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這個時候，直播里有個人評論道：“……好像有人敲門。”

    男生愣了一下，把評論念了出來。女生還有些懷疑，底下的評論卻越來越多：“是真的，真的有人敲門?！?/br>
    兩個人酒意清醒了不少，互相攙扶著從床上走下，隔著貓眼望了下門外——空無一人。

    滿篇的評論都在慫恿他們打開房門，女生抱著男生的手臂，男生壯起膽子，拉開吱吱呀呀的房門，赫然看著面前擺了一只被血跡布滿的皮球，正對面的墻壁上猩紅的大字寫著：“陪我玩球?！?/br>
    媽呀！這下是真的撞鬼了！

    這對情侶只愣了兩秒，便一面尖叫著一面爭先恐后地往門外逃去。

    處處都是血跡，地毯上、墻壁上、門上……

    有的大門被拉開了，他們來不及分辨到底是入住的客人被吵醒，還是其他別的什么，而這種未知又加劇了內(nèi)心的恐懼，他們跑得踉踉蹌蹌，被酒精麻痹的大腦早已經(jīng)失去分辨方向的能力，讓他們慌不擇路間在長長的走廊里轉(zhuǎn)了好幾圈。

    “鬼打墻！這是鬼打墻！”女生驚恐交加地掐著男生的手臂。

    臉色煞白的男生從懷里唰地掏出桃木劍，在空氣中徒勞地?fù)]舞著，把黃色的符紙?zhí)粼趧猓舐暫埃骸凹奔比缏闪?！媽咪媽咪哄！?/br>
    好在，他們兜了兩三圈之后終于看到了那個能讓他們逃出生天的樓梯。

    可是剛剛跑到樓梯前，入住的時候仍在維修的、那間破舊不堪、陰暗無比的電梯，卻緩緩打開了門。

    門開了，一個身著白衣、披頭散發(fā)、滿臉血污的女鬼睜著兩只眼睛，正直勾勾地看著他們。

    “呀！有鬼?。【让?！”

    凄厲的尖叫聲響徹走廊，而這刺耳得令人頭暈的聲音，也徹底擊潰了小情侶內(nèi)心的最后一絲理智。

    男生舉著桃木劍，兜頭便朝那女鬼狠狠刺了過去。他的力氣是這樣大，大到直接將那女鬼死死地“釘”在了電梯的正中……

    一切又都恢復(fù)了平靜，仿佛他們真的這樣制服了一只作亂的女鬼。

    只除了一件事——那只“女鬼”并不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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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人？！”小海驚呼。

    “當(dāng)然是人。”詹臺淡淡地說，“除了人，還能是什么？”

    “萬圣節(jié)，都搞化妝舞會。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大學(xué)生去參加派對，化妝成了女鬼，臉拿粉底涂得煞白，身上穿得破破爛爛，還抹了一身血污。玩到半夜，宿舍鎖門，沒辦法回去，便就近找了一間便宜的酒店式公寓?！?/br>
    “普普通通的派對，普普通通過節(jié)，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大學(xué)生拿了鑰匙，老老實實坐電梯來到七樓。哪知道電梯門剛剛打開，她連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就被一個喝得醉醺醺、神智不清醒、以為她是鬼的男人一劍戳在了胸口?！?/br>
    “桃木劍原本不致命……”詹臺輕聲嘆息，“木頭做的，又沒有開刃，就算被刺中一般也要不了人的性命?？汕『媚翘斓男∏閭H，男生正是年輕力壯最有勁兒的時候，喝得醉醺醺又被酒店的cao作嚇了個半死，腎上腺素飆升，一劍刺出去的時候用了全身的力氣，把女孩撞到了電梯上……”

    “……肋骨骨折，刺破了肺，等他們意識到不對送到醫(yī)院的時候，人都冷了……”

    小海久久沒有說話。

    “恐怖么？店家千辛萬苦編出個失婚母親溺死親子的鬼故事嚇唬人，卻沒有想到真的在這間酒店里發(fā)生的故事，要比它編出來的故事恐怖一萬倍。”詹臺嘲諷地笑了一下，“我半生行走江湖，見過的鬼怪妖精無數(shù)，只一個道理，我可以明明確確告訴你。”

    “最恐怖的從來都不是精怪，而是人心?！?/br>
    詹臺啪地一下關(guān)掉了床頭的燈，房間陷入了一片黑暗。正對著床上的那只有些失真的小黃人睜著詭異又巨大的兩只圓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們。

    詹臺翻了個身，懶散地說了句：“太晚了，睡吧，明天還要趕一天的路呢……”

