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這是一個注定不平凡的夜晚,雖然現(xiàn)在看來就是個普通的突擊查巡事件,華長史因上年紀, 黑燈瞎火險絆了一跤外,與陳審理那里都還算順利。 所有在冊不在院的嬤嬤管事皆在深夜被逮捕到案,穆安之連夜突審。 李玉華不懂審案的事,她打發(fā)小易回府告知孫嬤嬤一聲,讓孫嬤嬤放心,就帶人在廚下給她家三哥張羅吃食,至于其他人,就當是順帶的。 李玉華把粥端到屋里時,正聽到李嬤嬤叫屈,“實在是老婦睡的沉了,這些膽大包天的婆娘竟敢背著我做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殿下明鑒。殿下,老婦在慈幼局三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br> 穆安之揉揉額角,伸手扶李玉華坐下,“別忙了,你也歇歇?!?/br> “案子雖急,也別餓著肚子,宮宴就是個樣子貨,沒什么好吃的?!卑芽曜舆f給穆安之,李玉華道,“對付這些刁婆子,你這樣溫言和煦的問話,她怎么肯招。她說不得還得說自己一道被迷暈險被賣出去哪?!?/br> “有理?!蹦掳仓娪信缘氖绦l(wèi)一并端飯進來,便道,“大家先吃飯,吃完飯想個好主意?!?/br> 杜長史經此夜事也對穆安之的印象從未如此鮮明起來,原本以為三皇子失勢,他們這些長史司的人也沒什么前程。杜長史都在心里琢磨著尋機另奔前程了,不料三殿下竟是這等出眾人物! 杜長史接了碗米粥拌了醬rou吃,喝著粥道,“要依下官說,殿下實在菩薩心腸,這等刁民,七十二道酷刑試一遍,包管什么都招?!?/br> 李玉華夾些菜放到穆安之碗里,“七十二道酷刑都有哪些,杜大人不妨說一說?!?/br> 杜長史不像吏部尚書的弟弟,倒很像刑部尚書的弟弟,種種酷刑信手拈來,屋中侍衛(wèi)看他的目光都有些不自在起來,尤其杜長史一臉沉迷的解說過梳洗之刑后,仿佛閻羅王附身般輕聲一嘆,“要我說,這些刑罰好雖好,只是不雅。何必打打殺殺,她們這樣的年紀,誰還沒有丈夫兒女。既賣別人的孩子,不如也照樣把她們的孩子綁去賣了?!?/br> “好地方多的是,深山老林里多的是娶不著媳婦的老光棍,有些一家兄弟四五個,都是娶不著媳婦的,兄弟共妻,亦不稀罕!” 一頓飯還沒吃完,這些婆子就哭嚎著招了。 待婆子招供之后,杜長史道,“殿下娘娘先回府休息吧,這里有下官。怕她們不老實,我再問問孩子們,興許還有旁的罪證?!?/br> 穆安之倒覺著杜長史是個可用之人,他便將事情交待給杜長史,與李玉華先回府去了。 路上穆安之就想說李玉華幾句,結果他還沒開口,就覺胸前一沉,李玉華已經倚著他懷里睡過去了。穆安這勒住馬匹,把自己身上的斗篷給李玉華裹在前,李玉華臉頰蹭蹭穆安之的胸口,繼續(xù)呼呼。 穆安之不知是該生氣還是心疼她,真是的,沒見過這么不聽話的小丫頭。 待到府中,穆安之把李玉華叫醒,李玉華不高興的扶著穆安之的手下馬,心說,就不知道抱我進去么。真是的,還要把人叫醒。 孫嬤嬤等一干人都沒睡,見兩位主子總算回來,孫嬤嬤上前,眼尖的看到穆安之肩上落了一行血線,登時面色慘白,拉住穆安之的手忙問,“殿下受傷了?” 穆安之看看肩上的血點子,“是別人的血?!?/br> 李玉華也精神了,“我?guī)说綍r,三哥一人對付三個悍匪,刷刷刷刷,甭提多厲害了。虧得我?guī)У娜硕?,那些人不是尋?;旎?,亡命徒,身上都帶著刀,不過他們不是三哥的對手?!?/br> 素霜已是令小丫環(huán)端來溫水,她上前服侍主子換衣,孫嬤嬤擔憂不已,“以后這樣的危險事,殿下可莫輕易涉險,險有個不是,可如何是好?!?/br> 穆安之脫了外袍說李玉華,“我不是說讓你在家老實呆著,深更半夜的,你出去做什么?” “不放心你唄。慈幼局光婆子就有二十來人,再加上舉子倉、嬰兒局,你攏共才帶四五十人出去,還要分三路,我怕你人手不夠,帶人去支援?!崩钣袢A擦了把臉,“打架先看聲勢,咱們聲勢壯,這些人就老實服軟,倘你人少,哪怕你以一當十,那些人真拼起命來,我怕你出事。” “反正你總有理。” “早點睡吧。嬤嬤,你們也去歇了吧,都沒事了?!崩钣袢A拉著穆安之上床歇息,穆安之還想說她幾句,李玉華挨枕既著,很快傳來輕微鼾聲。 待第二日一早,杜長史華長史杜審理帶著一干人犯回皇子府復命。 穆安之令杜長史帶人把藍主事請來,李玉華則去宮內給藍太后請安,她與穆安之商議的,這事必得先稟過藍太后的。 * 慈恩宮內皇后、太子妃、長公主、妃嬪滿滿坐了一屋子,都在陪著藍太后說笑。 