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那為徒出頭、隔空叫板、師門之爭，都是大家喜聞樂見的戲碼，又或許是因為兩個化妝師自身的人氣，這直播堪稱萬眾矚目，彈幕刷到飛起。

    【哦哦哦哦李娘娘我來了！】

    【我擦，男裝李柏奚！你們見過嗎？我沒見過。】

    【你們行嗎？反正我行?！?/br>
    【宋老師！宋老師康康我！】

    程平目不轉(zhuǎn)瞬地盯著李柏奚，想看清他的狀態(tài)。李柏奚今天穿著簡單的白襯衫，扎了根高馬尾，沒怎么特意做造型，似乎是不屑出賣色相騙票的意思——雖然結(jié)果似乎適得其反。

    之前程平自告奮勇，閉眼瞎報了幾個題目，讓他在自己臉上即興過幾款妝容。由于正式題目未知，準備階段也僅止于找找手感。

    李柏奚當時發(fā)揮不錯，但面對其他模特有多少勝算，他們?nèi)允切睦餂]底。

    贊助方的主持人正在介紹比賽：“……其實是公益活動，你們的投票將被折算成善款，和我們的化妝品一起送往貧困地區(qū)……感謝兩位老師的參與，雖然名為切磋，但我們都知道藝術(shù)無高低，只是一次友好交流……”

    李柏奚和師弟對視了一下，瞧見對方的眼神，就知道友好交流是不存在的，叫切磋都夠嗆。

    江湖仇殺，白進紅出。

    造了那么大的勢，這比試誰當了輸家，從此業(yè)內(nèi)名聲乃至商業(yè)價值都會低人一頭。

    李柏奚不覺得自己過激，反正對方扼殺馬扣扣時也沒見手軟。內(nèi)心更深處，他們都清楚這一天遲早會來。

    主持人此時才請出神秘模特——張影帝的新歡。

    這新歡資歷淺，大部分觀眾只覺得眼熟，叫不出名字。乍一看五官，寡淡如水，顏值別說是李柏奚，連師弟都比不過。

    新歡：“很榮幸能跟兩位老師合作，我很期待自己會變成什么樣子?！?/br>
    當他開口打招呼時，李柏奚開始明白他憑什么頂?shù)粜×髁慨斨餮萘恕遣槐安豢衡蛔缘玫臍舛?，竟讓那張平淡的臉都忽然高級了幾分?/br>
    氣質(zhì)這玩意兒堪稱玄學。

    主持人亮出電腦屏幕：“重頭戲來了，讓我們看看題目！我們事先準備了很多詞組，現(xiàn)在開始飛速隨機播放，當我按下暫停時，屏幕上的詞組就是今天的題目了。兩位老師誰來喊停？”

    師弟大度道：“我無所謂，師兄，請吧?！?/br>
    李柏奚走上前去，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鏡頭。他知道程平在看直播。

    “——停?！?/br>
    主持人按下暫停鍵。

    屏幕上出現(xiàn)了四個大字：上善若水。

    程平心里回憶了一下李柏奚這幾天練過的妝容，沒有一個能套用。

    上善若水，這詞語過于抽象，雖然也可以簡單粗暴地理解為“與水有關(guān)”，但具體的意象仍然非常模糊。這個題目與當年那個難住李柏奚的《我》一樣，屬于創(chuàng)意妝的范疇。

    沒有明確解釋，也沒有更詳細的要求。

    兩位化妝師開始沉思。

    彈幕則開始指點江山。

    【水要怎么表現(xiàn)？得用冷色調(diào)吧。】

    【藍色系挺難的，我看過很多車禍現(xiàn)場，一不小心就化成妖怪……】

    【用色是我們宋老師強項?。　?/br>
    主持人等待片刻，問：“只有一個模特，兩位誰先來？”

    李柏奚：“那么這回就師弟先請吧。”

    話音剛落，他就瞧見師弟的嘴角升起一絲弧度，似乎有點得逞的意思。

    師弟：“那么我就斗膽一試了?！闭f著往臺前一坐，打開工具箱，從容不迫地給新歡上底妝。

    師弟的確早已計劃好了要搶這個先。因為他太了解李柏奚了。

    李柏奚這人化妝沒什么定式，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用色通常不如他鮮艷。更何況新歡本身五官寡淡，李柏奚又一向崇尚貼合模特，會選什么風格幾乎沒有懸念了。

    這次比試，以實時投票論高低，迎合大眾審美者必贏。觀眾在經(jīng)歷過他的高飽和色的視覺沖擊后，再看李柏奚的，第一印象就會有落差。

    師弟用刷頭蘸取了品牌提供的眼影，第一筆落在新歡的眼皮上，就留下一抹雀羽般純粹的藍。

    【哦我的眼睛！這高人出手就是不一樣，我要是一筆涂出這顏色，馬上整個兒洗掉重來。】

    【宋老師一向是這風格，他的顏色都很大膽的】

    【面積太大了，出框了吧？京劇臉譜警告，藍臉的竇爾敦！盜御馬！】

    【哈哈哈哈哈前面有毒吧】

    彈幕笑著笑著就不笑了。因為師弟的用色漸漸鋪開，那藍色由深到淺細膩變化，竟真的出現(xiàn)了水波蕩漾的感覺。

    眼下用了小面積的橘黃，這一撞色反而將那藍調(diào)襯得更清涼，如同夏日澄澈的海浪。

    師弟玩了這么多年顏色，還沒江郎才盡，那感悟力反而不斷提高。外行只能看出暈染得細膩，懂點門道的卻已發(fā)現(xiàn)，這深深淺淺的顏色還將模特的眉目都重塑了一遍。