    小海點點頭，閉上了眼睛，腦海里卻止不住地竄出了一個疑問。

    來的時候，詹臺說過這間酒店鬧了很久的鬼，他們能來這里住，應(yīng)該是有人請他來這里捉鬼。

    能請動詹臺來的，應(yīng)該是這間酒店公寓的老板才對。

    可是以前的“鬼”已經(jīng)證實了是假的鬼，老板不應(yīng)該比誰都還清楚么？為什么又要請詹臺來呢？

    小海打了個寒顫，緩緩地拉緊了身上的被子，迷迷糊糊地想著：

    “在萬圣節(jié)意外發(fā)生了之后，這間酒店開始鬧鬼，鬧得是真的鬼，還是假的鬼呢？”

    他心里存了事兒，睡得就不太安穩(wěn)，翻來覆去不知道自己折騰了多久，才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即將五月的上海，沒有開空調(diào)，他捂在被子里的身子熱得滿身大汗，可是剛剛把被子掀開一個角，凄冷的陰風(fēng)像能滲進(jìn)骨子里，立刻將他層層包圍。

    小海長長呼了一口氣，隱約中感覺到有誰在黑暗中盯著他。

    他不想睜開眼睛，拼了命地暗示自己沒有什么別“人”，盯著他的就是墻上那個古怪的小黃人，可是越是這么想，他反倒越想看看四周來證明一下到底是不是這樣。

    房間里面仍是一片黑暗，小海把眼睛瞇成了一道縫，小心翼翼地朝四周環(huán)顧了一圈。

    還好……空蕩蕩的房間里面什么都沒有，沒有水聲也沒有滾落一地的小球，深藍(lán)色的窗簾甚至透出隱約的亮光，看起來很快就要天亮。

    可是他剛剛才松了一口氣，后背卻立刻有一股巨大的寒意涌上來。

    詹臺呢？詹臺去了哪里？為什么躺在他身邊睡著的詹臺，現(xiàn)在卻不見了身影？

    小海猛地睜開眼睛，咬緊牙關(guān)翻身坐起，兩條手臂上霎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一語不發(fā)，匆匆穿上鞋，三步并作兩步朝門口沖過去，一把拉開了暗黃色的大門。

    詹臺就站在門口?？沙怂?，還有另外一個人。

    小海愣愣地看著那個人，兩秒后才恍然開口：“jiejie?！?/br>
    茉莉回過頭，莞爾一笑，揉了揉他凌亂的頭發(fā)：“海?！?/br>
    第107章 拉大鋸（一）

    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里唱大戲。接姑娘，請女婿，就是不讓冬冬去。不讓去，也得去，騎著小車趕上去。

    ——————————————————————————

    不過一天時間不見，小海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很想念茉莉。

    他像是離巢的雛鳥，情不自禁又全心全意地依賴著她。

    “怎么樣？玩得開心嗎？”她率先開口，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坐了整整一天的車，其實又哪里能去玩什么？

    小海卻重重點頭，像每一天從學(xué)?；貋碇蟮哪菢?，平平淡淡向她訴述一天的亮點，不愿她有一丁點的擔(dān)心：“玩得很好，吃了小籠包和蔥油拌面。很好吃。”

    茉莉抿了唇，眼中閃爍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神采，半晌，輕輕對小海說：“你現(xiàn)在……還怕不怕鬼？”

    小海倏地笑了：“我從來都沒有怕過?！?/br>
    他抬起頭，神色堅定，一字一頓地說：“你也從來都沒有瞞過我，不是嗎？”

    小海知道，在茉莉和詹臺的眼中，他大概一直都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會怕黑、會怕鬼、會怕下雨和打雷。

    就連一點點地告訴他真相，都需要循循善誘，生怕說得太快太明白會嚇壞了他，恨不能找到十個媛媛爸爸?jǐn)[在他面前，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的善惡和正邪并不以生死判定。

    他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隱約的忐忑和擔(dān)憂，怕他以為她別有用心，怕他以為她另有所圖。

    “jiejie……”小海微笑，“別小瞧了我。”

    茉莉沒有說話。

    詹臺卻笑著打斷了他們，揚起眉毛說：“你不怕鬼，我不怕鬼。至于你……咳咳，你更不怕鬼?！?/br>
    “既然大家都不怕鬼，那這一趟，我們就上路吧？”

    小海一愣：“去哪里？”

    “去捉鬼?！闭才_笑。

    ——————————————————————————

    鄧巖村離上海并不算太遠(yuǎn)，他們五點多出發(fā)，早上八點多便到了。

    天色陰沉，并沒有出太陽，小海仍然擔(dān)憂地望著車窗外，猶豫了一下，掏出書包里裝著的校服外套，遞給茉莉。

    “jiejie……天亮了，要不要擋一擋？”小海小心翼翼地問。

    茉莉接過衣服，莞爾一笑，卻并不披在身上，輕巧地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小海的心霎時提到了嗓子眼，詹臺正好拉上了手剎，瞥了他一眼，說：“放心吧?！?/br>
    “她只是不太喜歡陽光罷了……這么短短一小會兒，不礙事。”

