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卓才十四歲，順寧郡王不許他碰酒。但這個(gè)年紀(jì)的少年正是叛逆，越不許，就越心癢難耐，順寧郡王私藏的美酒就遭殃了。

    常卓瞠目：“你怎么知道？”

    *

    聶輕寒回來時(shí)又已將近入睡時(shí)分。

    明月流照，花香浮影，滿天星子燦爛。遠(yuǎn)處蛙聲蟲鳴伴著東江的濤聲隱隱傳來，小巷中，規(guī)律的梆響聲回響。

    屋中燈火通明，琉璃和琥珀回來了，幾個(gè)丫鬟正在忙忙碌碌收拾行李。小院的老槐樹下，新支了一張?zhí)僦频膿u椅，年年躺在搖椅上，慢慢搖著團(tuán)扇，仰望滿天星辰，杏眼明亮，櫻唇微翹。

    她穿了件輕薄的淡粉衫子，依舊不著羅襪，將可愛的小腳丫整個(gè)縮在搖椅上。銀色的月光勾勒出烏發(fā)如墨，肌膚如雪，她rou鼓鼓的雙頰細(xì)膩如脂，透著淡淡的粉色。

    明月，繁星，老樹，藤椅，美人懶臥，仿佛月下妖精，一顰一笑勾人心魄。

    聶輕寒呼吸微窒。

    她似乎聽到了他回來的動(dòng)靜，扭頭看了過來，翹起的櫻唇瞬間抿緊，俏臉微沉，扭過頭去，只作不見。

    他原本想先回書房，見狀腳步頓住，片刻后，方向一轉(zhuǎn)，不疾不徐地向她走去，輕聲喚道：“年年。”聲音喑啞低沉，仿佛琴聲震顫。

    年年一見他就想起昨夜那一場荒唐，想到他怎么可惡地?cái)[布自己的。她心頭生悸，下意識地并攏雙腿，往后縮了縮。隨即意識到這樣未免太示弱了，她坐起身來，挺直腰背，氣鼓鼓地道：“聶小乙，誰允許你這么喚我的？”

    他鳳眼幽黑，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年年紅了臉，終于想起，是她在情迷意亂之時(shí)要求他這樣叫她的。她干咳一聲，試圖含糊過去，兇巴巴地質(zhì)問道：“你去哪了，怎么回來得這么晚？”

    他沉默片刻，開口道：“我去哪里，年年很關(guān)心嗎？”

    她當(dāng)然不關(guān)心，就隨便問問轉(zhuǎn)移話題而已。年年逞強(qiáng)道：“你是我的丈夫，我當(dāng)然要過問?！?/br>
    他望著她靈動(dòng)明亮的杏眼，羞紅的雙頰，眼神柔和下來，溫言答了她的問題：“我去了趟竹濤院?！?/br>
    咦？年年抬眼看向他。

    他從袖袋中取出幾個(gè)帶著藥香的繡囊，遞給她道：“夏先生要我?guī)Ыo你的，說是你需要的藥?！?/br>
    這是……年年意識到這是什么，心頭頓時(shí)重重一跳。

    第26章 第 26 章

    夏先生為她配的藥, 那不是避子藥嗎, 居然讓聶輕寒給她帶來？還有，聶輕寒不是收到郭燕娘的信了嗎，知道是什么藥, 也還要給她帶來？

    年年內(nèi)心想尖叫。饒是她盡職盡責(zé)地要和聶輕寒鬧翻, 也不由生出一絲荒謬感。

    “怎么了？”聶輕寒聲音溫煦，“夏先生說, 是藥三分毒, 不宜亂用，所以特意為你制了隨身佩戴的藥囊，只需戴上便能凝神養(yǎng)氣。”

    凝神養(yǎng)氣？年年呆滯, 一時(shí)有些轉(zhuǎn)不過彎來：這是什么神展開？難道是夏伯伯為了怕聶小乙誤會，故意騙他的？

    是了，這才解釋得通，夏伯伯雖然勉強(qiáng)答應(yīng)了她配藥, 內(nèi)心深處肯定不希望他們夫妻失和, 當(dāng)然不可能告訴聶小乙實(shí)情。夏伯伯真是一片苦心，可惜, 她注定會讓他失望。

    倒是聶小乙這個(gè)心機(jī)深沉的, 明明什么都知道, 卻佯裝不知，不知道憋著什么壞水呢。

    可惜他不知道，郭燕娘已經(jīng)透了底給她啦。

    年年暗暗撇了撇嘴，面上依舊是冷淡高傲的模樣, 接過藥囊，不冷不熱地道：“知道了?！?/br>
    聶輕寒問：“不佩戴上嗎？”

    年年覺得，他怎么好像比她還著急的樣子？不過也是，有了那封信，他現(xiàn)在對她的仇恨值肯定上升了，自然不會希望她孕育他的子嗣。

    不愧是狠心薄情的男主，昨夜還和她繾綣纏綿呢，今兒提起褲子就不認(rèn)人了。

    年年牙癢，沒好氣地道：“你管我這么多做什么？”

