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你怎么來這里了?”穆安之見李玉華打外頭進來,立刻起身往外揮手,“有事打發(fā)人來尋我一聲,這不是女孩子來的地方。出去說?!?/br> “我來給三哥你送信。”李玉華心中其實挺歡喜,畢竟給三哥爭取到了一樁差使??傻綄徖硭?,見到這些惡貫滿盈的家伙,想到這樁案子,心中那些歡喜蕩然散去,李玉華正色道,“父皇口諭,著三哥你主審此案,另有慎刑司協辦?!?/br> 藍主事跪的筆直的身子仿佛被無形的一拳擊中,猛的一晃,險些跌倒。杜長史則是喜上眉梢,望向皇子妃娘娘,就見皇子妃娘娘繼續(xù)道,“父皇還說,讓三哥把此案查清楚查明白!” “我知道了?!蹦掳仓疇恐钣袢A的手往外走,直待出了審理所,外頭太陽暖融融照在身上才說,“再有事就著人來尋我,這是審犯人的地方,濁氣重,別熏著你。” “我干點啥?” 穆安之也沒想到李玉華進宮一趟把這事辦的這么俐落,望著她干凈的眼眸,穆安之把另一項要緊事交給李玉華,“慈幼局、舉子倉、嬰兒局的婆子都抓來了,現在是咱們府的人在那邊,這幾個地方得有個章程,重新要招募人手。你管著招募人手如何?” “成啊?!崩钣袢A對招募人手經驗豐富,她的瞳孔在陽光下微微顫動,顯然是在思索。李玉華很快說,“這容易,每月有月銀拿,多的是人愿意來干這差使。孩子們那邊的口供也能做證據,要不要打發(fā)人去記錄?” “長史司實在抽不出人,我打發(fā)孫嬤嬤她們去了那邊?!?/br> “我去安排一下,估計大理寺那里的人也要過去,別叫他們嚇著那些孩子?!?/br> “這也中午了,先吃飯再辦事?!?/br> “三哥你跟我一起?!?/br> “我進去吩咐一聲,得把這些人看管好了?!?/br> . 慎刑司主事親自過來聽侯吩咐。 慎刑司干慣審案差使,見多識廣,才不會像孫嬤嬤她們這樣,孫嬤嬤堂堂宮中五品女官,藍太后的心腹,平時多文雅的一個人哪,聽孩子們說起樁樁慘事,氣的一時罵罵咧咧,一時又淚流滿面,都有些撐不住了。 原本以為只是慈幼局、舉子倉、嬰兒院,結果,連同安濟坊、漏澤園也牽扯了進去。這些孩子被賣后都謊稱死了,死亡是需要藥局開一張死亡文書的,安濟坊正接這差使。至于漏澤園,專管喪葬之事,空賺一筆喪葬銀錢。 另外還牽涉到帝都府一位仵作,一位同知。 至于招出的口供,更是令人發(fā)指。 “一等的是五六歲的孩子,沒什么記憶,樣貌可堪調理,我們自己留下調理,以后可得高價。二等的是相貌略遜一籌,懂些烹調手藝,出入賬目,也能有些價錢。三等便看她們各自的命了。” “不聽話的埋了,剩下的便是聽話的了?!?/br> “所得銀兩,大頭孝敬的都是上頭,我們拿的只是辛苦錢?!?/br> “這些事,不是我們起的頭,早便有之。” 第67章 五十五章 慎刑司孫主事自認見多識廣手段非凡, 但在杜華二位長史面前也得甘拜下風, 三殿下這是哪兒找來的這兩位奇人哪。 杜長史年輕, 講究, 大陽光地里一站, 輕裘綢衫,俊逸面龐,倘再提籠畫眉黃鸝,活脫脫一個富貴人家的紈绔公子。 實際上,杜長史先時在帝都的名聲也比紈绔強不了多少。