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捉到了？”

    “當(dāng)然沒有。他能捉到，今天就不會有您女婿的事了。但是從此他跟蛇精成了冤家。他自己憑著捉蛇技術(shù)，一般蛇不敢接近。但是他的家人遭遇就慘了。他妻子舀米會在米缸看見蛇，去地里種菜也發(fā)現(xiàn)蛇盤踞，洗衣的時候在衣袖里摸到蛇，單獨睡覺的時候會有蛇鉆進(jìn)被窩里。他妻子經(jīng)常被嚇得魂不附體，精神狀態(tài)變得非常不好。后來他們生了一個女兒，女兒開始還好，但是七歲生日那天發(fā)了一次高燒，高燒后，他女兒過了幾天才醒來。從此就變了，整天像蛇一樣蜷縮在地上，嘴里發(fā)出‘咻咻’的像蛇一樣的聲音。在別人眼里，她就是一條有人身的蛇。她吃一切蛇吃的東西，去人家雞籠里將雞咬死，吃老鼠，還去水田里捉了青蛙來吃，讓周圍的人毛骨悚然。相反地，自從他女兒變成這樣后，他妻子發(fā)現(xiàn)身邊的蛇都不見了。”那人回憶道。

    “相比來說，他還算好的了?！彼夤戳撕槔阂谎?。

    “還沒完呢。我們幾個捉蛇人偷偷告訴盧朝暉，恐怕是蛇精開始報復(fù)了。沒想到盧朝暉告訴我們說，那個蛇精已經(jīng)找過他了，跟他談條件呢。我們問他什么條件。他不肯說，樣子非常難看。不久之后，他女兒就失蹤了。然后他發(fā)瘋自殺了。他自殺的方式讓我們幾個同行聽到后心里發(fā)怵。他的死法跟我們捕蛇的方式一樣?！?/br>
    “哦？”他外公換了一個坐姿。

    “跟它們還能談條件？”洪利昂的外公將信將疑。

    6.

    我對談條件的說法也不太相信，爺爺之前說過蛇的陰氣太戾，殺心極熾，它們怎么可能跟你談條件呢？

    不過在北京還真聽說過跟異類談條件的傳說。聽人說北京修某號地鐵的時候工程進(jìn)行得很不順利，不是這里出問題，就是那里有險情，還經(jīng)常遭遇根本無法解釋的難題。有人說這是因為地鐵施工中挖出來了好多尸骨，那些魂魄無家可歸就出來阻撓。

    后來施工方請了得道高僧，連做了好多天的法事，請求神靈庇佑施工，并且跟那些魂魄談條件，保證以后每晚子時之前關(guān)閉地鐵，然后讓列車空駛一個往返，每到一站都開門關(guān)門，將被驚擾的魂魄安穩(wěn)地送回原地休息。說也奇怪，此后的施工進(jìn)行得異常順利，最終才讓北京地鐵工程如期完工。

    此后，盡管北京地鐵又增加了好幾條線路，城市的夜生活也越來越繁榮，但所有的地鐵關(guān)閉時間從沒晚過子時，因為子時開始，是所有靈魂休息的時刻。

    “我開始也不相信蛇精會跟他談條件，但是根據(jù)他后來的死狀，我有幾分相信了?！蹦侨艘槐菊?jīng)道。

    “因為他的死法？”洪利昂的外公猜測道。

    那人摸摸二胡上的蛇皮，點頭道：“是啊。我們捉蛇有一種方法跟你們捉黃鱔差不多。”

    這一帶的人在夏季水田未干的時候經(jīng)常捕捉泥鰍和黃鱔。有的用“扎”的方法，這種方法我小時候也干過，將一把不用的牙刷的毛都剪干凈，然后將一根根長針燒紅了倒著插入牙刷，一把牙刷插一排針即可，然后將這“長針牙刷”綁在一根細(xì)木棍上。等到了晚上，就有兩個兩個的搭檔出門，一人手持火把，一人手持綁了“長針牙刷”的細(xì)木棍，看見水田里有昏昏欲睡的黃鱔或者泥鰍，便迅速將細(xì)木棍朝它打去，只要瞄準(zhǔn)了，就能將黃鱔或者泥鰍扎在針上，這樣就捕到了。運(yùn)氣好的話一晚上能扎小半桶，足夠做兩三餐的菜。小時候覺得很有趣，長大后覺得這種方法實在殘忍。

    有的用“釣”的方法，跟釣魚有幾分相似。只不過這種釣黃鱔的釣竿不一樣，它是直直的一根鐵線在末端彎成鉤狀，然后將一條蚯蚓穿在鉤上。釣黃鱔的人找到了水田邊的像黃鱔居住的小洞，便將釣竿伸入，等黃鱔上鉤之后拉出來。

