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以前她不是沒有想過自己的生身的母親是何等的樣子,沒有想過倘若有朝一日,她們重逢了,會如何相處,可是事實卻與她想的相差甚遠。 她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她并不懂得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她唯一會做的,就是將她想要的都捧到她的面前來。 “娘,”鳳青梧擁住鳳天池的肩,輕聲道:“等我辦完了那邊的事情,我就盡快回來,您留在金陵,要照顧好自己,別太cao勞了?!?/br> 鳳天池拍了拍她的手,眼眶有些濕潤:“好?!?/br> — 十一月初,汴京早已經(jīng)入了冬,鳳青梧抵達汴京的這日,正巧遇到汴京下今年的第一場雪,雪下得不大,落在地上尚且不能成型,轉(zhuǎn)眼就化成了水,浸入汴京青石板路面的石縫里。 華蓋馬車入了汴京的南城門,守在南城門接他們的,仍舊是禮部侍郎莊寒鱗。 鳳青梧對莊寒鱗這位賣女求榮的老東西沒什么好印象,近四年過去,莊寒鱗像是老了十歲,白熙熙再見他時,險些都沒有認出來。 莊寒鱗拱手道:“外臣禮部侍郎,受命接待皇女殿下,請殿下先隨外臣入住外使館,在外使館稍作歇息,明日隨外臣入宮覲見?!?/br> 華蓋馬車的車簾被一只纖纖玉手輕輕掀開一角,莊寒鱗抬頭,那女子白沙覆面,遠山長眉之下,一雙晶瑩剔透的眼眸如海水般深不可測。 那眸光微微一凝,莊寒鱗立刻感覺到他冒犯了對方,他在那樣深沉的眸光下,心頭一跳,嚇得趕忙低下頭去。 “莊國公辛苦了,不知令千金如今可安好?”鳳青梧語調(diào)輕輕地問。 莊寒鱗聞言,很是意外,這位皇女乃是大梁皇室唯一的繼承人,是下一位女皇,聽說在她前往汴京之前,還親手鏟除了大梁第一首輔魏明麗及魏明麗一眾黨羽共一百多人,魏明麗當首輔當了十幾年,她卻能在剛踏入朝堂的時候就除掉對方,可見是個很角色。 這樣的人,怎么會問及他的女兒?她又是如何認識他的女兒的? 莊寒鱗一頭霧水,卻不敢多問,他回答道:“勞殿下掛心,小女一切安好?!?/br> 鳳青梧放下車簾,未再多問,淡聲道:“走吧?!?/br> 莊寒鱗在一頭霧水中高聲喊道:“起?!?/br> 華蓋馬車轆轆朝外使館駛?cè)?,馬車之內(nèi),白熙熙朝鳳青梧道:“您這次回來,怕是要讓無數(shù)人驚掉下巴了,您看看,剛剛您問到莊瑾瑤的時候,莊寒鱗有多吃驚?!?/br> “和瑾瑤到底是有情誼的,見了她父親,自然應當問候幾句?!兵P青梧漠漠地說,“我的身份她遲早會知道,若是她知道我見了她父親,卻半點沒有問及她,怕是會以為我成了大梁皇女就看不上她們那幾個手帕交了。” 鳳青梧有點憂傷,對汴京的許多人而言,她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tiempo近鄉(xiāng)情怯,她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去見定王府的人。 待到了外使館,白熙熙扶著鳳青梧下馬車。 莊寒鱗暗想,皇女殿下的待遇就是不同,上次魏明麗來的時候,就沒見這位白大人上前攙扶,他們都是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而進了外使館白熙熙才發(fā)現(xiàn),這次與上次又有不同,這次外使館的一應布置要比三年多前奢華許多,從官窯陶瓷到琉璃杯,從黑漆家具到雕紅漆紅木桌椅,從普通字畫到名家手筆,就連珠簾都用上了拇指大的真正的珍珠。 