,鐘離無憂不敢大意,他匆忙出府,趕至宮中。 他被領到了玉章宮,見皇帝面色沉沉站在書案旁。他連忙行禮,站立一旁。 “阿玉還在人世。” 猛然聽到皇帝不帶絲毫情感的一句話,鐘離無憂雙目圓睜:“什么?” 他心念微轉,暗想,莫非皇帝想要效仿古代君王招魂?這個難度可有點大啊。 趙臻神色淡淡:“朕今晚看見她了?!?/br> 鐘離無憂心里一咯噔,忖度著道:“今晚是中元節(jié),百鬼出門?;噬峡匆娔锬?,也不足為奇,大概是因為娘娘心念皇上。所以特意回來看看?!?/br> 皇帝瞪了他一眼:“你胡說什么?她尚在人世,活得好好的?!?/br> “啊?”鐘離無憂張大了嘴,“活著?人,人呢?” 趙臻點一點頭:“嗯,朕今晚在小月河看見了她,不過她沒有隨朕回宮。”其中細節(jié)他不愿細講,而是問國師:“你還記不記得她體內的蠱?” 她今晚數(shù)次提到蠱,而且現(xiàn)在還沒解。或許從蠱下手,是個法子。 “記得?!辩婋x無憂回答,“臣不知道是什么蠱,只想辦法壓了一下,讓蠱不再發(fā)作。難道說是那蠱救了娘娘,那可就真神奇了?!?/br> 他雙眉緊皺,左思右想也想不通原理。 趙臻輕嗤一聲:“那蠱是她生母下的,是為了母女相認。沒你說的那么神奇……你確定不會再發(fā)作?” “等等,生母下的,為了相認?”鐘離無憂忽然打斷了皇帝的話,神情難掩興奮,“那,那臣大概能猜出是什么了?!?/br> “是什么?” ※※※※※※※※※※※※※※※※※※※※ 皇帝:你就是個騙子,你騙走了朕的心 么么噠。么么噠,么么噠。 怕你們多想,特地強調一下不會虐啊。 第55章 相認 鐘離無憂緩緩吸了一口氣, 頗為篤定:“親生母親下給女兒的, 為了以后相認。如果臣沒猜錯的話,極有可能是母子連心蠱?!?/br> “嗯?”趙臻雙眉緊蹙, “母子連心蠱?” “顧名思義, 這是種在親子之間的蠱,藏在人體內,到了定好的時間會發(fā)作……” “怎么解?” “其實不解也沒什么,反正已經被壓制住了, 不會輕易發(fā)作……”鐘離無憂話說到一半,覷了一眼皇帝的神色, 小聲又道, “當然,如果皇上一定要解的話, 也不難。唯一麻煩的一點是, 要用她母親或者是子女的血做引子,才能把蠱引出體內徹底殺死。” 趙臻面色幾不可察地一僵:“是么?” “臣不敢欺瞞皇上?!辩婋x無憂立時接道。 趙臻略一沉吟,狀似漫不經心道:“解,當然是要解的。一直讓蠱留在體內怎么能行?母親不在人世了,子女終究會有的?!?/br> 鐘離無憂眨了眨眼睛,小心問道:“皇上, 娘娘真的還在人世么?怎么一回事???難道當時找錯了尸體?還是有人刻意為之?她現(xiàn)在人在哪里?既然還在人世, 怎么不進宮啊?” 他一連問出許多問題, 趙臻的神色越來越冷。 鐘離無憂意識到不對, 立時噤聲, 心想自己可能問錯話了。如果皇上說的是真的,鄭娘娘確實還在人間,卻不肯進宮,那,那豈不是做了出逃的宮妃?好好的娘娘不做,非要逃到宮外去。說實話,他有那么一點點懷疑皇帝帽子的顏色。 于是,他的視線不受控制地就往皇帝頭上瞄去。只瞧了一眼,他就匆忙收回了目光。 趙臻不欲告訴他始末,只含糊說了一句:“個中細節(jié),你也不必知道。你只要能確定那蠱的解法就行?!?/br> “錯不了?!辩婋x無憂連忙道,“其實,就算真不解也無所謂,反正能壓住。臣不能保證一輩子不發(fā)作,至少三年五載里不必為那蠱擔憂。不小心再次發(fā)作了,還沒疼死,就壓一次。再發(fā)作,還沒疼死的時候,就再壓一次。壓個幾次,人這一輩子就到頭了……” 他說的興起,眼角的余光瞥見眸色沉沉的皇帝,心里一怵,即刻補充:“當然,最好還是徹底殺死蠱蟲引出體內,這才一勞永逸,一了百了。” 趙臻聽他這話,心里也基本有數(shù)了。鐘離無憂別的本事不怎么樣,但克制蠱還是有一手的。他答應了阿玉不為難鄭家與彤云山,而阿玉自己又不想待在宮里,要跟他劃清界限。 他想讓她回宮,那么從她體內的蠱入手,倒不失為一個可行的辦法。不過這還得要鐘離無憂的配合。 鐘離無憂接觸到皇帝的視線,不知道為什么,忽然覺得脖頸處涼涼的。 —— —— 這是姜漱玉第二次來鄭家。 仔細一算,竟有將近一年的光景了。 去年七月她穿了夜行衣喬裝打扮來到鄭家是在進宮的前一天。當時因為是深夜,鄭家上下黑乎乎一片,安靜祥和。而今晚鄭家和她去年來時看到的,并不一樣。 鄭家燈火通明,門口有一圈燃盡的紙灰,紙灰里放著燃燒一半的白燭。紙灰圈外面,一步一根白燭,直到院子里。 院子中間擺了一個香案,案上放了一些瓜果,案前有燒過的紙錢。 藏在房頂?shù)慕窨吹竭@場景,怔了一瞬,旋即反應過來,這大概是中元節(jié)的習俗之一。 香案前蹲著一個人,背對著她的方向,但姜漱玉看其身形,很快就猜出這是鄭太傅。