他哥杜尚書是帝都有名的實權人物, 杜尚書另一件有名的事就是對這位庶出弟弟的厭惡了。 杜老爺子一閉眼,杜尚書立刻就把這個弟弟掃地出門, 杜長史被發(fā)落到三皇子府, 絕對是杜尚書給他挖的坑。 跟杜家相熟的人家估計都買好黃表紙準備燒給杜長史讓他地下好花銷,沒想到,嘿,杜長史在穆安之這天坑里竟然沒摔死, 還活蹦亂跳的。 杜長史以研究刑事見長,其對歷代酷刑研究之深刻,讓孫主事這位專職人員都嘆為觀止,大為佩服。而且,杜長史因生性文雅,不喜打打殺殺,更因他暈血,據說見不得血光。他都很文雅的問話, 一般都是把問訊之人綁在長凳上,綁法也很人道,手腕腳腕都要墊上皮墊,以免傷了犯人。然后,上方懸一塊堅冰,約有三五斤的重量,等這冰塊一滴一滴化為水時,他就進去問話,那是問什么招什么。 華長史年紀大些,五十多歲啦,用文人的說法,知天命了。 人世都看透了,華長史就屬于喜歡跟犯人談心的,談一談家里的閨女小子、孫子孫女的,哎,真替你們發(fā)愁啊。誰不是人生父母養(yǎng)的呢,誰不疼自己孩子哪,尤其還有家里孩子挺出息,功名都有了。 哎,真可惜??! 但也不是不能贖罪,端看有沒有贖罪的表現。 相較而言,陳李二位審理所的審理,都顯的不專業(yè)了。 短短半月,穆安之把這案子查個底掉,一直查到五十年前,有位致仕的三品侍郎還被他請去喝了回茶,喝茶回家就上吊死了。 你死了以為官司就完了,穆安之可不管七八十歲的老人家上吊有什么可憐之處,做惡太多,說不得是報應。 有御史臺因此參三殿下審案嚴酷,竟開始行抄家之實。 穆安之現在不上朝,穆宣帝召他進宮問詢,穆安之賬本一遞,“貪的銀兩當然得要回來!還不出銀子,只得收房收地。” “也別鬧的民怨沸騰?!?/br> “這就沸騰了?恕臣直言,那房那地怎么來的?里頭牽涉多少人命。御史臺有空為這些罪人沸騰,怎么不為那些受害的孩子張目。人別忒勢利,法若不嚴,何來震懾之威?” “現在查的如何?” “也就只能查到五十年前,再往前基本上人都不在了。” “把手頭上的事查清楚?!?/br> 穆安之查案有一樣好處,完全不管什么人情不人情的,查到誰就叫來問一問,誰說情都沒用。 李玉華在宮里跟藍太后匯報重新招募人手的事,“招的都是帝都人氏,家里三代都是在帝都生活過的,帶她們去惠民藥局檢查了身體,身體強健,街坊里風評也不錯?!?/br> 藍太后道,“必要招些可靠之人。” “皇祖母放心,一經聘用,先帶她們去牢里看了看前人的下場,都挺老實。這次用的人沒有以前的多,減了一半人手。里頭有些十二三歲的大孩子,都能幫著做事的,其實不必那許多人。我另外請了幾個女先生,每天傍晚一個時辰,去教孩子們認字。” 李玉華道,“越是蒙昧之人越是好欺,先學認字。我們府還有倆教授,平時沒什么事,都是閑差。等以后讓他們去給這些孩子們講一講慈幼局的規(guī)矩,讓孩子們知道,是皇祖母每月出錢給他們吃喝,那些婆子原是照顧他們的。每月撥多少銀錢糧米,都寫到院中影壁上去,每天每人該有多少伙食菜蔬,也要寫上。別想跟以前似的,黑不提白不提含含糊糊的過,每年上萬銀子,真正能用到孩子們身上的不到十之一二。心也太黑了。以后甭想有這樣的事!” “辦的很好,以后每月過去查看兩次?!