白熙熙忍不住笑:“果然皇女的待遇與我們是不同的。” 趕了許多日馬車,鳳青梧早就累得腰酸背痛,聞言也沒心思跟白熙熙玩笑,容姑姑見她著實累了,吩咐宮女去準備洗浴的水讓鳳青梧洗浴。 多日舟車勞頓讓她吃東西都沒有什么胃口,就隨便吃了幾塊點心便去洗浴更衣了,鳳青梧想躺會兒,就讓身邊伺候的都退了下去。 她躺在床上,還在煩惱該如何去見定王府的人。 耳邊隱約聽到窗戶被打開的聲音,鳳青梧偏頭望過去,就見陸珩偷偷摸摸地從窗戶外躍了進來,他動作小心謹慎,好似生怕被發(fā)現(xiàn)了。 鳳青梧驚喜地從床上坐起來。 第64章 這次來到汴京, 他們是一同從金陵出發(fā), 但是到了蘄州的時候, 陸珩還有其余事情要辦, 就先離開了, 所以他們是分開入的汴京。 當然,這其中還有刻意分開以免被人抓住把柄的意思。 陸珩跳進屋里后, 反身關(guān)上窗戶,鳳青梧問他:“你來的時候沒有被白令令發(fā)現(xiàn)嗎?汴京相比金陵要更危險許多, 自入了蘄州后, 他就一直親自守著, 不敢有絲毫的馬虎?!?/br> 屋里燒著地龍,十分暖和, 很快就驅(qū)散了他身上的寒氣,陸珩脫了外衫后, 又走到床邊將鞋子脫下, 繼而身板一仰,直接躺到了床上,笑道:“他好歹也已入了九階,如何發(fā)現(xiàn)不了?不過他心思開明, 看見也當沒看見了, 不會攔我。” 他身高腿長,氣場又強大,這么躺著,讓鳳青梧瞬間覺得空間狹小了起來, 她凝著陸珩英俊得過分的臉,忽然就有些不自在起來,掩飾自己的尷尬道:“難怪我都沒有聽到動靜?!?/br> 又問:“你是何時到的汴京?” “七日前,”陸珩見她坐著一動不動,纖白的手指輕輕攪在一起,一副有些尷尬無措的樣子,不禁笑了笑。 他伸手拉著她躺到他的懷里:“七日前入了汴京,面見皇上后又外出去查走私的案子,剛剛回到汴京就得知你住到了這里,所以我就直接過來了?!?/br> 難怪他看著有些風塵仆仆的。 鳳青梧有些心疼,她腦袋枕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有節(jié)奏的心跳聲,低聲道:“那你豈不是還沒有用膳?我去叫宮女送點吃的進來?!?/br> 說著就要起身,卻被陸珩一把按回去:“你別動,先讓我抱會兒。” 鳳青梧便乖巧地靠在他的胸膛上,連著數(shù)日舟車勞頓,躺得久了,身體就變得軟綿綿的,一動不想動,他覺得很舒服,不由地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更深地窩進他的懷里。 就那么迷迷糊糊睡著了。 鳳青梧好像做夢了,她夢見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時是夏日,烈日炎炎,她的屋里放著降暑的冰塊,旁邊站著兩個打扇的丫鬟。 她坐在搖籃旁邊輕輕搖晃著搖籃,盯著搖籃里剛出生不久的弟弟笑得見牙不見眼,等弟弟睡著了,她從椅子上爬下去,搖搖晃晃地朝外走。 “碰!”她被門檻絆了小短腿,摔到了地上。 丫鬟嚇得面色一駭,正要沖上去將她抱起來,有人的動作卻比她們更快。 那是個男孩,約摸□□歲的年紀,穿著湛藍色繡云紋小襖,腳上蹬著黑色的短靴,他彎腰將短胳膊短腿的陸相時抱起來,眸光淡淡地掃了眼那些因懈怠而讓陸相時摔倒的丫鬟們。 分明只是個小孩子,可是那眼神卻凌厲得很,丫鬟們個個被嚇得噤若寒蟬。 “十三,抱高一點,”陸相時用短胳膊環(huán)住男孩的脖子,奶聲奶氣地撒嬌:“你別瞪丫鬟們了,人家都快被你給瞪哭,快點,要舉高高!” 