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了。”小海淡淡地說，“你記不記得當(dāng)時那個阿姨家里，放在灶臺上的水壺里有半壺水……”

    茉莉撫著額頭，想起當(dāng)時的自己口干舌燥，一連擰開兩個水龍頭卻都見不到水。灶臺上放了一只水壺，她沒有多想，直接灌了下去……

    現(xiàn)在想來，之后會出現(xiàn)莫名其妙的幻覺，也是因為喝了那水的緣故。

    小海點頭，聲音里有些懊惱：“用人食水，是江湖大忌。都怪我沒有提前告訴你……讓你遭了這么大的罪。”

    茉莉明明就在房內(nèi)，綠色的防盜門卻遲遲不開。他在門外心急如焚，拼了命地將小窗掀開一個縫隙，卻看到她恍如喝醉了酒似的面色潮紅，對著空蕩蕩的沙發(fā)伸出手。

    他自己嚇得魂飛魄散，情急之下黃紙符搓成短箭射出去，這才喚回她的神智。

    小海握著茉莉的手緩緩上挪，在被黃紙符戳紅的肌膚上一下下地摩挲，心有余悸道：“……還好喝下的時間不算長，很快就吐出來了。好好休息一下，應(yīng)該就沒事了?！?/br>
    當(dāng)時她昏昏沉沉吐完，力竭倒在地上。他心里著急，卻還記得將她喝剩的水壺拿回來檢查。

    “不幸中的萬幸，藥倒算不上很毒，精神科常用……”小海沉吟，“要不是你當(dāng)時太著急，心情太激動，應(yīng)該也不會生出那么大的幻覺。”

    茉莉垂下眼睛，心里驚濤駭浪一般翻涌。

    她會生出幻覺，與其說是太著急，倒不如說是自從遇見他之后，所有積攢在心里的熟悉的感覺，和停止不了的懷疑積攢到了一起，終于在這樣一個契機之下爆發(fā)。

    往事紛至沓來，她像是做了一場長而又長的夢境，回憶起了在她成為她之前的那些歲月。

    茉莉回過頭，定定看了小海片刻，目光落在放在床上那只被摔裂了的手機，遲疑道：“……你是怎么做到……出現(xiàn)在門外的？”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敲開了那圓胖阿姨的防盜門，進去之前還對她微笑了一下。之后她在樓下苦候，非但沒有看見他從房間里面翻出來的身影，卻在樓下草坪里面找到了他摔裂的手機。

    現(xiàn)在回頭想想，她所有的情緒失控和驚慌無措都是從看見他掉在草坪上的手機那刻開始的。從那個時候開始，“小海出事了”這五個字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她的心間，從來都沒有想過“小海壓根就沒有出事”這個可能性。

    小海苦笑，輕輕摸了摸茉莉的頭，聲音悶悶的：“……我們都算錯了，她們打了一個時間差來設(shè)計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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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海的的確確進了圓胖阿姨的房內(nèi)。

    小小的公寓簡單干凈，他將鞋子脫在了門外，進門之后還特意將鞋放在了鞋柜上，目光卻在鞋柜里瞄。

    除了一雙大一點的拖鞋外，其余都是女鞋。有的老氣樸素一些，有的時尚鮮艷一點。只這一兩眼的觀察，小海便在心里默默記下了——這間公寓里面，大約是住了母女二人。大概率是離異的mama，又或者喪偶的mama帶著交了男朋友的女兒，因為鞋柜里還留了一雙男士拖鞋。

    再往里走，他略略掃過雜亂的廚房，目光落在水池中還沒來得及洗的兩只碗，加深了自己的判斷。

    兩間臥室都是雙人床，造型簡單干凈，南邊的房間里有電視卻沒有電腦，說明住的是這位圓臉阿姨。

    短短十幾秒鐘，小海已對房內(nèi)主人有了大概的推測，而這一切推測，看起來都和圓胖阿姨的身份頗為符合。

    他心里放下戒備和懷疑，將手機放在口袋，走到陽臺拉開了窗戶，仔仔細細觀察隔壁鄰居的推拉窗。

    距離不算遠，翻過去不難。他長手長腳，只要小心一點就可以了。

    小海深深吸一口氣，一腳已經(jīng)踩上了窗邊，正欲用力把自己拉出去，后背卻驟然傳來一陣力道，嚇得他雙手緊緊抓住窗棱，身子微微一晃，連忙從窗邊跳回室內(nèi)。

    是圓胖阿姨，臉上掛著和善的微笑，正拍著他的后背。

    “阿姨這樣真是嚇死我……”小海臉色泛白，笑著說，“我都準備翻過去了……”

    那阿姨嘖嘖兩聲，斜眼打量他：“還以為你真的是個膽兒肥的，原來也知道害怕啊！”

