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蘇毓端起身前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乜了葉離一眼:“你倒是見多識廣。” 蔣寒秋在葉離背上重重拍了一下:“對啊,你小子怎么知道的?不好好練劍,一天到晚想這些,難怪劍法一直不上不下。” 葉離抱屈:“大師姐冤我,我哪里一天到晚想這些,只是聽說顧蒼舒新近娶了個側(cè)室,鬧得府中雞飛狗跳,故此打聽了一下是何方神圣?!?/br> 蔣寒秋若有所思:“一門之主去給人當(dāng)側(cè)室,這是怎么想的……” 葉離道:“倒也未必是貪慕虛榮。玄女門的修煉之道便是如此……咳咳,對方修為越高,她的進(jìn)境便越快,畢竟顧蒼舒的修為在如今的十洲也算屈指可數(shù)了,相貌也生得不錯?!?/br> 顧蒼舒自得了母親的修為,又不知修煉了什么功法,短短數(shù)年竟從化神初期躍至煉虛后期,一只腳已經(jīng)跨進(jìn)了渡劫期。 小頂在一旁認(rèn)真聽著,好奇道:“葉師兄,什么是側(cè)室?” 她變成人后一直在歸藏,連道侶都沒看見幾對,壓根不知道世上還有人左擁右抱、三妻四妾。 葉離硬著頭皮道:“就是妾室,有些人不止娶了一個女子,最要緊的那個稱作道侶,其他的就叫側(cè)室?!?/br> 小頂不解:“為什么?。坎皇怯械纻H了嗎?” 葉離都不敢去看師叔的臉色,訕笑道:“那些人的心思師兄也不明白,我猜……我只是猜啊,好比有人愛吃甜食,可是吃久了也想換換口吃點咸的……” 小頂頓覺豁然開朗,一說吃的她就懂了:“那女子也能娶側(cè)室嗎?” 蘇毓面沉似水:“男女都不可,結(jié)為道侶便是認(rèn)定了彼此,一生一世再容不下別人。有道侶還與別人不清不楚,是禽獸不如?!?/br> 蔣寒秋迫不及待地拆師叔的臺:“小頂你別聽她亂說,合籍了還能和離呢。你師兄的譬喻也不確切,用菜式作比更合適。這世上有各種好吃的,有胡餅蒸餅、包子畢羅、餃子餛飩、燒雞燒鵝、炙羊烤豬、酪漿醇酒……不過一次只能吃一樣,一口這個一口那個是不行的,但如果吃膩了手頭這缸腌酸菜,你可以把缸子扔了,換別的山珍海味吃。” 蘇毓的臉色越來越差,和腌酸菜也就在伯仲之間:“蔣寒秋,我看你是嫌命長了?!?/br> 葉離:大師姐好樣的,再加把勁師叔就不記得我了。 小頂思索片刻,眨巴眨巴眼睛道:“我有師父就夠了。” 蘇毓瞬間舒坦了,笑意止不住地從眼底溢出來。 蔣寒秋恨鐵不成鋼地抓著小師妹的肩膀一陣搖晃:“小頂你清醒一點,外面有那么多山珍海味,為什么吃一輩子腌酸菜!” 小頂:“但是我?guī)煾甘裁床硕紩觯氤允裁锤f他就會去學(xué)。” 蘇毓:“……” 蔣寒秋:“……” 小頂朝金盤上的荔枝瞅了一眼,蘇毓立即拿起一顆荔枝,麻利地剝了,送到她面前的琉璃盞中。 小頂拿起來吃了,蘇毓自然地把手伸過去,接過她吐出的核,順手遞上一方施過清凈訣的帕子給她擦手,一套動作行云流水,顯然是做慣了的。 連山君到哪兒都是最引人矚目的那個,此時自然也有很多雙眼睛盯著,他不以為意,接連給徒弟剝了五六顆荔枝,方才揩凈手:“不可一次吃太多,喜歡的話我們在后山種幾棵荔枝樹?!?/br> 小頂雙眼一亮:“好啊!” “干脆辟個果園,想吃什么果子都種上。” 師徒兩人便開始旁若無人地商量起來,等其他門派的賓客差不多都到了,兩人已經(jīng)把果園的方位、果樹的種類、樹木、布局,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今日幾乎所有名門大宗和各大世家都派了人來赴會道賀,太璞眼下如日中天,除了歸藏之外沒有門派可以相抗,也沒人敢得罪顧蒼舒——他修為和連山君差著一大截,論心狠手辣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繼任宗主之位后,先把門派上下血洗了一遍,把不服他的長老殺了個干凈,剛坐穩(wěn)位子,便對一手扶持他上位的岳丈下手,緊接著又吞并了周邊幾個小門派。 