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燈黑著，茉莉屏住呼吸，側(cè)身摸著墻上的燈，輕輕按下開關(guān)。

    驟然亮起的光亮讓她下意識瞇了眼。

    可是等緩過神來，茉莉的瞳仁卻微微增大。

    小小的廚房里鋪著藍(lán)色的瓷磚，一眼望去即是全部。

    灶臺上放著兩只生了銹的鍋，水池子里還擺著沒有來得及洗的碗，可是藍(lán)色的瓷磚地上只有雪白的瓷磚縫隙。

    并沒有小海。

    茉莉在那一瞬間有些慌亂，卻迅速平靜下來。空氣中那香氣越發(fā)明顯，仿佛懸浮于空氣中的浮沉，在她的眼前粒粒分明。

    她深吸一口氣，先拉開了灶臺下的柜子。綠色的柜門打開的一瞬間，幾只拇指大小的蟑螂四竄，從柜子里面逃了出來。

    有些雜亂的鍋和盆，似乎還看見了一袋米，有股潮濕發(fā)霉的氣味。

    茉莉無心翻看，再去拉那水池下的柜門，哪知道第一次去拽，那門卻像上了鎖一般紋絲不動。

    事有反常必有妖。

    茉莉兩只手一起拽著門把手，腳狠狠踩在柜門兩旁，膝蓋用力，拼了命地往外拔。

    門把手在不詳?shù)仡澏端蓜?，她兩只眼睛緊緊盯著，手上絲毫不泄力。

    突然，和她對抗的那股力像是驟然松開，她自己也因此而往后跌倒。

    可那門，卻終于開了。

    茉莉松開了撲了過去。

    可那綠色的柜門內(nèi)，卻沒有小海的身影。

    只有一個不起眼的、深紅色的瓷壇子。

    她猶豫了兩秒，伸手去摸那瓷壇，觸手一陣沁人心脾的寒意。

    壇口不大，剛剛夠她伸手進去，可是壇子里面卻一片暗黑，仿佛藏匿著什么不知名的怪物。

    茉莉手心溫?zé)幔~上出汗，卻仍然將自己白皙的手腕緩緩伸進了壇口。

    那異乎尋常寒冷的溫度，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可她還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摸到了什么。

    圓圓的、涼涼的、溫潤的感覺，仿佛動物的骨頭。

    她將那骨頭拎起來，卻發(fā)現(xiàn)下面好像壓了一張紙。

    一張脆弱的、柔軟的、仿佛用力一捏就會破裂成為碎片的紙。

    即使現(xiàn)在的小海不在身邊，茉莉也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那是一張破穢符。

    茉莉?qū)⑵品x符疊得整整齊齊，放進襯衫的口袋里。她右手提著那從壇子里找出的鈴鐺，一點點往臥室里面走動。

    南邊的房間里沒有人，她扯開衣柜，將鬼影幢幢的大衣們從柜子里丟了出來，對著柜子里面的木板狠狠踹了幾腳。

    床板被掀開，她一個人咬牙將席夢思扛在肩膀上，一排排的木條像是靈幡，可是木條下除了污垢、灰塵和團團廢紙，什么也沒有。

    她再闖去背面的房間，那小小的單人鐵架床一望就能看到頭。茉莉甚至學(xué)著小海的樣子，從廚房拿來尖刀沿著席夢思劃開，仔仔細(xì)細(xì)翻著床墊里面。

    卻依然什么也沒有找到。

    這怎么可能呢？

    活生生的一個大活人，是怎么在這樣一個房間里面失蹤的？難道她真的誤會了那個胖胖的阿姨？難道一切都是她關(guān)心則亂胡思亂想的結(jié)果？

    在沒有空調(diào)的頂樓，白天的暑熱仿佛還黏在房頂上不曾散去。

    空氣格外燥熱，眼前仿佛起了氤氳熱浪，茉莉汗?jié)袢缬?，從跪姿猛地站起來時，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萬幸她一手撐住了墻，這才沒有撞在地上，可是喉嚨卻一陣陣發(fā)干，嗓子渴得快冒煙了。