    還有一種便是用“誘”。用竹條扎一個竹籠，乍一看像棒槌，兩頭有開口。一頭開口向外，可用一繩系住或者放開；一頭開口反向竹籠內(nèi)，越往內(nèi)開口越小，黃鱔能從外鉆進(jìn)去，卻無法從內(nèi)鉆出來。捕者在竹籠內(nèi)放誘餌，然后將竹籠放到黃鱔出沒的地方，過幾天再來收，一般會捕捉到幾條困在里面無法出來的貪食者。捕者回家將系繩的一端解開，就可收獲獵物。

    捕蛇人也經(jīng)常用到第三種方法，只是竹籠要比捕黃鱔的大一些長一些，朝內(nèi)的開口不僅要小，往往還在那個開口上加一些倒刺，防止蛇強(qiáng)行鉆出。

    7.

    即使如此，還是有一些“無比倔強(qiáng)”的蛇硬生生地從倒刺中鉆了出來，傷痕累累，體無完膚。

    盧朝暉自殺之前扎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竹籠，足夠裝得下一個人。別人還以為他想捕捉更多的蛇。結(jié)果幾天之后，他把自己裝在了里面。

    當(dāng)人們發(fā)現(xiàn)他死在竹籠里的時候，他全身皮膚都被開口的倒刺劃爛，成了一個血人，十分恐怖。

    有稍知內(nèi)情的人說，也許盧朝暉當(dāng)初用竹籠捕到了蛇精，雖然蛇精最后逃脫，但是被開口的倒刺劃傷，從此跟他結(jié)下了梁子。也許蛇精開出的條件是讓他自己鉆入竹籠體驗同樣的痛苦。盧朝暉開始并不答應(yīng)，后迫于女兒失蹤，只得服從蛇精。

    可是后來即使盧朝暉自囚于竹籠而死，他的女兒也再沒有出現(xiàn)。

    很久以后，洪小伍偶爾聽得這段往事，大吃一驚道：“莫非當(dāng)年救蛇的女孩就是盧朝暉的女兒？”

    那人說，自從盧朝暉出事之后，他們的同行紛紛轉(zhuǎn)行了，他自己開始做二胡，由于需要蛇皮，沒有完全擺脫與蛇的關(guān)聯(lián)，但是捕蛇少了許多，心里也安穩(wěn)一些。

    那人從上衣兜里掏出煙盒，抽出一根煙點上，自嘲道：“就像抽煙，明明知道對自己不好，還是有癮，禁不住。不過，你說的這個事情，我是無論如何不會插手的?！?/br>
    洪利昂的外公再三央求，那人仍不答應(yīng)。

    臨到出門，那人卻突然說了一句：“要不，你去求求白毛老鼠幫忙？”

    洪利昂的外公急忙拉住他，央求道：“求你把話說明白?！?/br>
    那人轉(zhuǎn)過身來，說道：“洪家段不是還有一個名稱嗎？叫鼠仙莊。聽說那里有一個沒有人居住的老宅子，里面住著一只白毛老鼠，它連它的天敵貓都不怕。蛇也是吃老鼠的，或許有仇呢，你去求求它，說不定能成?！?/br>
    洪利昂的外公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仍舊死死抓住他不放，乞求道：“我去找白毛老鼠，它不一定見我啊。既然你說蛇也是老鼠的天敵，而你又經(jīng)常捕捉它的天敵，或許你去找它，它更愿意幫忙。求求你了，你不能幫忙捕捉它，就幫忙請出能制伏它的幫手吧。我老到這把年紀(jì)，實在精力體力都應(yīng)付不過來?？晌业男⊥鈱O一天不安穩(wěn)，我就一天不敢閉眼入土啊。”老頭聲淚俱下，著實感人。

    那人動了惻隱之心，長嘆一聲，點頭答應(yīng)了。他告訴洪利昂的外公，他叫胡淼先，住在往東走三十里一個叫狐仙嶺的地方。他叫洪利昂的外公三天之后去找他，他要做一些準(zhǔn)備。他還說他家在狐仙嶺是單家獨戶，很容易找。

    8.