    待他化完標志性的眉毛，新歡再抬起頭來，彈幕里只剩驚艷之聲。

    【帥哥你誰？】

    【剛有這個人嗎？】

    主持人：“有請我們的模特走到鏡頭前，讓大家看得更清楚?！?/br>
    新歡左右轉(zhuǎn)動著角度，全方位向觀眾展示妝容，大方地對著鏡頭放了個電。

    【我服了。果然世上沒有丑男人，只有懶男人……】

    【我缺的是這張臉嗎？不，我缺的是大師的手?。　?/br>
    程平壓根沒看新歡，還盯著被擠到了鏡頭角落的李柏奚。

    李柏奚剛才安靜旁觀了全程，但是眼神散漫，似看非看，似乎對師弟的工作流程并不那么感興趣。

    他臉上不露情緒，程平猜不出他此刻究竟是已經(jīng)有了點子，還是又回到了從前，腦中一片空白。

    第43章

    師弟也注意到了李柏奚的樣子，不等主持人友好串詞，就微笑著主動問：“師兄，你覺得這個妝如何，有勝算嗎？”

    主持人：“……”直播時問這問題也太不懷好意了吧！

    李柏奚看向師弟，也露出了微笑。

    主持人正想搬個臺階給他下，就聽他彬彬有禮道：“就這？”

    【…………他說啥？】

    【嚯！老逼王了！】

    彈幕瞬間爆炸，排隊刷起了“就這”。

    起范兒如此之高，所有人的胃口都被吊了起來。

    主持人整個人都木然了，無力道：“那請李老師開始吧。”

    片刻后。

    彈幕沉寂了一陣子，再次緩緩刷起：【……就這？就這？就這？？？】

    李柏奚的表現(xiàn)，說“乏善可陳”都是客氣的。

    他規(guī)規(guī)矩矩上了底妝，又規(guī)規(guī)矩矩描畫了眉眼，用的全是裸色系，每一步都規(guī)范到乏味，活像是化妝入門101現(xiàn)場教學。

    觀眾們耐著性子看他忙活到現(xiàn)在，一個亮眼的細節(jié)都沒有。

    師弟站在一邊冷眼旁觀，似笑非笑。

    美妝越往高端走，就越講究個性與棱角。然而這次的題目是“上善若水”，卻要圓融、要不爭。所以李柏奚必然會走一條潤物無聲路線，在人臉上畫工筆畫。

    對他自己來說，這倒是看山還是山了。

    但李柏奚似乎忘了一點：此時決定他們輸贏的并非什么藝術(shù)大佬，而是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普通觀眾。

    誰吃飽了撐的，去慢慢琢磨你背后的意境？

    果然，直播間底下顯示的實時投票欄里，李柏奚那頭的票數(shù)慘不忍睹，那些被他一句“就這”勾起了興趣的家伙期待落空，紛紛報復性地轉(zhuǎn)投給了師弟。

    程平看著那一串串冷嘲熱諷的彈幕，終于忍不住臨時注冊了一個賬號，開腔噴人：【說什么呢？上善若水懂不懂，這樣才切題！】

    然而彈幕風向已定，他的辯解都淹沒在了罵聲的洪流中。

    【對面至少畫了水，你這連一滴都看不出來?。　?/br>
    【我十五歲的侄女都能化成這樣……水平不夠，忽悠來湊？】

    程平跟人對噴了幾條，孤掌難鳴，怒而退出直播間，打開了充值頁面。

    半分鐘后，一行閃瞎人眼的金光大字掛上了直播畫面頂端：“尊貴的用戶‘什么蘋果都愛吃’進入了直播間?！?/br>
    土豪專屬通知足足掛了十秒才消失。

    緊接著，土豪專屬·超大字號·金色彈幕刷了滿屏：

    【原來這就是高端鑒賞大師嗎，拜服了】

    【四個字有三個看不懂，總之哪個藍就投哪個唄】

    【別化妝了，藍精靈跟阿凡達在線battle吧】

    ……

    一條被擠到最底端的可憐彈幕掙扎著飄過：【這土豪的手速是真實的嗎？】

    土豪在直播間里大殺四方時，李柏奚還在有條不紊地摳細節(jié)。

    他似乎忽然對修容與高光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用細致到近乎多余的動作涂抹著。如此修飾了整整二十分鐘，新歡的臉瞧上去幾乎沒有變化。

    師弟的笑意漸轉(zhuǎn)索然無味，甚至隱隱有幾分慍色。

    他當然是希望把李柏奚踩在腳底的，這一刻他已經(jīng)等了許多年。

    或許正是那漫長等待中逐漸累加的期待值，讓他心中將這場廝殺無限崇高化，以至于面對現(xiàn)實時產(chǎn)生了落差。

    這就是李柏奚如今的最高水平嗎？這些年的爭斗成了個笑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