    茉莉沖去了廁所，可是將水龍頭擰了許多圈，卻仍沒有見到一滴水。

    廚房的龍頭一樣沒有水，她暗暗在心里罵了一聲，轉(zhuǎn)身看見放在灶臺上的不銹鋼電水壺里還有半壺沒喝完的冷水。

    茉莉?qū)χ鴫刈旃距焦距竭B灌了幾口，這才感覺喉嚨里好受了許多。

    可大概是方才一時間心緒起伏太大，失水過多，現(xiàn)在的她似乎有些中暑的跡象，額頭撕裂般疼痛，眼前一陣陣發(fā)黑，胃里是壓抑不住的惡心。

    雪白的墻壁像是在晃動，茉莉強撐著自己，想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一會兒。她跌跌撞撞地從廚房摸過去，卻忽然間看見，客廳吊燈搖曳的光影下，小海分明就坐在那里！

    剛才自己不是才找過他的嗎？

    可是剛才找遍了整個房間，不是都找不到他的嗎？

    她來不及去思考這其中的原因，本能的高興戰(zhàn)勝了理智，她的臉上露出笑容，嘶啞著聲音喊：“小海！”

    小海就坐在那沙發(fā)上，她露出虛弱的微笑，緩緩伸出手，仿佛一個受傷的孩子似的，呢喃著：“jiejie……”

    茉莉驟然瞪大了雙眼，想反駁他說我比你小好幾歲呢，怎么能叫我jiejie，可是心底里卻仿佛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提醒著自己，小聲嘀咕著“明明是你不記得一切了，原本就該是這樣的啊”。

    她不記得什么了？她腦袋木木地想。

    朦朧中原本亮起了明月繁星的天空突然間暴雨如注，她站在瀑布一樣的雨水中看著另外一個陌生的身影絕望掙扎，遠(yuǎn)方似乎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呼喚著“jiejie”，卻迅速地被那轟鳴的雷聲掩蓋。

    又或者是許多許多年前，四月底的某一天，她戴著帽子舉著傘，走在蒙蒙的煙雨中。墻角一樹丁香泛起淡香，她望著那白花出神，卻瞥見一個清瘦高挑的少年默默站在花下流淚。她的心臟如被重?fù)?，不由自主朝著那人走去，直到他將沾著煙雨的丁香花，輕柔地放入她的掌心。

    雨中兩個不同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小小的孩子和清秀的少年，最終合二為一，終于組成了沙發(fā)上的這個小海。

    她抬起腳，朝著這個小海堅定地走過去，他的眼睛里冒出欣慰的光芒，眼看就要摸上她的指尖。

    突然間，這靜謐美好的重逢被一陣突兀又焦急的敲門聲打斷。

    有一個人焦躁又暴力地砸著綠色的防盜門，發(fā)出一下下的巨響，嘴里還在大聲吼道：“茉莉！茉莉！茉莉！茉莉！”

    是誰在叫她？

    茉莉的腦子中竄出了一個懷疑，可緊接著自己就給出了答案。

    是小海的聲音！

    拼命砸門的那個人，是小海！

    茉莉猛地轉(zhuǎn)過身，一顆心霎時如同被分開兩半！

    門外難道還有一個小海嗎？那眼前的小海，又到底是哪里來的？

    她猝然收回手，目光在沙發(fā)和防盜門間來回逡巡。

    沙發(fā)上的小海立刻露出脆弱的表情，泫然若泣地呢喃：“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好不容易找到你……”

    門外的小海聲音越發(fā)憤怒，像一頭狂躁的獅子踢打著防盜的鐵門，嘴里吼道：“茉莉，開門！茉莉，快開門！你有危險啊，快開門！”

    會有什么危險呢？她現(xiàn)在在和那個溫柔如水、冷靜如夜的小海在一起啊。你看，他溫柔的目光就如同記憶里一般熟悉，像海岸線逶迤。他慘白著面孔，需要她的保護。他的額頭上受了傷，還有一條鮮紅的血跡流了下來。

