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場內(nèi)唯一一個真正平靜無波的人,是閉著眼的模特。 新歡低聲問:“李老師,等下我對著鏡頭展示妝容時,你對表情動作有什么要求嗎?” 李柏奚動作未停,笑道:“盡量平心靜氣就行?!?/br> 新歡愣了愣。 他不夠平心靜氣嗎? 李柏奚:“哦對了。”他轉(zhuǎn)向主持人,“等一下可以關(guān)掉其他燈,只留頂光嗎?” 主持人:“沒問題。” 師弟聞言一頓,抬頭望了望此前沒有注意到的那盞頂燈,又掃視了一圈其他照明。 他心頭突然一跳,定睛去看新歡的臉頰,生出了一絲不祥的預(yù)感。 彈幕也是一片問號。 李柏奚從容不迫地收了尾,起身退開,將舞臺留給模特:“請吧?!?/br> 直播間的光源一盞盞地熄滅,只剩一束頂光從上打下。 新歡只能大致猜想自己此刻的樣子,但李柏奚讓他平心靜氣,他便微微含笑,從左向右緩緩轉(zhuǎn)動了半周。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質(zhì)變發(fā)生了。 那張素淡如白描的臉上,忽而出現(xiàn)了瀲滟的水光。這光澤極其含蓄內(nèi)化,仿佛是由皮膚本身煥發(fā),但隨著他的轉(zhuǎn)動,那明滅的水紋也安靜地交錯起舞,竟讓他宛如從海底初生。 這水色是透明的,超然明凈,與他淡然自若的表情相得益彰。 上一個妝容讓他變成了英氣帥哥,這一個卻直接讓他成了仙。 “上善若水”的前三個字,在這里找了回來。 主持人先前也以為李柏奚車禍了,愁了半天怎么救場,此時驟然起死回生,簡直感激涕零,當(dāng)場大吹特吹:“這真是太美了!李老師,這樣的效果我還從未見過,是怎么做到的呢?” 李柏奚:“我在粉底中分層次地調(diào)和進了鉆石粉和云母,盡量畫成了水波的紋理。不過時間有限,處理得比較潦草?!?/br> 主持人:“……剛才涂抹那么久,我還以為只是修容高光!宋老師,你先前注意到了嗎?” 師弟:“……” 師弟只有微笑:“沒注意到?!?/br> 他沒注意到的地方太多了。 比如在自己化妝時,李柏奚觀察了整個直播間的環(huán)境,看中了那盞頂燈,或許還留意了模特的神態(tài)與氣質(zhì)。 新歡此時不僅僅是妝容,整個人由內(nèi)而外呈現(xiàn)的模樣都與之前截然不同,但卻讓人莫名地感覺到,這才更接近他的本真。 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李柏奚就連手法都實實在在地演繹了這句話。 主持人又說了一番漂亮話,最后宣布:“雖然直播即將結(jié)束,但投票通道還會開放72小時,歡迎大家踴躍參與?!?/br> 但這似乎是多余的。此時此刻的投票欄里,李柏奚的票數(shù)已經(jīng)甩開了師弟一大截,而這差距還在不斷擴大,絲毫沒有停下的趨勢。 即使不看這票數(shù),單從兩位化妝師的神情對比,也能看出這場比試在他們自己心中已經(jīng)定了勝負。 聽見導(dǎo)演召喚,程平丟開手機,快步走向了站位。 他知道自己應(yīng)該為李柏奚感到高興,笑意卻像是被千斤秤砣壓著,撐得相當(dāng)艱難。 李柏奚贏了。 李柏奚可以百分之百即興創(chuàng)作了,而且模特并不是他。 李柏奚或許很快……就不再需要他了吧。 程平輕輕踉蹌了一下,埃爾伯特扶了他一把:“小心?!?/br> 程平抬起頭,盡最大努力對他笑了笑。 埃爾伯特看見了,心想:今天入戲很快嘛。 直播結(jié)束了。師弟低頭迅速收拾了工具箱,臨走時對著屋子中央的空氣打了聲招呼,也不知具體算進了誰。 李柏奚還在角落里收拾,新歡走來,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笑道:“李老師,比傳聞中更加厲害啊?!?/br> 李柏奚:“你也讓我刮目相看?!?/br> 他說的是實話。經(jīng)此一役他完全感受到了,這新歡是乍看不起眼,卻能憑頂級的氣質(zhì)與表現(xiàn)力殺出一片天地的人。 或許會是程平的一大競爭者吧。 新歡:“我之前就說過,一直很期待跟李老師合作一回,這是實話。但愿以后還有機會吧。” 李柏奚聽出他語帶遺憾,顯然并不抱期望。思緒一轉(zhuǎn)就明白過來,他是張影帝的人,當(dāng)然不被允許找自己合作了。 