    小海訕訕笑，還想說什么，那阿姨卻一手推上了他的后腰，把他往客廳的方向推過去：“得啦！害怕就對了！就別翻了吧！你不是要找隔壁鄰居嗎？她們回家了！”

    小海一愣，狐疑道：“隔壁那位少蕓，回家了？”

    圓胖阿姨笑瞇瞇地點頭，說：“對啊，我剛才看到的，她們已經(jīng)回去了。你不用再翻墻了，老老實實去敲門吧，看看他們家到底是哪里漏水。”

    小海心里一松又一緊。

    原本的打算便是去隔壁，現(xiàn)在人回來了，只要上門去問就可以了，用不著翻墻豈不是最好的結(jié)果？

    他連連道謝，毫不猶豫地拉開了綠色防盜門，匆匆忙忙走到了對面。

    而在他身后，那圓胖阿姨垂下了眼睛，嘴角吟著詭異的微笑，緩緩關(guān)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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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太陽漸漸沉下，天色昏暗起來。小海站起身，打開了臥室里的燈。茉莉恍然，不知不覺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晚上了，自己應(yīng)當(dāng)是從半夜睡到了傍晚，睡過了一整個白天。

    小海端來一碗溫?zé)釃娤愕木G豆小米粥，送到了她的嘴邊。

    她卻將坦然將勺子接過來，一勺一勺地吃著，沉吟道：“所以當(dāng)我在樓下久久等待，卻看不到你的時候，原來你已經(jīng)光明正大地走大門，進了隔壁鄰居家?！?/br>
    “如果是這樣，你的手機怎么會掉落樓下呢？”茉莉自言自語道，又往嘴里送了一口粥，還沒等小海說話，便自己想出了答案，抬起眼睛狐疑道，“那阿姨……在你背上拍了好幾下，是不是？”

    是。

    小海勾勾唇角。

    那阿姨不僅在他后背、腰間拍了好幾下，還專門挑選了他正準備翻窗子前全神貫注的時候。

    人之常情，即便是一向謹慎的他，也忽略了她當(dāng)時刻意的動作。

    “手機應(yīng)該是那個時候被她摸去的?！毙『］p嘆，“我一心撲在隔壁，并沒有注意到手機丟了……”

    他和她一開始都以為那圓胖阿姨不過是個普通的鄰居，并沒有提起百分百的警惕心。

    誰能想到摸走了小海手機的阿姨，轉(zhuǎn)頭就將手機從七樓丟了下去，又擾亂了茉莉的心緒。

    當(dāng)時的她關(guān)心則亂，腦海里冒出無數(shù)念頭，匆匆忙忙跑上了七樓，徑直撲向了那圓胖阿姨家綠色的防盜門。

    而現(xiàn)在的小海，卻恰恰在隔壁的“少蕓”家里。

    陰差陽錯錯開的兩個人，分明只隔著一堵墻。

    她卻在陽臺往隔壁望，看見那緊閉的窗戶的時候，以為他被困在了圓胖阿姨的公寓里，被困在了那黑著燈的廚房里。

    “你沒有翻墻過去，而是走門過去的，那隔壁陽臺的玻璃窗當(dāng)然是關(guān)閉的。但我看到關(guān)閉的玻璃窗時，卻以為你壓根沒能過去，被圓胖阿姨打暈了關(guān)在廚房里?！避岳蛘f。

    “是?！毙『@息點頭，“而我從隔壁出來之后，在樓下沒有見到你。一開始以為你是不是口渴或是上廁所，便往大門的方向走，可是隔了幾分鐘還沒見人，摸著口袋又發(fā)現(xiàn)手機不見了，這才著了急?！?/br>
    他心里發(fā)慌，一面回憶手機會丟在哪里，一面小跑起來，揪著小區(qū)前面那幾個中介問有沒有見過茉莉從小區(qū)里出去，一時間種種猜測涌上心頭，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他匆匆問了一圈沒見到人，正在小區(qū)里沒頭蒼蠅一樣亂撞，卻突然瞥見方才那位圓胖阿姨像受了什么責(zé)難似的，散亂著頭發(fā)，驚慌失措地跑下了樓。

    小海如被當(dāng)頭一棒，頓時驚醒，遍體生涼。

    兩個人一前一后，中了敵人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茉莉以為小海失蹤在這間公寓里，心急如焚翻墻倒柜地在公寓里找他，卻沒有想到他早已跑到了樓下。

    而現(xiàn)在的小海拼命尋找茉莉的時候，哪能想到她卻恰恰在他曾經(jīng)待過的地方！

    那間公寓，那間最開始他敲開門，卻又被圓胖阿姨用一句話請了出去的那間公寓。

    茉莉就在那里！

    小海眼中精光乍現(xiàn)，三步并作兩步跑了上樓，將耳朵貼在綠色的防盜門上，隱約聽見了茉莉在里面喊著“不要”的聲音。他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打開防盜門的小窗，這才看見她的身影。