    “刮風(fēng)下雨曬太陽……”詹臺回頭，勾了下唇角，玩笑道，“女孩子心疼自己的臉，不樂意被風(fēng)霜雨露摧殘嘛……”

    小海在心里小小地吐槽了一聲，也跟著下了車。

    鄧巖村是典型的江浙村落，進(jìn)村的小路沿著彎曲的河道，一邊直通村落，一邊直通湖泊。幾代村民住在保留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祖屋內(nèi)；即使是新建的三層小樓，也難得的保持了統(tǒng)一的風(fēng)格。

    樓房外墻雪白，紅磚鋪頂，門前有花，村外有水，詹臺一面往前走，一面贊嘆地感慨：“十幾年沒來，沒想到變化這么大?！?/br>
    “你十幾年前就來過？”小海好奇地問。

    詹臺點點頭，悵惘道：“嗯。那個時候我只比你現(xiàn)在大一點點，跟著我?guī)煾敢黄疬^來?！?/br>
    “你還有師父？”小海更好奇了，“從來都沒聽你提起過?。俊?/br>
    詹臺笑了：“我又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不然誰帶大我??？不提一是因為他已經(jīng)死了很多年了，二是因為，他實在算不上個好人?！?/br>
    殺人越貨坑蒙拐騙jianyin擄掠為非作歹，只要想到師父曾經(jīng)做過的那些事，詹臺的臉上就不自然地蒙上一層寒霜。

    “和昨晚我們住的酒店差不多，那一次也是類似的情況。師父受人之托來到鄧巖村，老村長也姓鄧，在村里開了一家小飯店，德高望重，準(zhǔn)備了好酒美食招待我們，在飯桌上說了村莊有厲鬼害人的事?！?/br>
    當(dāng)年詹臺來到的時候還是初春，春節(jié)剛過不久，村子里面卻沒有半分殘存的過節(jié)的喜慶氣氛。反倒有家樓上都掛著白幡，門口花圈紙錢還沒打掃干凈，一看就是剛剛經(jīng)歷了白事。

    “兩家人，家里三十多歲的青壯年在外面打工，都有了出息，這是帶著一家老小回家過年來的。一年就這么一回親人團聚的日子，家里留守的老人準(zhǔn)備了滿桌好酒菜，年三十熱鬧完了，還要拉著兒子媳婦和小孫女兒去拜年?！?/br>
    “就這么開開心心過完了年……接連有兩個回家的村民失蹤?！?/br>
    老村長說到這里，面色越來越凝重：“這兩個人，還都是在我家飯店吃完飯之后失蹤的?！?/br>
    早些年村里面管得不算嚴(yán)，村干部做生意壓根沒什么人管。老村長祖?zhèn)靼拥暮檬炙?，皮薄餡兒大rou汁兒撲香，村里人從當(dāng)孩子時就吃村長家包子長大。幾個外地回鄉(xiāng)的打工族思鄉(xiāng)情切，最想念的就是家鄉(xiāng)包子味兒，晚上一家人在村長家的飯店吃完飯，老人和孩子都先回了家，只留下幾個年輕的當(dāng)家男女在飯店聚著喝喝酒。

    酒過三巡，時鐘敲響了十二下，老村長親自出來趕人，讓還留在飯店喝酒的幾個人早點回家。老村長的兒子親自送他們出門，再回來關(guān)了店門。

    可是凌晨四點多，村口鄧建國的老婆卻來到村長家里，咚咚拍響了他家的房門，驚慌失措地說鄧建國一直沒有回家。

    老村長一聽，也有一點著急，趕緊讓兒子去其他人家都問問。一問才知道，一桌聚在一起喝酒的六家人，有四家都安安生生地回到了家，只剩下鄧建國和村北鄧自軍的老婆兩個人，從飯店出來之后一直沒有回過家。鄧自軍那天晚上喝多了酒，先回了家倒頭便睡，老人帶著孫女也早早睡下，等村長派人找過來的時候，這才發(fā)現(xiàn)自家媳婦兒竟然沒回來！

    如果失蹤的只有一個人，村長興許可能還著急一下。這自己村子里面，不見了一男一女兩個人，還是在過年的時候，村長再一想這兩家的情況，眉頭一舒，神色一松，反而徹底放下心來。

    “為什么？”小海疑惑，“失蹤一個人都很著急，失蹤兩個人不是應(yīng)該更加著急嗎？”

    詹臺有點尷尬地輕咳了一下：“……這兩個人，恰好年齡相差不大，恰好家里都只有一個女兒，沒有兒子……恰好，恰好一男一女，黑燈瞎火，酒飽飯足......”

    兩個年齡相仿的中年男女，在一起聊到人到中年的苦悶，感慨著各自的悲哀，再談起并不怎么過得來的各自的妻子和丈夫，說著說著，心頭的那團火便竄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