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犯下罪孽卻沒有受到懲罰的廖老三,會連累從來沒有做錯過什么的廖阿姨的性命。 應該死的人總是不能在最該死的時候得到報應,卻要連累紅塵凡事中疲于奔命的普通人。 茉莉嘆口氣,看著迷茫的廖阿姨,黑黑的眼中閃過憐憫。 善惡有報,原來比自己想象中還要難許多。 “廖阿姨,一定要記得啊?!彼p聲說,白皙的手關掉了水龍頭,“明天早上,你會燒滿滿一壺水......水滾漫出水壺,撲地一下澆熄了火焰。那個時候的你很困......” “可你千萬要記得,”茉莉說出的話,一字一句都有蠱惑人心的力量,“明天早上,千萬不要待在家里呀?!?/br> “然后,就忘了吧。把這一切全都忘了吧,什么也不要記得。” 睡夢中的廖阿姨咕噥一聲,像是在說夢話。 茉莉俯下身,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微笑。 廖阿姨說:“家里都是蘿卜味道,我才不待在家里。等明早你店里開門,我來這里,才能睡得著覺......” 廖阿姨說到做到。 —————————————————————————— 鄰居們口中一向老實溫和,家庭關系良好的廖老三,最終死于一場煤氣泄漏的意外。 廖阿姨接受了警方的調查,又迷迷糊糊地處理完了他的喪事。 可她非但沒有感覺到本該有的傷心,反而一身輕松,像卸下重擔似的。 她最常去的地方不再是茉莉洗頭房,而是人民醫(yī)院的精神衛(wèi)生科。 “我最近好像忘記了很多事,醫(yī)生,我會不會是生病了?”廖阿姨愁眉苦臉對醫(yī)生說,“老公死了我也不傷心,可他也沒做過啥對不起我的事啊。怎么我每天過得渾渾噩噩的?” 她來的次數太多,醫(yī)生早已替她詳詳細細檢查了遍,此時便寬慰她說:“您心寬想得開,未必是壞事?!?/br> “這么傷心的事情,您能輕松忘記,也是一種福分啊?!?/br> —————————————————————————— “能忘記當然是福分了。”茉莉低頭,對好幾天不見的小海微笑,“有的時候,記得太牢并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這世界上許多事,如果可以選擇,忘記是最好的結局。 但也有許多,不但不該被忘記,甚至應該用血用刀,一筆一劃深深刻在石碑里。 小海坐在她身邊,了然地點頭:“我也想忘記。” 他不知從哪里撿來一根樹枝,在地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畫著,學著電視劇里的招式,一手畫圓,一手畫方。 “jiejie,你說,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奈何橋,有沒有孟婆?如果我死了,一定要喝上好幾碗孟婆湯,把這輩子的所有事都忘記?!?/br> “啊,還是留下一口吧?!?/br> 他扔了樹枝,轉頭看她,圓圓的眼睛眨也不眨,“留下最后一口不喝,我只記得茉莉jiejie就夠了。” 茉莉的眼神不易察覺地閃爍了一下,揉了揉小海的頭發(fā),輕聲說:“孩子話?!?/br> 第33章 生日歌(一)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 茉莉洗頭房里,多了一個電磁爐,就放在一進門的角落。 如果有客人進門,保不準就會踢倒爐子上放著的鍋。 可是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洗頭房并沒有什么顧客來。 小海每天放學回家,見到的都是茉莉一個人,靜靜坐在洗頭房里。 他一廂情愿地認為她是在等他,可是偶爾鼓起勇氣問起,她的臉上一瞬間露出詫異的神情,又迅速地消失。 茉莉大大方方地承認:“是在等你回來呀。” 小海卻又不那么敢相信了。 電磁爐放在門邊的凳子上,鍋鏟用得都順手。他每天回來做飯,只是簡單煮一碗面,加上青菜和雞蛋,只要坐在她身邊吃,味道就無比香甜。 茉莉也湊過來,抽起鼻子聞聞,每每皺起眉頭違心地夸獎:“嗯,比昨天好些了……” 他便笑笑,認真地點頭:“每天都會更好一些?!?/br> 就像他自己,每天都在長大一些。 生日將近,小海從來沒有這樣盼望過。 他旁敲側擊了許多回,常常在茉莉發(fā)呆或者玩得入神的時候突然襲擊,張口問:“jiejie,你給我準備了什么禮物?” 茉莉卻沒有一次上當,總是笑得像是饜足的貓咪,瞇起眼睛來:“……不能告訴你的呀,是個驚喜?!?/br> 真是太壞了,越發(fā)勾起他的好奇心。 小海幾乎是掰著手指數日子,在每個晚上滿懷希望地睡去,就連母親的責罵和毆打都比以往好受許多。 