痹舅{太后也有些堵心,畢竟一片好心做善事,結果卻是被這些黑心肝的東西利用。但當穆安之一直查到五十年前,事情并非始于藍太后接掌慈恩會之后,這便不是一個簡單的貪墨販賣人口之事。 “皇祖母放心,等這件事塵埃落定,我約著二嫂一起過去看看,她比我更細致。” 藍太后看李玉華辦事干脆俐落,心中亦是寬慰,覺著外頭還真得有這么個人,慈恩會的善心方不至被人利用。 自家侄孫女也很好,不過,一則那孩子性情恬靜,二則不及李玉華手段潑辣,三則眼下局勢考量,藍太后還是更囑意李玉華一些。 * 自慈恩宮告辭,秋高氣爽,李玉華帶著侍女出宮,剛一轉彎就見到遠遠一行人乘步輦過來,李玉華看不清人,倒是先看清那輦,大紅色,刺的人眼睛有些不舒服。 李玉華徑自前行,她走路向來不習慣溜墻根,從來都是光明大道走中間。乘輦的人更不可能走側邊,兩家走個對頭,李玉華停下來,薄薄的唇角噙著一抹冷笑,她眼眸半瞇著望向輦上一身富貴的半老婦人。自來宮里規(guī)矩,位低者要與位尊者行禮讓路。 一陣不知哪兒來的風卷起地上黃土,連帶幾枚枯葉打著旋兒的刮遠。 李玉華道,“這位夫人眼生,倒未見過?!?/br> 老夫人輕輕拍一拍步輦扶手,內侍降下步輦,老夫人扶著侍女的手下了步輦,腿腳竟是一跛一跛的,上前站穩(wěn),示意侍女不必攙扶。老夫人站直身子,向李玉華行禮,身子卻猛然一歪往地上跌去,李玉華閃電般向下一撈,兩只手牢牢的扣住陸老夫人的手臂,將她抬了起來,眼睛里閃爍過一絲猙獰的譏笑,溫言和語湊近了她道,“老人家,你可得小心啊,別摔著?!?/br> 然后,李玉華將臉一板,斥責兩個侍女,“雖不知你們是哪家的丫環(huán),可也沒見過這樣沒心肝的人!我不知這位老夫人腿腳有疾,你們不知道嗎?摔著碰著你們拿什么賠!我看你們不像主家雇的丫環(huán),倒像大老爺!不知尊卑,沒心沒肝的東西,滾!” 李玉華張嘴就訓人的本事,把陸老夫人都驚著了,好在,陸老夫人何等見識樣人,她謙卑恭敬綿里藏針的說,“若臣婦不給娘娘行禮,那才是尊卑不識,沒心沒肝?!?/br> “這您就想多了,我自來尊老敬老,您這樣的年紀,且身有不便,行不行禮有何要緊。只是看您眼生,未曾見過,不知是哪家的老夫人?” 李玉華言語含笑,幾乎讓陸老夫人認為剛剛那眼中譏笑是錯覺。陸老夫人恭敬的說,“臣婦陸榮氏?!?/br> “我嫁給殿下未久,知道的人不多,您別見怪。剛剛傷著沒?這里離皇祖母那里近,您過去歇一歇再走吧。” “勞娘娘關懷,臣婦無事?!?/br> 李玉華將眼一橫,訓兩個丫環(huán),“愣著做什么?還不扶老夫人到步輦上坐著!這樣的沒眼力,你們是瞎子嗎?” 陸家倆丫環(huán)能隨陸老夫人進宮,按理也是千伶百俐的人,硬是被李玉華訓的不敢吱聲。倒不一定是兩人就不如李玉華伶俐,只是李玉華身份高貴,陸老夫人都只能話中有話的噎回去,她二人更不敢多言語,只得一門心思聽訓。 陸老夫人堅決不肯先坐回步輦,側著身子彎著腰道,“還請娘娘先行?!?/br> “果然是最知禮不過的老人家,我就不與你客套了?!崩钣袢A大搖大擺的帶著侍女內侍走遠,陸老夫人仍是謙恭模樣,只是眼中神色漸如這將要入冬的秋風一般冷了下來。 * 李玉華一直走到宮門,上了自己的車駕。 