男孩眼神里的凌厲瞬間退卻,他寵溺地捏了捏陸相時胖嘟嘟的小臉,佯裝生氣道:“乖,叫十三叔?!?/br> “好的,十三,快舉高高!”陸相時依偎在他的懷里,眼睛泛著秋水般的光,男孩無奈,不再糾正她的稱呼,將她朝外面抱去,安撫道:“等會兒再舉高高,現(xiàn)在該睡午覺了?!?/br> 他這話剛落下,小小的她腦袋就落在了他瘦弱的肩膀上,她懶懶地打了哈欠,撒嬌道:“我才不想睡覺呢,不過你若是陪我睡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br> 她分明也很小很小,但是說話卻像個大人,有模有樣的,男孩寵溺道:“好,陪你。” 她滿意地靠在他的肩上睡著了。 鳳青梧迷迷糊糊間,感覺唇上覆上了一片溫軟,有灼熱的氣息流竄過來,她覺得有點熱,不安分地動了下,卻被人扣住了手腕,鳳青梧不由地睜開眼睛,對上一雙深沉的眼。 她心跳狂烈起來。 陸珩有些不滿足此般淺嘗輒止的親吻,手落到她的腰間,勾住了衣服的帶子,輕輕一拉,鳳青梧身上一涼,衣服敞開了大半,露出最里面雪白的里衣,上面還繡著一朵瀲滟芳菲的海棠,陸珩的眸光落在那朵海棠上,眼里仿佛卷著風浪。 那眼神實在危險,就像饑餓了數(shù)日的狼突然看見了獵物,藏著兇狠且灼熱的光。 鳳青梧大囧,立刻拉上棉被蓋住自己,她緊張得后背冒汗,道:“非……非禮勿視,你還看,你怎么這樣?” 那肌膚實在白皙細膩,像剛剝了蛋殼的雞蛋似的,讓人根本舍不得挪開目光,陸珩不由地無聲地咽了口口水,強作鎮(zhèn)定地偏過臉去。 他覺得很難受,特別地難受,渾身每一處都在叫囂著不舒服,身體躁動不安,后背發(fā)熱,額角冒汗,他翻身躺到另一邊去,勉強解釋道:“你別怕,我不會的?!?/br> 鳳青梧一聽,就更囧了。 她也發(fā)現(xiàn)了陸珩好像特別地不舒服,她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是不是著涼生病了?” 她的手放在外面已經(jīng)有好一會兒了,夜里冷,這會兒就冰冰涼涼的,那冰涼的觸感落在陸珩的額頭上,讓他的身板冷不防地顫了顫。 鳳青梧覺得奇怪,正想挪開手,陸珩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怎?怎么了?”鳳青梧迎上陸珩的眼眸,又緊張起來,她覺得現(xiàn)在的陸珩好危險,好像要吃人似的,她有些忐忑。 然而,陸珩卻只是看了她片刻,就將她的手腕放開,他煩躁地從床上下去,對鳳青梧道:“你先躺著,我去洗個澡?!?/br> 鳳青梧望著外面的天色,此時夜深人靜,已經(jīng)過了子時吧,這個時候洗什么澡? 她覺得莫名其妙。 鳳青梧倒下去繼續(xù)睡,她又快睡著了,耳邊隱約聽到陸珩的聲音:“時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你再睡會兒,我們早朝上見。” 鳳青梧實在提不起精神,咕噥著應了聲:“嗯?!?/br> 她像只小懶貓似的,陸珩心疼得很,俯身吻了吻她的額頭,這才離開。 這是鳳青梧第一次參加大燕的大朝會,她與大燕的朝臣們不同,先要專程在崇陽門旁邊的回事處等著,待大燕的皇帝永和皇宣他們覲見,他們才能進去。 