    洪利昂的外公用心記下。

    那人走了出去，卻又折了回來，囑咐洪利昂的外公在事成之前千萬不要將今天的對話告訴別人。

    洪利昂的外公覺得這個要求有點兒奇怪，但好不容易讓他答應(yīng)幫忙，怎能不答應(yīng)？

    三天之后，洪利昂的外公去狐仙嶺找胡淼先。

    果然，狐仙嶺上只有一戶人家，形單影只。以他粗略的風(fēng)水知識來看，也知道這里雖然人跡罕至，但是風(fēng)水極好。房屋靠山，山成弧形，將房屋半包圍，房屋跟山一起如同元寶。房前一條小溪，水可聚氣，山可擋風(fēng)，可謂是一個極佳的風(fēng)水寶地。

    也許是主人為了讓這個“元寶”更加神似，房屋前的木柵欄故意修成了半圓形。他心中一驚，料想這個胡淼先是大膽之人，一般人家會將圍墻修得四四方方，只有墓地修圍墻才會刻意弄成圓形。

    他敲開胡淼先家的門，不見胡淼先本人，卻見一個眼睛哭得紅腫的上了年紀(jì)的婦女。

    他詢問：“這是胡淼先的家嗎？”

    婦女點頭稱是。

    他說道：“胡淼先在家嗎？他叫我今天來找他的。”

    婦女用哭得嘶啞的聲音回答道：“是嗎？恐怕今天您見不著他了。他出去找兒子已經(jīng)兩天，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您這么大年紀(jì)了，找到這里不簡單，進(jìn)來喝杯茶吧?！?/br>
    他進(jìn)了屋，頓時覺得陰涼清凈。他問道：“兒子不聽話？”

    婦女訴起苦來，說兒子本來是很聽話的，學(xué)習(xí)成績也很好。她跟胡淼先算是老來得子，對這個兒子非常疼愛。兒子命里缺金，便取名叫胡鑫次，今年上高三，眼看要參加高考，這次放假回來，忽然就不見了蹤影。

    他問道：“是不是跟其他同學(xué)玩去了？忘記了回家？”

    婦女搖頭道：“這里單家獨戶的，他跟誰玩？前天傍晚淘米時我還見他在自己房里看書，等飯一熟叫他吃飯就不見了人。那天晚上他爸還安慰我，可是等了一晚上也不見他人影。第二天他爸就出去找，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肯定是還沒有找到。我這心里急得呀……”她連連跺腳，眼淚又涌了上來。

    “怎么會這樣？”他不安道。他隱隱覺得，是自己給他們家?guī)砹嗣惯\(yùn)。

    “哎，他從來沒有出過事，突然這樣，我的心七上八下，吊著懸著啊。”

    他見狀便要走，婦女說道：“這樣吧，他回來了我跟他說一聲，就說有人來找過他。您留個姓名吧?！?/br>
    他想了片刻，說道：“你就說一個買二胡的老頭吧，三天前說好了的那個?！?/br>
    9.

    等了幾天，胡淼先還是沒有給他音訊。他坐不住了，再次去狐仙嶺。

    他再次敲開那個有些冷清的門，開門的人正是胡淼先。

    胡淼先一見他就連連道歉，然后說：“不是我食言，是我兒子不見了心里不安寧，等找到兒子，我再幫您求助白毛老鼠吧?！睅滋觳灰姡迪仁萘艘蝗??？梢娝圆患佟?/br>
    他只好先放下自己的心事，探問道：“找了這么多天還是沒有找到嗎？”

    胡淼先道：“找到了，但是他又消失了。”胡淼先將他領(lǐng)進(jìn)房內(nèi)，將前因后果一一說來。

    洪老頭托話的第二天，他的兒子自己回來了。

    胡淼先將兒子訓(xùn)斥了一頓，責(zé)問他為什么不事先告訴就離家出走。

    他兒子說，那天他正在房間里看書，還聽見了母親淘米準(zhǔn)備煮飯的鍋碗瓢盆碰撞聲。忽然，他看見一個漂亮的女人坐在頭頂?shù)姆苛荷?，朝他頻頻拋媚眼。他正要問她怎么爬到房梁上去的。那女人卻將食指放在嘴邊，輕輕“噓”了一聲。她指了指房外，意思是別讓外面淘米的母親知道她在這里。

    他沒有說話。

    那女人“刺溜”一下順著墻角滑了下來，動作輕盈嫻熟得令人驚訝。她靠近他的耳邊，輕聲曖昧道：“我?guī)闳€好地方，好不？”

    他感覺到耳邊一陣風(fēng)拂過，又冷又癢，但是冷得舒服，癢得愜意。他扔下了書，用力地點頭。

    于是，她領(lǐng)著他偷偷溜了出來，不一會兒就到了一個大宅子前面。他記得自己家附近沒有大宅子，心覺奇怪。

    那女人拉起他的手，帶他走進(jìn)大宅子，他未加推脫。好奇和另外一種隱秘情愫遠(yuǎn)遠(yuǎn)勝過了恐懼。

    大宅子里的陳設(shè)非常華美，不像是普通之家。宅子里還有一位更加漂亮的女人，下巴尖瘦，一副天然的瓜子臉。她自稱姓盧。

    姓盧的美女問帶他進(jìn)來的女人：“飯菜都熟了吧？”