連山君殺人都是事出有因,不去招惹歸藏便不會被他找到頭上,顧蒼舒卻是防不勝防,每準(zhǔn)哪天便被他尋個由頭滅了滿門。 顧蒼舒忙著應(yīng)酬賓客,他的道侶卻似木雕泥塑一般坐在席中一動不動。 白千霜的座席離歸藏不遠(yuǎn),目光時不時往蘇毓身上飄,不由自主揪緊了手中的絹帕。 那紅衣女子湊過頭去,低聲道:“jiejie瞧什么這么出神?呀,那位不是連山君嗎?jiejie莫非又舊情復(fù)熾了?” 白千霜再也忍耐不住,抬手便往她臉上甩去,卻沒有那聲意料中的脆響,她的手腕被那紅衣女子捏在手里。 紅衣女子嬌笑:“jiejie別忘了,我的修為可比你高多了?!?/br> 眾人自然把這一幕看在眼里,七星臺上頓時鴉雀無聲。 白千霜眼中噙著淚,這寂靜比竊竊私語更讓她難堪屈辱。 紅衣女子用秘音道:“你眼下還是半個宗主,郎君給你三分顏面,過了今日,你屁也不是,要地位沒地位,要修為沒修為,要姿色沒姿色?!?/br> 她的五指像鐵鉗一樣越捏越緊,目光緩緩?fù)乱?,停在她小腹上,打了個轉(zhuǎn)。 白千霜感覺到她眼睛里的狠意,不自覺地抬手護(hù)住小腹。 紅衣女子的指甲掐進(jìn)白千霜的皮rou中:“你以為我和郎君會讓你生下這孩子?” 白千霜目光一凜:“你們休想!便是兩宗相并,我也是白家女兒,大衍還有北宗……他不敢……” “我都要忍不住可憐你了,”紅衣女子笑道,“北宗有人認(rèn)你么?再說等郎君吃下南宗,下一步就輪到北宗了。白jiejie,曾經(jīng)的第一大宗,就要亡在你手里啦?!?/br> 她說著撫了撫肚子:“不過我真的要多謝jiejie。我腹中的孩兒將來能繼承十洲第一大宗門,可是多虧了jiejie你大義滅親呢……” 話音未落,她眼角余光瞥見顧蒼舒正向他們走來,便即松開手上力道,輕柔地把白千霜的手?jǐn)R回她膝上。 顧蒼舒目光在兩人臉上逡巡一圈,狐疑道:“你們在做什么?” 白千霜扭過頭去不看他。 紅衣女子道:“妾在盡心侍奉jiejie呢?!?/br> 顧蒼舒一哂,輕斥一聲“小妖精”,便即入席,端起酒杯向眾人道:“諸位道友降臨敝派,顧某不勝榮幸,謹(jǐn)以杯酒相酬,多謝諸位賞光。” 說著便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眾人都舉杯答謝,蘇毓也舉起酒杯,不過只是用嘴唇碰了碰杯沿。 顧蒼舒道:“粗茶薄酒不成敬意,款待不周之處,還請諸位道友海涵。” 席間所有人都已辟谷,對美酒珍饈也只是淺嘗輒止,又沒什么飲宴的心思。 顧蒼舒看著眾人都停杯投箸,便命執(zhí)事弟子撤下食案,換上祭臺,擺上犧牲。 兩宗相并的大典,自要祭告天地。 顧蒼舒回帳中換上黑地繡四象紋的禮衣,頭戴紫金蓮花冠,他本就生得俊美,被華衣一襯,越發(fā)顯得儀表堂堂、氣度不凡,乍一看,與連山君倒有七八成相似了,連白千霜都忍不住晃了晃神。 他走到祭臺面前,向司典微微頷首。 司典宣布典禮開始,霎時間鼓樂齊鳴,鳳鳥與白鶴翩翩起舞。 顧蒼舒神色端凝地向天地和兩宗的先祖行三跪九叩之禮,禮畢,他正了正衣冠道:“兩宗本出同源,千百年來唇齒相依,不分彼此,今日合為……” 話沒說完,互聽一陣環(huán)佩的丁零聲,卻見一身縞素的白千霜站起身,高聲道:“我不答應(yīng)!” 她頓了頓:“我大衍傳承千年,豈有淪為別宗附庸的道理,我這宗主一日未死,誰也別想動大衍宗!” 陡生變故,眾人都大吃一驚,顧蒼舒按捺下怒火,吩咐侍女道:“夫人哀毀過度,神思不屬,扶她回去歇息。” 白千霜身邊的侍女都是她從大衍宗帶來的,只受自己主人差遣,但顧蒼舒平日的做派他們看在眼里,也有些怕他,當(dāng)下跪倒在地,卻不奉命。 