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蕭索。 姜漱玉離他有段距離,只知道他在喃喃自語,卻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她心念微動,施展輕功,在房頂疾走,縮短了一下與鄭太傅的距離。 “……你這一走也有十年了,真不是我要說你,你當初何必要這么做呢?難道在你眼里,我就真的不值得你托付終身?以至于你要偷龍轉鳳到死都一直瞞著我?你知不知道,你那一個舉動,害了三個孩子,也不知道你在天上會不會后悔?!编嵦档穆曇魳O輕,緩緩飄入她的耳中,“懷瑾和握瑜執(zhí)意要在一起,要是你活著,可能還會勸勸他們……” 涼風吹來,姜漱玉頭發(fā)微微飄動,她只聽了一句,就知道這話是對她生母林洛說的??磥磬嵦倒灰呀浿喇斈甑氖虑榱恕?/br> 鄭太傅往銅盆里又添了一點紙錢,繼續(xù)道:“阿玉,還有十天就是你和阿瑜的生辰了。我以前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也沒盡過一點父親的責任。我不知道你以前過的怎么樣,也不知道你現(xiàn)在在天上是什么樣子的……你看,這是來咱們家的路……” 他語氣非常平淡,就像是當面話家常一般,姜漱玉卻聽得心里發(fā)酸。不管怎么說,這個親生父親在主觀上從來沒有想過拋棄她。 她自小在彤云山長大,十多年來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父母雙亡無家可歸的孤兒。雖然有師父和師兄,但對自己的親生父母未嘗沒有好奇和向往。后來得知身世之際,也得知自己將死一事。再之后發(fā)生許多事情,她很少靜下心來仔細想一想該如何處理和鄭家的關系。 正月十五,她假死脫逃,直接回了彤云山,斬斷和京城的所有聯(lián)系,也沒想過再和鄭家人相認。今晚來到鄭家,看見已顯老態(tài)的鄭太傅祭奠自己,她忽然發(fā)現(xiàn)她這個親生父親,也挺可憐的。 他絮絮叨叨,說了不少話。大約是蹲得久了腿麻了,他干脆席地而坐,繼續(xù)慢悠悠往銅盆中放紙錢。 忽然一陣腳步聲響起,姜漱玉下意識將身子一矮。 來者是個長胡子的中年男子,那人一看見坐在地上的鄭太傅,急道:“大人,您怎么能坐地上呢?地上涼,您病剛好……” “不礙事?!编嵦禂[了擺手,“我還以為你會說地上臟呢。” 姜漱玉在暗處聽著他們的對話,心緒頗為復雜。鄭太傅病了?應該不算嚴重吧? 中年男子不知從哪里搬了一把小杌子:“大人,您坐。您有什么吩咐,我來就是了?!?/br> 鄭太傅起身坐下:“我沒什么吩咐,你去忙你的吧。今兒中元節(jié),我跟他們說會兒話。” 民間傳言,中元節(jié)當晚,百鬼夜行,已經去世了的人都會回家看看。家里亮堂一點,他們也能看得清。 “大人?”中年男子猶不放心。 鄭太傅笑笑:“真沒事,你忙你的就是?!?/br> “是?!?/br> 這邊重新恢復了安靜,只有院子里一叢竹子隨風擺動,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鄭家原本有五個小姐一個公子,然則現(xiàn)在留在府上的,一個也沒有。懷瑾握瑜因為執(zhí)意要在一起,也被他驅出府單獨過活。鄭太傅心里是有些寂寞的,在中元節(jié)這個特殊的日子,這寂寞比平時來的還要洶涌一些。 管家聽話離開后,鄭太傅話更多了:“阿玉,你看,這院子里亮堂堂的,一路都是蠟燭,你能找著路吧?能找到就回來看看,這也是你的家,爹都沒好好看過你……” 隱在暗處的姜漱玉聽得心頭發(fā)酸,她猶豫了一瞬,飛身降落下來。 鄭太傅正低頭燒紙錢,視線里突然闖入一雙女鞋以及淺青色的裙裾。 悄無聲息,不知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 鄭太傅身體微僵,他緩緩抬頭,視線慢慢上移,卻見對面那人也蹲下.身來,露出一張他熟悉而又陌生的臉來。 兩人目光相對,他清楚地聽到那人一字一字道:“你看吧,我長這樣?!?/br> 望著那熟悉的容顏,鄭太傅驀地瞪大了眼睛,渾身血液蹭蹭蹭直冒:“你,你,你,你,阿玉?” 這,這么靈的嗎? “對啊,是我?!苯顸c了點頭,她那句“我還活著”還沒說出口,就見鄭太傅眼珠一翻,連人帶小杌子向旁邊歪去。 姜漱玉眼疾手快,一把幫他穩(wěn)住身形,有點哭笑不得。剛才還說想看看她呢,她這一出現(xiàn),直接人就暈過去了?所謂葉公好龍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