她似乎上段戀情又一次破滅,不再每天晚上出去,徹夜不歸。 然而在家里待著的母親,對于小海來說,卻是世界上最大的折磨。 她似乎很愛他,總是在他耳邊無止境地念叨著自己對他有多么好,他兩歲時如何高燒她又是如何抱著他深夜求醫(yī);抑或為了他付出了多少,被耽誤了多少可貴的青春和人生。 可小海卻永遠也摸不準,愛的表現方式,是不是包括她眼底永遠磨滅不了的恨意,仿佛他的存在就是錯誤。 他坐在桌前沉默地扒拉飯,她會罵他沒眼色不交心;他洗碗洗衣拖地擦桌子,她又會說他不務正業(yè)不學習。 每次考試放成績回家,小海永遠避免不了一頓打。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不愿再讓茉莉看見自己受傷的手臂,每每挨打總是拿后背去迎。 有時是鍋鏟,有時是書,有時是掃帚,取決于她看見他的時候,手上拿著什么。 他知道他家與洗頭房隔音不好,于是再痛也不會出聲。 母親哭喊和嘶吼時,他冒著激怒她的危險也要去關上窗戶,生怕樓下的茉莉知道一星半點。 忍無可忍,從頭再忍。 遲早有一天他會長大不是么,會長大到能夠保護自己。是不是到了那個時候,幸福的時光才會真的來臨? —————————————————————————— 最近的寶靈街小學,也出了件不大不小的八卦。 李凱華湊在小海的耳邊:“……我悄悄跟你說,你可不敢告訴別人?!?/br> “我媽說了,副校長要給咱們班上,請個道士來看看!”他壓低聲音,小胖手緊緊攥住小海的胳膊,掌心全是汗。 小海覺得有點好笑。 “哪來的道士???”他抿起唇,“我jiejie說了,城隍廟那里早都變成小商品市場了。你看那些支著攤子給人算卦的,全是騙錢的。” 李凱華不樂意了:“你怎么不信我呢?我媽說了,就咱們上次撞鬼那事兒,她找了學校好幾次要給個說法。副校長剛開始還不肯,后來把咱班上那風扇取下來之后,又不知道怎么了,跟我媽說會請個道士來?!?/br> “可厲害的道士了!”他揮著手比劃著,“聽說又會算命又會抓鬼,還能給人看風水,是一個特有名的門派的獨傳弟子,在道上可有名氣了!” “我猜啊,他肯定跟電影上演的一樣,是個小老頭,留著白花花的胡子?!崩顒P華咯咯笑,“穿著黃道袍,手里拿一把桃木劍?!?/br> 小海撲哧一笑,帶著笑意看著他,沒忍心給他潑冷水。 真要有個這種打扮的道士來到學校,還不成了寶靈街之后幾個星期的大八卦?學生們還不嚇得半死?誰還敢來班上上學啊。 十有八九是李凱華mama說出來安慰兒子的謊話。 他半點也沒把李凱華的話放在心上。 可是哪知道就在生日的前一天,他們班上還真的來了一個陌生人。 不是道士,是一個年輕的男人。 高高的個子,寬肩長腿,穿一件淺藍色的襯衫,長身玉立。 樣子也長得好看,眉毛像墨染過,丹鳳眼微微上挑,看人的時候眼波流轉,像帶著笑意。 “哇……好帥啊!”李凱華在他身邊低聲贊嘆。 小海也默默點頭,看著他和班主任談笑風生。不過幾句話,還沒有結婚的年輕班主任就笑得花枝亂顫,十分熱情的樣子。 “同學們,這是咱們新來的老師,先在咱們班旁聽一節(jié)課,了解了解大家的情況。”班主任揚起聲音,“來,大家熱烈歡迎!” 那男人踏上講臺,像磁鐵一樣吸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靜靜看了教室兩秒,眼神似有似無地在李凱華和小海的方向停留了片刻,隨后勾起唇角,露出淺淺一個笑容。 “大家好,我是詹臺,詹老師。” 第34章 生日歌(二) 詹老師只是來班上聽一節(jié)課,大部分時間都安靜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同學們都很好奇,常常有意無意地將目光投向他。 詹臺沒再看過小海,可是小海卻本能地……有些怕他。 他也說不上來原因,也許是初見時詹臺淡淡掃過他身上的眼神,也許是他因為茉莉而不由自主地心虛? 或者是本能地感覺到了,詹臺并不僅僅只是一個老師這么簡單。 小海擔心茉莉,很想回家看看她。他每隔幾分鐘就要抬頭看著表,如坐針氈,下課鈴剛剛響起就迫不及待地往教室外走,連李凱華在身后焦急地叫他也沒敢回頭。 他低著頭,走得飛快,像被灼熱地目光燙著后背了似的,一路小跑回到寶靈街。 “jiejie!”小海一把推開茉莉洗頭房的門,氣喘吁吁地抬起眼睛,直到看見茉莉好端端地坐在洗頭房的角落里,才松了一口氣。 “怎么了?”茉莉被他嚇了一跳,險些跌破手里正玩著的泥娃娃。 她把泥娃娃放在架子上,順手拿下墻上掛著的藍手帕走過來。 “怎么跑得這么著急?”她皺著眉毛替他擦滿額頭的汗,像往日一樣,身上傳來茉莉花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