袖子里那塊麒麟佩隱隱發(fā)熱,這是那日陸侯過府贈與她的,原本聽說陸侯要來,李玉華特意令膳房準備了酒宴。陸侯未多停留,只是遞給她這塊麒麟佩說,“你母親曾與我有恩,以后你有難處,可拿這塊玉佩來找我。刀山火海,我會幫你一次?!?/br> 倘不是親自經歷,李玉華都不信世間還有陸侯這樣的好人。 云雁倒了盞茶,小心翼翼的奉上,小聲說一句,“娘娘,那就是陸老夫人。”李玉華不認得,云雁在許家多年,曾經跟著許老太太到陸國公府時見過陸老夫人,她是認得的。 李玉華嗤的一聲笑,“我還以為哪家碰瓷的老太太哪?!?/br> 第68章 五十六章 李玉華心里思量陸侯回北疆前是否要備份儀程, 云雁云雀都恭敬的坐在一畔, 不敢打擾李玉華的思路。 李玉華是那種沒有辦法揣測的人, 云雁云雀都是許老太太挑出來的伶俐丫環(huán)給李玉華做陪嫁,在丫環(huán)里不說一等一,也是上乘,但她二人以往服侍主人的經驗顯然無法適用于李玉華。 就如同陸老夫人,云雁云雀只以為李玉華是真的不認識陸老夫人, 可觀李玉華先時唇角的冷笑,顯然并不如她二人所想。 而以陸老夫人之尊貴輩份,李玉華卻能如此分毫情面不留,更是出乎她二人想像。 當然, 平常服侍李玉華出入上下, 管理李玉華釵環(huán)衣物等事,她二人做的一絲不茍,李玉華也很滿意。 馬車轱轆轆行駛在帝都城寬闊的街道,行至府門前,門前侍衛(wèi)執(zhí)戟而立,門房跑出迎接王妃娘娘的車駕。比門房管事更快一步是個寶藍衣裳的人, 李玉華的腳剛踏上車凳,那人一個揖躬下, 笑道,“下官給娘娘請安,娘娘安康如意。” 李玉華隨眼一瞅,“梅典簿, 你回來了?!?/br> 視線越過梅典簿,落在另四個青布衣衫的中青老年男人身上,李玉華徑自往府內走去。梅主簿在她一畔稟道,“臣是今兒上午回來的,娘娘吩咐的差使,臣都辦好了。咱們兩處莊子,有大管事兩人,小管事十人,另有佃戶五十戶,共計兩百八十七人,牲口計三十頭,另有農具……” 梅典簿嘴皮子俐落,連佃戶里男女數目,年齡自十六歲起,十年一個年齡段都統(tǒng)計了出來,一五一十的回稟清楚。李玉華聽他說書似的,不禁一笑,“可見是用了心的,先去歇著吧?!?/br> 梅典簿道,“娘娘,他們四個是咱們莊子的管事,這次是跟隨下官一道過來給殿下娘娘請安的。” “猜到了?!崩钣袢A上下眼皮打量這躬著腰低著頭的四人一眼,說了句,“難得。”就抬腳走了。 李玉華一走,這四人紛紛與梅典簿道,“梅大人,您可得替咱們多周全啊。” “是啊,怎么瞧著娘娘似是不大歡喜一般?!?/br> 其中一個最年輕的十**歲少年說,“娘娘是看咱們不大歡喜,看梅大人還是很歡喜的?!?/br> 梅典簿折一折袖口,雙手負于身后,“難得阿悠你明白?!本土锪镞_達的走開了。 阿悠對其他三人輕輕頜首,跟了梅典簿上去。 . 云雁服侍李玉華褪去身上厚重宮裝,素霜捧來家中常服,云雀幫她拆去發(fā)間金玉首飾,李玉華自素雪手中取走香茶喝了半盞問,“殿下回來沒?” 孫嬤嬤道,“回來了,在書房忙哪?!?/br> “家里可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