伺候的都是皇宮里最伶俐的公公和宮女,鳳青梧約摸坐到卯正,便聽到從大朝殿遠遠傳來的尖細的聲音:“請大梁皇女殿下覲見——” 鳳青梧一身正紅大梁朝服,頭上戴著大帽,大帽上的紅玉灼灼耀眼,今日她紅紗覆面,一路走進大朝殿的時候,文武百官的目光皆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 聽說這位皇女在大梁皇宮養(yǎng)精蓄銳三年,后首次出宮,便以雷霆手段解決了匯城的賑災事宜,而后回宮,斬殺jian臣魏明麗極其黨羽三十余人,將大梁朝廷徹底清洗了一遍,也改變了大梁朝廷的格局,如今大梁朝臣有大半皆以她馬首是瞻。 不僅如此,她在匯城賑災的時候,還對他們大燕的百姓有借藥的大恩,既得了民心,又更加穩(wěn)固了燕、梁兩國的關(guān)系。 和北燕那些被養(yǎng)在深閨中的女子相比,這樣的女子,如何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鳳青梧走在最前頭,左手邊跟著白令令,右手邊跟著白熙熙,眼角余光間,她瞥見了好些熟人,站在最前面的左右兩側(cè)的分別是二皇子和三皇子,陸珩身為當朝丞相,僅次于二皇子下手,陸宏光年紀大了,早就不管朝堂中的事情,兩年前就辭了官職,留在王府里養(yǎng)老,陸榮好容易升到了四品,如今是大理寺少卿,站在居中的位置。 還有很多大臣,鳳青梧都曾見過,但大多都只覺得面善,不知道其名也不知其官職,她一路踩著紅毯,行至最前頭,取下面上紅紗,雙手交疊朝永和皇行禮。 “外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毖粤T,微微躬身,以示敬重。 身后的白熙熙和白令令跟著一起躬身行禮。 殿上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許多人在見到鳳青梧的面容后震驚地瞪圓了眼睛,就連龍椅上的永和皇都忍不住將眼睛瞇了起來。 鳳青梧不待永和皇開口說話,便抬手讓白令令遞上國書,她道:“外臣出發(fā)前,母皇曾手書一封,命外臣呈遞于皇上,請皇上過目?!?/br> 有內(nèi)侍上前,接過手書后轉(zhuǎn)手呈給永和皇,永和皇接過國書,壓著心頭的困惑,先低頭看了起來,大梁女皇的手書內(nèi)容很簡單,條理非常清晰,一看便懂。 第一:表明了鳳青梧的身份,生于匯城,流落蘄州觀音寺,意外被皇室女眷收養(yǎng),長于汴京,感謝大燕皇室對鳳青梧的養(yǎng)育之恩。 這其中沒有提到定王府,而是感謝大燕皇室,將功勞記在大燕皇室的頭上,巧妙地降低了定王府在撫養(yǎng)鳳青梧這件事情上的存在感。 鳳青梧道:“母皇尋外臣多年,最后終于尋到線索,發(fā)現(xiàn)外臣竟然陰差陽錯地被貴國皇室收養(yǎng),皇上準許外臣入了皇室族譜,母皇對皇上萬分感激,命外臣在此叩謝皇上養(yǎng)育之人。” 說罷,領(lǐng)著白熙熙和白令令,雙膝下跪朝永和皇三叩首。 第65章 鳳青梧這番話, 直接將定王府的恩德記在了皇上的頭上, 更加大大降低了定王府在此事上的存在感, 同時告訴眾人, 當初定王府收養(yǎng)她, 讓她入了定王府的族譜,乃是經(jīng)過皇上同意的, 若是皇上今后以定王府收養(yǎng)別國皇室之女為由頭,懲治定王府, 那便是在自打臉面。 永和皇震驚得很, 為了不失禮儀, 趕忙道:“殿下請起?!?/br> 鳳青梧遂而起身。 大梁女皇在信中寫到第二條:今年水災,大梁和大燕皆受災嚴重, 漓江水患留存已久,百姓們每年都會或多或少地受災, 長此以往, 不僅加重了朝廷的經(jīng)濟負擔,還讓許多百姓日日生活在擔驚受怕之中,實在不是長久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