李柏奚深深看了新歡一眼:“以你的實力,憑自己也能走到高處?!?/br> 言下之意是“我不明白你這種人怎么甘心給人當(dāng)男寵”。 新歡知道他對圈內(nèi)那點破事兒了若指掌,也沒什么好裝的,泰然自若地聳聳肩:“李老師這么好看,大約不會明白,對有些人來說,有個露臉的機會就算是捷徑了。我雖然貌不驚人,卻還挺看重自己的才華,不想把人生浪費在懷才不遇上,等別人來大浪淘沙。” 話說至此,那隱藏極深的一絲孤傲才終于顯露出來。 李柏奚無意跟他探討人生,只說:“自己覺得值得就行。祝你好運?!?/br> 新歡:“?!?/br> 這就是告別了。新歡頓了頓,眼中浮現(xiàn)出了掙扎。 李柏奚:“?” 新歡:“……小心張影帝?!?/br> 留下這句模棱兩可的話,他就告辭了。 李柏奚莫名其妙。 這我不是早就知道嗎? 他皺著眉正在思索,忽然聽到一聲:“師兄?!?/br> 師弟去而復(fù)返,站在門邊對他偏了偏頭:“我們聊聊?” 李柏奚被打斷了思路,提起工具箱:“行,走吧。” 與此同時。 張影帝用手機打開一份錄音,聽了片刻,笑道:“這可是你們自己送上門的,那就別怪我笑納了?!?/br> 第44章 李柏奚跟著師弟走出了直播的場地,發(fā)現(xiàn)他把自己帶進了一家附近的小酒館。 雖然夜生活已經(jīng)開始,但這家酒館或許是地處偏僻加消費高,來的人并不多。師弟挑了個角落的位置,點了兩杯酒。 李柏奚剛剛被提醒小心張影帝,心存幾分戒備,并不知道哪里設(shè)了套子等自己鉆。所以一坐下就說:“有話直說,速戰(zhàn)速決,酒就不必喝了,我還要趕飛機回劇組呢?!?/br> 師弟:“不用這么緊張,說幾句話而已。你都已經(jīng)贏了,難道還會怕我不成?” 李柏奚:“那可真是怕得不行?!?/br> 話雖如此,他也沒有起身離開。 師弟笑道:“放心,從此之后我不會再跟你作對?!?/br> 李柏奚挑起眉:“不會吧,才輸一次就被打擊到這種程度了嗎?” 師弟笑而不語。 酒保送來了酒,他端起自己那杯,自說自話碰了碰李柏奚的:“恭喜你,終于醒了。” 李柏奚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看一眼師弟,再看一眼酒:“你該不會下了藥吧?” 師弟:“我在你心中是這個形象嗎?” 李柏奚:“是?!?/br> 師弟:“……” ?? 師弟不再管李柏奚,自己悶了一口:“在學(xué)校的時候,我非常討厭你?!?/br> 李柏奚:“看出來了?!?/br> 師弟:“你隨手一畫就能受到嘉獎,卻寧愿渾渾噩噩地虛度時日。所有我求而不得的,都被你棄如敝履?!?/br> 李柏奚:“……你對我有很大的誤解。” 師弟:“你對自己有很大的誤解?!?/br> 李柏奚:“?” 師弟:“我本以為棋逢對手,還想著奮起直追,沒想到你莫名其妙就封閉了自我表達。你上天入地尋找著自己原本就擁有的東西。那個時候,我嫉妒你,又瞧不起你。畢業(yè)之前那場比賽,我以為能打醒你。結(jié)果你走上了什么樣的道路呢?先是穿上女裝,接著索性掰彎了自己……你真的騙得過自己嗎?” 李柏奚疑心未消,似笑非笑沒有接話。 師弟看出李柏奚沒有動面前那杯酒的意思,索性也端起來喝了一口,挑釁地看著他:“我知道你是個直男?!?/br> ?? “卡!” 導(dǎo)演對著程平鼓起掌來,高興得忘乎所以:“年輕人,你剛剛完成了自己職業(yè)生涯中的一段高光表演。日后它會成為經(jīng)典的?!?/br> 埃爾伯特也微笑著豎了個拇指。 程平對他們表示感謝。他的心臟還在砰砰地跳,整個人有些缺氧般的暈眩。 剛拍完的是一場大尺度的對手戲。 畫家在功成名就、躋身富豪階層后,將弘帶在身邊打理畫廊,卻又發(fā)現(xiàn)這個漸漸世俗化的年輕人不再吸引自己。他鬼使神差地買回了自己畫的那幅定情之作,將它掛在床頭。 一次歡好時,他的目光從弘身上游離開去,瞥到了那幅畫,就再也無法挪開。他緊緊盯著畫中那個虛幻的人影,徑直攀上了頂峰。 畫家倒在枕上,欲蓋彌彰地閉上眼。弘坐在一旁低眸看著他,面上沒有任何情緒起伏。良久,弘垂下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 在演這一段時,程平的投入程度讓他自己都有些驚駭。即使在此時,他的心中仍舊殘留著無邊無際的絕望,他甚至分不清這情緒屬于弘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