    那女人點頭：“嗯，都好了?！?/br>
    他更加驚訝，那女人難道有分身術(shù)？能在帶他來這里的同時做好飯菜嗎？轉(zhuǎn)念一想，這么大的宅子也許不止兩個人居住，還有其他人幫忙做飯做菜?？墒侵髲念^到尾，他沒見到第四個人。

    帶他來的女人擺好飯菜，無比溫柔地詢問他：“該是吃飯的時候了，你肚子餓了吧？”

    他想起母親淘米弄出的聲音，點頭道：“嗯，有點兒餓了?！?/br>
    姓盧的美女微微一笑，邀請道：“那就一塊兒吃吧?！?/br>
    他想起父親說的“魚上彎鉤是因為貪吃誘餌，蛇進(jìn)竹籠也是因為貪吃誘餌”的警告，但是此時他已經(jīng)顧不得那么多了。

    帶他來的女人親密地挽起他的手，給他遞過來一個小酒杯，說道：“我們倆這樣盛情，難道你還要推卻不成？放心吧，這里比你家里好多了。我們倆也會順從你的意思，你會快樂無比的。你安心待在這里，沒有必要有那么多顧慮?！?/br>
    他不說話，接過小酒杯，一飲而盡。

    10.

    之后幾天，他天天與兩位美女尋歡作樂，樂不思蜀。

    幾天過后，他漸漸擔(dān)心起來，擔(dān)心他的父母因為找不到他而著急?？墒撬稚岵坏秒x開這里，猶豫不定。姓盧的美女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居然主動勸慰道：“你想家了吧？要不這樣，我送你回去？如果你覺得待在這里不快樂，就不用留在這里。來去自愿，我不會強(qiáng)留的?！?/br>
    他非常驚訝，問道：“你不會生氣吧？”

    美女搖搖頭：“當(dāng)然不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哎，可惜你父親不懂得這個道理?！?/br>
    她居然說到他父親，這讓他十分意外。他問道：“你認(rèn)識我父親？”

    美女笑了笑，說：“當(dāng)然啊，老熟人了。我在東北的時候就認(rèn)識你父親了。你父親也應(yīng)該記得我的。”

    他搖頭道：“我從來沒有聽父親提起過你呀。”

    美女?dāng)[擺手，抿嘴道：“他當(dāng)然不會隨便提。不多說了，我叫小綠送你回去吧?！毙【G是帶他來這里的那位美女的名字。跟面前的美女一樣，小綠也只說自己姓綠，從來不說名字。

    胡淼先的妻子正一邊淘米一邊等丈夫帶來兒子的消息，突然聽見兒子的房間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她趕忙放下手中的活兒，去兒子的房間。只見兒子毫發(fā)無傷地坐在書桌前看書。

    “兒子，你是怎么回來的？”胡淼先的妻子激動不已，她雙手扶著門框，不敢邁進(jìn)屋，生怕眼前的兒子是幻影，一走進(jìn)去就消失了。

    “她送我來的啊。”兒子指著身后的床。

    胡淼先的妻子朝床上看去，被子有些凌亂，但是沒有人的蹤影。

    兒子回頭一看，撓著下巴狐疑道：“咦？剛才還在這里的，怎么突然就不見了？”

    胡淼先的妻子見他能開口說話，顧不得那么多了，欣喜地沖進(jìn)屋里，抱著他號啕大哭起來。

    胡淼先失望地從外面回來，見兒子自己回家了，也是一番欣喜。他那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兒子問他是否認(rèn)識那兩位美女。胡淼先愣了一下，急忙搖頭。

    “既然讓你回來，應(yīng)該對你沒有惡意，你不要亂想?！焙迪劝参績鹤拥馈?/br>
    可是幾天過后，胡淼先的心又懸了起來。他發(fā)現(xiàn)兒子變了，經(jīng)常精神恍惚，有時候突然冒出一句不知跟誰說的話來。

    胡淼先的妻子本想叫他早點兒回學(xué)校，可是鑒于他的精神狀態(tài)不好，便讓他在家多休息幾天。

    一天，他們一家三口正在吃午飯，兒子突然將筷子往桌上一扔，發(fā)脾氣道：“這些飯菜太難吃了，怎么咽得下去嘛！完全沒有前幾天的東西好吃?！?/br>
    胡淼先夫婦面面相覷，不知道從來不挑食的兒子突然怎么挑起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