顧蒼舒此時也顧不上什么禮數(shù),吩咐執(zhí)事弟子:“還不請夫人下去?” 便有兩人上前,一左一右去架白千霜的胳膊,白千霜用力甩開一人,反手一個耳光,重重地抽在那弟子臉上。 “顧蒼舒,你圖謀我家業(yè),害死我爹爹,我白千霜只要活著一日,絕不與你干休!”白千霜高聲道。 顧蒼舒怒不可遏,牙關(guān)緊咬,脖子上青筋暴起,向弟子們斥道:“你們還在等什么?” 幾名弟子一擁而上,便要將白千霜拖下去。 白千霜冷笑道:“你們?nèi)羰翘钡茏颖闼砷_手!” 她指著顧蒼舒:“這才是你們的仇人!是他殺了英瑤仙子!顧蒼舒,你弒父殺母還不夠,今日還要殺妻殺子嗎!” 此言一出,頓時全場嘩然,執(zhí)事弟子不由自主地松開手。 顧蒼舒臉色煞白,雙眼似欲燃燒:“夫人已經(jīng)瘋了,將她扶下去?!?/br> 語氣中已帶了十足的威脅之意。 眾弟子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英瑤仙子威望雖高,但如今畢竟已是新宗主的天下,這些事輪不到他們來管。 這么想著,他們再度圍上前去,竟是要把白千霜抬走。 就在這時,忽聽一人道:“且慢?!?/br>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末席中有一人站起身,緩步上前。 顧蒼舒覺得此人有幾分面善,打量他兩眼,認(rèn)出竟是里蜃市靈寵店的主人,冷笑著道:“這是顧某家務(wù)事,與你何干?” 靈寵店主人作了個四方揖,笑著答道:“令正是鄙人堂妹,英瑤仙子正是先母,請恕鄙人不能置身事外?!?/br> 第94章 眾叛親離 在場眾人未料這一場并宗典禮如此跌宕起伏、奇峰突起, 太璞宗的秘辛一個接一個抖出來,真是叫人應(yīng)接不暇。 顧蒼舒“弒父殺母”的事還沒扯清楚,又冒出個自稱顧英瑤兒子的人, 越發(fā)撲朔迷離。 有人困惑道:“等等……白仙子的堂兄,英瑤仙子的兒子……這不就是顧宗主的親兄弟?” 怎么英瑤仙子和白老宗主私通,還不止生了一個? 幾百道視線齊刷刷盯住那一身花哨錦袍的年輕人, 這和顧小宗主,生得也不怎么像啊。 正疑惑間,便聽那人道:“鄙人正是白老宗主與英瑤仙子之子, 顧蒼舒?!?/br> 這話猶如平地一聲驚雷,不只看戲的不明就里, 連顧蒼舒也是一臉愕然,神情不似作偽, 顯是對此事一無所知。 倒是有熟悉英瑤仙子的老一輩,依稀從那年輕人的眉目間看出故人的影子, 犯起沉吟。 白千霜趁著眾人驚愕之時, 掙脫了執(zhí)事弟子的鉗制,快步走到那靈寵店主人身邊:“請?zhí)眯痔嫖业憘€公道, meimei愿退下宗主之位,以避賢者之路?!?/br> 顧蒼舒死死地盯著道侶, 隔著面紗隱約看見她嘴角掛著諷笑,頓時明白他們事先串通一氣。 白千霜把手輕輕按在小腹上。自打爹爹死后,顧蒼舒便將大衍南宗視為囊中之物,她這宗主早就名存實亡, 他一直以他們的婚事為恥,與其等他卸磨殺驢,還不如先下手為強(qiáng)。 兩日前,她收到大衍北宗長老密信,聲稱只要她讓出大衍宗主之位,令南北兩宗歸于一統(tǒng),便扶持她腹中的孩兒繼任太璞宗宗主,到時候她便可以以宗主生母之名執(zhí)掌宗門。 她將信將疑,直至最后一刻還在猶豫,是那賤婢的幾句話讓她下定決心,北宗固然靠不住,到底還是白家人,若是讓大衍亡在她手里,她便真的無所倚仗了。 顧蒼舒急怒攻心:“白千霜,你這忘恩負(fù)義的妒婦,竟串通外人構(gòu)陷于我!” 白千霜冷笑:“你殺母奪修為在先,弒父搶宗主之位在后,論忘恩負(fù)義誰及得上你?原來你是鳩占鵲巢,難怪下得了毒手!” 顧蒼舒此時已全然顧不上風(fēng)度,橫眉厲聲道:“宵小之輩顛倒黑白,玷污先母清譽!將兩人一齊給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