    第173章 excel有鬼（十一）

    “還餓嗎？想不想吃點其他的東西？”小海站起身，自然地拉上窗簾，遮住了窗外的月光和星星。

    茉莉的神情有些恍惚，直到他重復(fù)了兩遍才回過神來說：“什么？”

    他便笑笑，沒有說話，伸手接過她手里的碗，輕輕順了下她的頭發(fā)：“講了這么久，你一定累了。再睡一會兒吧?！?/br>
    他站起身，體貼地關(guān)上門，腳步聲消失在門外。

    茉莉卻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努力消化著腦子里面翻滾的一切。

    她并不是想不清楚他們在趙思家里遇險這件事——誠然，過程曲折又巧合，他們一前一后被別人設(shè)計了，互相以為對方身陷危險，所以著了對方的道。

    可現(xiàn)在躺在床上回過頭想一想，聰明如她，要想清楚其中的彎彎繞繞并不是難事。

    不就是一場調(diào)虎離山嗎？再加自己不夠小心，喝下了水壺里的水產(chǎn)生了幻覺，看到了不該看到的幻像。

    敵人再狡猾再難纏，只要吸取教訓(xùn)小心應(yīng)對，下次兩個人絕不分開，不給其他人設(shè)下陷阱的機會也就是了。

    可是讓此時的她瞪大眼睛心緒難平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小海。

    相隔三十年，腦海中像有完全不同的三個小海在打架。

    一個小海瘦弱又沉默，纖瘦的手腕上傷痕遍布，穿著松垮的校服推開洗頭房的門，輕聲叫自己“jiejie”，一個小海高挑又桀驁，被雨水打濕了黑色的碎發(fā)，站在四月細雨的丁香樹下，微笑著展開手掌，露出掌心里那朵白花。

    還有一個小?！驮趧倓?，十幾秒之前，還坐在她的眼前。

    高大又沉穩(wěn)，儒雅又溫柔，偶爾的叛逆和膽大，還有在那狹小的電梯間里突然襲上的干燥的唇……

    “怎么偏偏我就想起來了呢！”

    茉莉忍不住哀嚎了一聲，伸手拉過身上的被子罩到了自己的腦袋上，忍不住嘟囔道：“……我這個舉世無敵的大傻瓜，怎么就沒喝孟婆湯呢！”

    她頓了頓，又恨恨地說：“……就算我想喝也喝不著啊，這會兒再說這個也沒用。人家都走了奈何橋，老老實實過忘川，才能從孟婆手里討一碗湯喝。你呢？你連閻王爺?shù)拿娑紱]見著直接空降，哪里來的孟婆湯給你喝！”

    “就算喝了孟婆湯，也未必管用?。∶掀艤墙o人喝的，又不是給你一根筆......”

    “怎么早不想起來，晚不想起來，偏偏這個時候，什么東西都想起來了......”

    像有兩個小小的茉莉，一左一右站在肩膀上打架。

    左邊的“茉莉”才剛剛安慰完自己，右邊的小茉莉又雙手叉腰，恨不能跳起來懟在她的腦門上。

    “早知道會今天這樣，你就應(yīng)該投胎做一棵樹??！我就不信你都跨了物種了，他還能認出你來！”

    左邊的小茉莉委委屈屈：“……你看他當(dāng)初看一棵丁香都那么專注，萬一我投胎做了樹也被他認出來了怎么辦？你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你忍心讓他當(dāng)個戀物癖，守著一棵樹過日子？”

    右邊的小茉莉被噎住，半晌后才喃喃說：“人家那是因為你救了他，所以心里愧疚，哪里來那么多自作多情？”

    左邊的小茉莉憤憤不平，想說“只是愧疚，那他親我干嘛”，卻被中間那個一個腦袋兩個大的大茉莉出聲叫停。

    茉莉砰地一下倒在枕頭上，迷迷蒙蒙中只有一個念頭。

    如果小海并不是像一個男人喜歡女人那樣喜歡她，只是出于愧疚，想要好好照顧她……她應(yīng)該怎樣拒絕他？

    可是如果……小海并不是出于愧疚，她又該怎樣拒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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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是肯定睡不著的。

    她索性從床上爬了起來，推開門往客廳走去。

    落地窗前放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洗頭椅，歷經(jīng)二十年歲月變遷毫發(fā)無傷。她摸著溫潤的皮革，心里有些感慨。

    以前那個瘦弱的孩子，在她缺失的歲月間成長為了一個男人。讀了大學(xué)，還接手了一間公司，過得有聲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