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不等她把話說完,蘇毓默不作聲地捏了個手訣,往爐身上一按。 小頂只覺眼前一黑,便即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她發(fā)現(xiàn)自己蹲在榻上,身下是一條毛茸茸的軟墊,師父雙目緊闔坐在她身邊,正在打坐運功。 昨天半夜醒來的事,她已經(jīng)全然不記得了。 她一聲沒吭,師父卻似能察覺到她醒來似的,恰好在這時睜開眼。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蘇毓,開門!小頂——” 小頂開心得差點沒蹦起來:“大師姐——” 蘇毓臉色微微一沉。 “大師姐來了,我可想大師姐了,師尊去快開門?!毙№敶叽俚?。 “不急,”蘇毓道,“先把衣裳穿上?!?/br> 小頂?shù)谝淮温犝f爐子還有衣裳穿,正納悶著,就被師父抱了起來。 他抱著她走到案邊,打開一只沉香木畫小箱,打開蓋子:“想穿哪一套?” 小頂定睛一看,只見箱子里整整齊齊碼著一疊小衣裳,顏色質(zhì)地紋樣各不相同,中衣、外衫、下裳、裘衣一應(yīng)俱全。 甚至還有腰帶——她連腰都沒有! 小頂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這些是哪里來的?” “做的?!?/br> “誰做的?” 蘇毓咳嗽了兩聲,沒說話。 小頂如遭雷劈:“該不會是你做的吧?” 蘇毓拿起一件潔白的鮫綃中衣給她套上,衣裳裁得上窄下寬,套在爐子上正合身,下擺正好垂到案上。 他又替她系上石榴裙,問道:“要穿什么顏色的外衫?” 小頂挑了歸藏的天青色,發(fā)現(xiàn)衣服上竟然還繡了云鶴,她對師父佩服得五體投地:“師尊你什么時候?qū)W的?也太厲害了。” 蘇毓面無表情道:“昨夜?!?/br> 小頂越發(fā)震驚:“那繡花呢?” 蘇毓撇開目光:“昨夜?!?/br> 小頂呆了呆:“怎么學(xué)的啊……” 蘇毓掀了掀眼皮:“不用學(xué)?!笨纯匆律丫蜁?。 小頂:“……”看看這栩栩如生的丹頂鶴,再想想她跟著碧茶學(xué)了一個多月才搗鼓出來的帕子,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外面蔣寒秋等得不耐煩了,捶門的力道大了幾分:“開門蘇毓,小頂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憑什么把她藏起來!” 小頂揚聲道:“大師姐,師父在替我穿衣裳,一會兒就好——” 蔣寒秋腦海中猛地跳出釀釀醬醬的畫面,頓時火冒三丈:“蘇毓你個……放開我的小頂!” 葉離拖住她的胳膊:“冷靜,大師姐冷靜,小師妹現(xiàn)在是只香爐……” 小頂高聲道:“三師兄,我不是香爐,我是煉丹爐!”昨天剛提醒過他怎么又忘了。 蘇毓不搭理他們,在衣箱里挑挑揀揀,取出一條白底繡銀色寶相花紋,點綴細珍珠和瑟瑟珠的腰帶,給她系在凸起的小肚子上,在側(cè)邊系了個大大的蝴蝶結(jié)。 女兒家就沒有不喜歡漂亮衣裳的,小頂被這身巧奪天工的衣裳迷得神魂顛倒,她肯定是全十洲最好看的爐子。 蘇毓舉起爐子端詳了一下,又從箱子里取出一塊絮著絲綿的銀白色軟墊放在案上,把寶貝爐子輕輕擱在軟墊上,這才慢條斯理地去開門。 門一開,外面不止站著蔣寒秋和葉離,這次一同來太璞的內(nèi)門弟子幾乎全來了,去年剛?cè)雰?nèi)門的沈碧茶、西門馥和陸仁也在。 蔣寒秋一馬當先地沖進來,一把將案邊的香爐摟在懷里,熱淚盈眶:“小頂——” “大師姐……”小頂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小聲道,“那個不是我……我在這里……” 蔣寒秋:“……”案上這一坨穿金戴銀的,到底哪里像爐子了! 她若無其事地把懷里的銅香爐一扔,抱起小頂:“我就知道,我們家小頂變成爐子也是世上最好看的爐子?!?/br> 說著說著便抽噎起來:“都怪大師姐沒看顧好你……” 大師姐一向最要強,小頂從沒見過她落淚,心頭也是一酸,忙安慰她:“大師姐你別難受了,我不是好好的嗎?” 葉離和其他弟子見蘇毓臉色如常,也蹭蹭挨挨地圍上來。 蔣寒秋抱了半晌,依依不舍地把小頂放回軟墊上,讓別人一起觀瞻。 小頂?shù)谝淮斡迷砻鎸@么多同門,幸好師父有先見之明,連夜替她趕制了衣裳,不然這會兒得羞得挖個地洞鉆下去了。 沈碧茶用帕子抹眼淚,一邊哭一邊笑:“阿頂,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嗚嗚……但是看到爐子穿衣裳,我怎么那么想笑呢哈哈哈哈嗚嗚嗚嗚我還是好難過……” 她打了個哭嗝繼續(xù)道:“我以前老羨慕你命好,長得好看修道又順,男人是十洲第一美人還特別特別有錢……嗚嗚嗚嗚我心眼小人又酸,可你也不能扔下我呀……大家心里想你,嘴上都不提,可我不成呀,我一想你就忍不住說,一說惹得大家一起哭,我就只能貼水膜,你都不知道我這三年貼了多少水膜!