    誰是真的小海，誰是假的小海？現(xiàn)在的她壓根沒有半點能力去分辨，看向沙發(fā)時，腦海里只反復(fù)出現(xiàn)一個念頭。

    他需要她。

    這就夠了。

    茉莉的眼前仿佛被籠上了一層極淡的輕紗，緩緩朝著沙發(fā)上的小海伸出手。

    可是偏偏在此時，門外那惱人的小海不知道怎么竟將防盜門的小窗口撥開了一道縫隙，一道黃紙符疊成劍的樣子，像飛鏢一樣從縫隙里射了出來，狠狠砸在她的手臂上。

    茉莉“哎呦”喊了一聲，心神卻因這突然的疼痛而涌上一絲清明。

    她搖搖頭，目光在沙發(fā)上的“小?！蹦樕系难郦q豫著。

    額上鮮血如注，他卻連擦拭一下的意愿都沒有，像在等待著她溫柔地伸出手，替他抹干凈血痕。

    茉莉往后退了一步，牙齒咬上了嘴唇。

    她想到了許多年前，他手腕上斑駁的傷痕，因為怕她看見而拉下的袖子。

    茉莉又往后退了一步，朝沙發(fā)上的小海伸出的手緩緩垂了下來。

    她想到了許多年前，在他無緣無故遭受責(zé)打的夜晚，明明可以出聲喊她，卻寧愿梗著脖子忍受著鞭笞，也不愿呼一聲痛，不愿讓她知道他的疼痛。

    這樣的小海，怎么會在她面前露出傷口？露出自己的脆弱和難堪？

    八歲的小海都不曾對無所不能的茉莉示弱，現(xiàn)在的小海，又怎么會對自己示弱？

    無論沙發(fā)上坐的這個人到底是什么，他都絕對不是自己知道的那個小海。

    茉莉狠狠掐著自己的手背，努力保持著清醒，猛地轉(zhuǎn)過身朝綠色的防盜門跑過去！

    身后那沙發(fā)上的小海像是焦急地站了起來，聲音驟然提高了幾倍，說出的每句話都仿佛往她的心臟上捅刀子。

    “是你殺了我mama！”他凄厲地喊，“是你讓我孤苦無依，不得不和兩個陌生人住在一起，還陷入這樣的危險，生死未卜！明明只需要死一次的人生，卻被你硬生生改變！”

    “現(xiàn)在我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生活，你還要來打擾我！難道要讓我死第二次嗎？難道你不該對我負(fù)責(zé)嗎！jiejie，你回頭看看我！看看我??！”

    罪惡感如影隨行。

    她幾乎落淚，幾乎就要回頭，可是她到底沒有。

    右手握在冰冷的門把手上，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往下按。

    門開了。

    有個溫暖的懷抱迎了上來。茉莉再也支撐不住，倒在他的懷里面。

    小海一手穩(wěn)穩(wěn)地托著她的腰，另外一手伸進了她的口中，溫柔卻堅定地觸及她的喉嚨，表情關(guān)切聲音冷靜，輕聲說：“吐出來，聽話。茉莉，乖，快點吐出來?！?/br>
    第172章 excel有鬼（十）

    茉莉醒來的時候，足足適應(yīng)了兩秒，才將目光從雪白的天花板上挪開。燈光略微有些刺眼，她微微側(cè)臉避開，身邊卻有一個人突然迎了上來，扶住她的肩膀，沉沉道：“醒了？”

    茉莉轉(zhuǎn)過頭，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被另外一只略涼的手牢牢握住。

    小海坐在她的床邊，一手牽著她，另外一手自然地把摔裂了屏幕的手機放在一旁。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他探上了她的額頭，“想不想吐？頭還暈不暈？”

    茉莉搖搖頭，撐在他伸過來的手上坐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她換了一身衣服，睡在小海公寓的床上。

    回憶漸漸涌上，卻因為一時間太多太雜而讓她不由皺了眉頭，想了又想，還是問出了最直觀的問題：

    “我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