    她似乎又生氣了，染著紅暈的小臉氣得鼓鼓的，杏眼灼灼，亮得驚人，昨夜被他品嘗過無數(shù)遍的小嘴也不悅地嘟了起來，水潤潤，紅艷艷的，如枝頭待人采擷的含露櫻桃。

    聶輕寒喉口發(fā)緊，沒有說話，伸手取過她手中的一個(gè)藥囊，彎下腰來，靈巧的十指翻飛，親手為她系上腰間。

    月華如水，流瀉在他冷白如玉的面容上，他長而直的黑睫仿佛被鍍上了一層銀光，幽黑的鳳眼中倒映著她的面容，漂亮得不可思議。

    年年一時(shí)看住了，呆呆地忘了拒絕。

    他很快系好藥囊，順手為她將搭在額前的一綹亂發(fā)別到耳后，神情溫和：“外面蚊蟲侵?jǐn)_，郡主還是早些回房吧?！?/br>
    年年驟然回神，意識到自己居然看他看呆了，臉兒燒了起來，心中生起古怪之感：聶小乙的表現(xiàn)也太平靜，太反常了吧，這是收到告密信應(yīng)該有的反應(yīng)嗎？

    她抬手將團(tuán)扇覆在面上，任性地拒絕道：“我不要。”

    聶輕寒沒有作聲。年年等了一會兒，聽到了腳步聲，忍不住好奇心，悄悄將團(tuán)扇放下一點(diǎn)。他去而復(fù)返，不知從哪里取了個(gè)香爐出來，點(diǎn)了艾草，放在她腳邊。

    年年：“……”

    這么體貼？為什么有一種毛骨悚然之感，總覺得他好像哪兒哪兒都不對勁。他的脾氣怎么可能這么好？好得都不像是文中形容的睚眥必報(bào)的男主了。

    莫非是故作平靜，準(zhǔn)備憋大招？

    文中福襄那樣孜孜不倦地作死，他一開始也沒有拿她怎么樣，直到最后忍無可忍，才干脆利落地下了狠手，一招致命。

    但還是不對勁，文中他并沒有對福襄這么百依百順啊，難道是因?yàn)樽騼鹤屗^癮了？

    呸呸呸，她在想什么呢？年年紅了臉，拒絕再回想昨夜的一切，見聶輕寒做完這一切，也不停留，轉(zhuǎn)身要回書房。她想起一事，叫住了他：“聶小乙?！?/br>
    他止步，詢問地看向她。

    年年道：“常卓今兒過來了，說有餞行的禮物要送給你。你去郡王府時(shí)見到他了嗎？”

    誰也不知道段琢什么時(shí)候又會來第二波刺殺，金絲天蠶甲他越早穿上身越好。

    聶輕寒道：“我并未碰見他?！彼烈髌蹋唤獾?，“他既然來了，把禮物交給你一樣，何必非要親自給我？”

    年年一愣，她只想著要撇清自己和金絲天蠶甲的關(guān)系，完全沒想到這一點(diǎn)。她支吾道：“許是東西太貴重了？”

    聶輕寒越發(fā)不解：“你是他嫡親的jiejie，他還能不相信你不成？”

    年年：“……”惱道，“我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聶輕寒靜靜地凝視著她，半晌，忽然微微一笑：“嗯，世子行事素來隨性，許是沒想到?！?/br>
    *

    第三天便是他們啟程的日子。

    這日風(fēng)和日麗，聶輕寒雇了兩輛車，一輛他和年年坐，一輛作為幾個(gè)丫鬟輪流休息之所。行李不多，分別放在了兩輛車底部的夾層中。

    日頭太曬，為了避暑，一行人趕在開城門的第一時(shí)間出了城。

    順寧郡王帶著常卓和孟葭，親自趕來為他們送行，一直送到了城外的東江口。

    年年上一次來這里，還是十三歲那年，在順寧郡王府避難多年的段琢母子回京城，他們姐弟幾個(gè)前來送行。轉(zhuǎn)眼間，她成了被送行的那人。

    年年和聶輕寒兩人向順寧郡王下拜告別。

    順寧郡王親手扶起兩人，望著年年，眼里隱隱有淚花閃動(dòng)。這是他的長女，他第一個(gè)孩子，他至今還記得，她剛出生時(shí)自己初為人父的歡喜與緊張，記得她紅紅的小臉與第一聲啼哭。這些年，父女倆吵過，鬧過，有過心結(jié)和不愉快，可都改變不了，她是他疼愛的，血脈至親的孩子的事實(shí)。

    一眨眼，她就出嫁了，即將遠(yuǎn)離他，此后天長水遠(yuǎn)，再會不易。

    順寧郡王心中生起nongnong的不舍，握著年年的手道：“我和常卓去京城不易，你若有暇，記得回來?！?/br>
    年年看到了順寧郡王眼里的淚光，心頭驀地一酸：他還盼著她能回來，卻不知，此去一別，她和這一世在靜江府的親人，再無相會之日。