我好好一個火靈根都快變成水系了,都是你害的嗚嗚嗚嗚……” 她捂著臉一邊埋怨一邊哭,肩頭一聳一聳,小頂很想拍拍她的背,可是不能動也沒有手,只能柔聲安慰她:“好了好了,沒事了,我回來了?!?/br> 沈碧茶手里的帕子哭濕了,用袖子抹了一把臉:“對了……你現(xiàn)在算是器靈還是附身在爐子上呀?” 小頂含糊道:“大概算器靈吧?!?/br> “器靈和人能雙……”沈碧茶瞥了一眼蘇毓,熟練地給自己貼上水膜。 小頂:“雙什么?” 西門馥用折扇掩著嘴輕咳了兩聲:“待小師叔修得人身,便能回來與我們一同上課了?!?/br> 小頂注意到他身上的天青色道袍:“對了,昨日忘了問,你們都進內(nèi)門了呀?西門拜了葉師兄為師么?” 不等西門馥說什么,蔣寒秋笑道:“是啊,你葉師兄說這輩子怕是發(fā)不了財了,收個有錢徒弟過過癮也好。” 葉離嗔道:“大師姐怎么在徒弟面前拆我臺。” 小頂又問沈碧茶:“碧茶你呢?” 沈碧茶揭了水膜:“我拜了金道君,嘿嘿……” 西門馥冷哼了一聲,小聲嘟囔:“癡心妄想?!?/br> 沈碧茶:“西門傻,你是不是想打架?” 西門馥晃晃扇子:“那就出去過兩招吧。” 小頂忍不住笑起來,三年過去,這兩個人都進了內(nèi)門了,怎么還是老樣子。 其他師兄師侄們也有一肚子的話要和她敘,圍著她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 小頂?shù)哪抗庠谌巳褐绣已擦艘蝗Γ湓谝粋€不起眼的身影上:“陸仁,別來無恙呀?!?/br> 陸仁愣了愣,臉上一片空白。他習(xí)慣了被人忽視,因此每當有人和他說話時,他都會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小師叔。”他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摸摸頭。 “你拜了誰為師呀?”小頂問道。 “是稚川仙子?!标懭士戳艘谎圩约?guī)煾福Y寒秋一臉茫然,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有這么個徒弟。 陸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苦笑,他日以繼夜地苦練,好不容易取得劍法第一名,這才拜得稚川仙子為師,但師父也和其他人一樣,經(jīng)常想不起她。 “哇!那你的劍法一定特別厲害,大師姐收徒弟很嚴格的!”小頂贊嘆道。 陸仁臉紅到了脖子根:“承蒙師父不棄,托小師叔的福……” “你太謙虛了。”小頂?shù)馈?/br> 眾人聊了一會兒,葉離覷了覷師叔,見他臉色越來越冷,識趣地拉拉蔣寒秋:“大師姐,小師妹剛回來,讓她好好歇息兩日?!?/br> 蔣寒秋自然不情愿,葉離在她耳邊小聲道:“人家分別三年也怪可憐的,大師姐發(fā)發(fā)慈悲,???” 蔣寒秋這才道:“小頂你好好休息,回頭師姐再來看你?!?/br> 由葉離領(lǐng)頭,眾人呼啦啦地往外走。 陸仁照例綴在最后,正要邁過門檻,蘇毓忽然對著他的背影道:“陸仁,你留下?!?/br> 陸仁走出兩步才反應(yīng)過來叫的是自己,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師叔祖……是在叫侄孫么?” 蘇毓點點頭,冷冷道:“我有話要問你。” 第88章 前因后果 換作一般弟子, 被連山君這樣鄭重其事地留下來,也會感到不安,更別說陸仁這個到哪兒都被忽略的石頭精了。 他一臉茫然地呆立在門口, 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 小頂也很納悶,師父找陸仁做什么,難道是問他怎么從石頭修成人嗎? 正想著, 只見蘇毓對著陸仁抬了抬下頜:“進來?!?/br> 陸仁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走過來,距離蘇毓三步遠, 停下恭恭敬敬地行禮。 蘇毓微微頷首,抬手凌空畫了個復(fù)雜的符篆, 陸仁只覺耳邊突然一靜,海風(fēng)、海浪和水鳥的聲音霎時不見了, 他像是被一個看不見的琉璃碗扣了起來。 緊接著,他氣海中的靈氣, 不受控制地往經(jīng)脈中涌去, 接著從七竅溢出體內(nèi),不一會兒, 他的氣海便被抽空了,經(jīng)脈刀割一般的疼。 陸仁冷含涔涔, 忍不住彎下腰躬起背,滿心茫然和錯愕。 小頂嚇了一跳:“師尊你這是在做什么???” 蘇毓看了爐子一眼,從乾坤袋里取出一瓶丹藥遞給陸仁:“服下去,會讓你舒服點?!?/br> 換了從前他絕不會多此一舉, 抽空氣海的在他看來就跟撓癢癢差不多,不過徒弟心腸軟,見不得朋友難受,他只能遷就一二。 趁著陸仁服藥的當兒,蘇毓給葉離傳音:“你和蔣寒秋到我房里來?!?/br> 葉離生著顆七竅玲瓏心,一聽師叔的語氣,便知此事干系重大,當下不敢耽擱,拉著師姐折返回來。 陸仁服了藥,一股涼意滲入經(jīng)脈,收縮干裂的痛楚頓時緩解了不少,但臉色還是很難看。 蘇毓見他呼吸平緩下來,便指對面坐榻:“坐吧。” 陸仁依言坐下,仍舊一臉的局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