    她原以為，她可以瀟灑轉(zhuǎn)身離去，可真正到了這一刻才意識到，九年的歲月，從稚齡童子成長為亭亭玉立的少女，這中間發(fā)生了太多太多，樁樁件件都刻在了記憶里，怎么可能輕易抹去？

    這一世的父親，雖不是十全十美，但一直在盡力用自己的方式愛護(hù)她。

    還有她傻乎乎的弟弟……

    年年抬頭看去，見常卓正將金絲天蠶甲遞給聶輕寒，關(guān)照道：“姐夫，你一定要記得穿，別讓我姐擔(dān)心?！?/br>
    年年：“……”說他傻還真傻，有這么拖她后腿的嗎？

    聶輕寒接過金絲天蠶甲，側(cè)首看向她，眸色幽深。

    年年別過頭：休聽常卓胡說，我才沒有關(guān)心你。

    聶輕寒眼中帶上了幾分笑意：她又害羞了。

    順寧郡王忍不住清干咳了聲：你們也注意些，老父親還在呢，就這樣眉目傳情起來了。心事倒放下幾分：這樁婚事突如其來，福襄一直表現(xiàn)得十分抗拒，他當(dāng)真害怕會造成一對怨偶，現(xiàn)在看來，小夫妻感情還挺好的？

    孟葭的眼睛也紅了：“jiejie，姐夫，祝你們一路順利?！睆纳磉叺难诀呤种心眠^一個(gè)食盒遞給年年道，“我做了些點(diǎn)心，jiejie莫要嫌棄。”

    年年看也不看，拒絕道：“不用，我不愛吃?！?/br>
    孟葭神色一僵，目光黯下。丫鬟紅楓抱不平道：“郡主，這是我們姑娘特意按照你的口味準(zhǔn)備的玉帶糕，姑娘怕不新鮮了郡主不愛吃，特意今兒三更起來做的?！?/br>
    年年道：“我說我不愛吃，你沒聽到嗎？”

    紅楓氣堵，低下頭，敢怒不敢言。

    氣氛僵硬起來。

    順寧郡王是知道兩個(gè)女兒不和的，卻沒想到都離別了，福襄還不肯消停，皺眉看向年年：“福襄，你……”

    年年冷著臉看向孟葭：“聽說，你昨兒去郭府吊唁了？”

    順寧郡王這才知道年年為什么發(fā)難，不由皺起了眉：郭燕娘的所作所為幾乎毀了福襄，實(shí)在不可原諒，孟葭向來穩(wěn)重，卻做出此舉，不是往福襄臉上扇耳光嗎？難怪福襄生氣。

    孟葭輕輕“嗯”了聲，坦坦蕩蕩地道：“我知道燕娘做了錯(cuò)事，但她已經(jīng)為此付出了代價(jià)。人死燈滅，前事難究，我和她相交一場，送她最后一程，愿她轉(zhuǎn)世之后正了主意，莫要再做錯(cuò)事?！?/br>
    她說話時(shí)神情悲憫，神情坦蕩，并無狡辯，也不回避。

    順寧郡王聞言暗暗點(diǎn)頭，常卓臉上的氣憤也消失了。

    年年暗暗佩服：不愧是準(zhǔn)女主，三言兩語就將劣勢扭轉(zhuǎn)。這份表態(tài)，實(shí)在格局高得很，將她反襯得心胸狹窄，毫無氣度。真真是除了身份和美貌一無是處。

    順寧郡王面露滿意：“孟葭所言，可謂仁心仁舉?！?/br>
    看看，她這個(gè)父王，心中的天平一下子就倒過去了。年年忍不住看向聶輕寒：她和孟葭慘烈的對比，不知他怎么想？

    聶輕寒見她眼波盈盈地看過來，似在求助，心下一軟，低聲開口：“既然不喜歡，不必勉強(qiáng)自己?！币膊恢f的是孟葭做的點(diǎn)心還是孟葭的行為。

    年年：“……”大哥你搞錯(cuò)沒？你應(yīng)該幫孟葭說話，叫我大度些啊。哪有縱容我胡作非為的道理？

    孟葭臉色微變，慚愧地道：“是我考慮不周，沒想到j(luò)iejie的心情。”

    年年原本鬧一鬧，人設(shè)立好，走個(gè)過場也就偃旗息鼓了，聽到這一句不由挑了挑眉：婊，太婊了。什么叫沒想到她的心情？這位壓根兒就沒考慮過她的心情吧。

    她冷哼一聲，似笑非笑：“二meimei現(xiàn)在想到了？”

    孟葭誠懇地道：“jiejie若不能原諒我，怎么罰我我都愿認(rèn)?！?/br>
    真是好算計(jì)，順寧郡王和常卓還在呢，自己要罰她，那兩人肯定會護(hù)著她，憐惜她；不罰她，就代表原諒她了，她怎么著都不會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