藍太后不必人成天在她這里服侍,不多時就打發(fā)陸皇后與妃嬪們都散了,李玉華此方說,“我有些事,想單獨回稟皇祖母?!?/br> 太子妃笑道,“我那里今早做了新鮮的雪花糕,二弟妹去嘗嘗?” 二皇子妃便與太子妃告辭了。 李玉華此方上前將昨夜的事細稟予藍太后知曉,藍太后右掌輕輕拍擊著寶榻鳳首,“我料到會有些貪墨之事,卻不想底下人這般心黑,竟做出這等斷子絕孫的惡事來?!?/br> “昨夜什么時候的事?” “原是定了刻時突擊檢查。”李玉華道,“那天我和三哥去慈幼局就發(fā)現(xiàn)不對,為首的李婆子一身粗布麻衣,可我看她手腳臉龐細致的很,穿粗衣做粗活的人什么樣,我是知道的。中午在慈幼局吃午飯,她們這些管事婆子倒是與慈幼局的孩子們一道用飯,同樣是糙米飯,孩子們碗里都吃了大半,她們那碗里不過下去淺淺一層,哪里像是吃慣糙米飯的。” “可她們提前有應對,三哥看了賬簿名冊簿,都沒看出蹊蹺。檢查了廚房臥房,也樣樣妥當。昨夜拿個正著,那些人販子我看不普通,見到三哥帶人過去,拿刀見了血,玩兒命的架式。” “阿慎沒受傷吧?” “沒有。三哥武功好的很,一人打好幾個,倒是我們府的侍衛(wèi)不大中用,以后得好好煉煉?!?/br> “亡命之徒?!彼{太后兩道長眉壓緊,眼底微光浮動,問,“既是昨夜抓個正著,沒有不連夜審問的道理。審問結果如何?” “不簡單?!崩钣袢A道,“現(xiàn)在證詞與帝都府、藍主事那里都有牽連?!?/br> “藍思忠正管帝都慈恩會諸事,要說與他無干,我都不能信!”藍太后手指輕輕叩擊著寶榻扶手,思緒一縷縷捋順清晰,“至于帝都府,把這些孩子賣了,得有個手續(xù)身份來歷,自然要經帝都府?!?/br> 李玉華進宮,也是想看看藍太后的意思,畢竟慈恩會一直在藍太后手里,管理慈恩會的藍思忠也是藍公府族人,據說還是藍太后挺近的一位族侄,現(xiàn)在查出這些事…… 藍太后一雙眼睛洞惹觀火,她招招手示意李玉華到近前,挽著李玉華的手一同坐在寶榻之上。藍太后遙遙望向前方透明的琉璃大窗,窗外是朱紅宮墻,更遠處是灰藍色的無垠天際。 “坐在這里什么感覺?” “???”李玉華想了想,“有點緊張?!?/br> “覺著這不是你該坐的位子?” 李玉華點頭,看向藍太后。藍太后道,“這張寶榻,明圣皇后曾經坐過,再經孝義皇后與孝文皇后,孝?;屎笾?,便是哀家。哀家初進宮時,只是個低階美人,隨一眾妃嬪來給孝?;屎笮卸Y時,心中忐忑惶恐,只盼能得她老人家喜歡。那時,沒人不再揣摩她老人家的喜好。如今,換成你們來揣摩哀家了。” 藍太后笑了笑,李玉華歪著頭,有些疑惑,不知藍太后是真的高興而笑,還是在感慨人世變幻。 “跟哀家說說,你覺著怎么辦哀家才會高興?”藍太后問李玉華。 真是個難回答的問題。 李玉華快速斟酌,抿了抿薄唇方道,“這我也說不好。我們剛開始織布的時候,村里有兩個jiejie,一個人緣兒很好,與我關系也好。另一個不通人情,我不大喜歡她。后來作坊里的事情越來越多,我們自己忙不過來便要雇人,我自然是尋平時與我關系好的那個jiejie幫忙??珊髞碛锌椆づc我說,那個jiejie驗布粗心,礙著人情,把二等布算到一等布里去。長期下來,便是織布好的織工也不肯好好織了?!?/br> “我也只有把她辭了。倒是與我關系平平的那個jiejie,檢布驗布一絲不茍,開始織工都有些怨言,說她太固執(zhí),不肯通融,不如前頭的jiejie好。但一段時間后,作坊太平,人人說她公道?!?/br> 李玉華說著以往經歷的事,心里也漸漸明晰起來,“我們那就是個小作坊,一丁點的不慎都不敢有。后來,生意漸漸做大了些,卻也沒有能松一口氣感覺,用起人來反是更加謹慎。作坊里不論管事,掌柜,伙計,拿銀子多寡不一樣,權限也不一樣,我相信他們都肯盡心??烧f到底,生意是我的,生意砸了,他們另謀生路便是,我的家當可就沒了?!?/br> 藍太后道,“可見圣人言,治大國若烹小鮮,天下道理,都是一樣的?!?/br> 第66章 五十三章 杜長史只說三皇子有事相詢,把藍主事誑來皇子府。 這是杜長史的私心, 藍主事畢竟是姓藍的, 與藍公府藍侯府住的都不遠, 倘鬧騰起來, 一則會將事態(tài)擴大,二則藍主事必是此事人販事件中的核心人物,必要將他牢牢把控,才能一查到底。而只有一查到底,方能使在朝失勢的三殿下重回朝廷中心。 至于三殿下跟東宮關系不睦之事,根本不在杜長史考量之內, 杜長史比穆安之年長幾歲, 今年也不過二十五。年輕人做事, 沒那么多考量,說干就干了! 藍思忠一到皇子府,立刻被關押看管, 他所帶來的兩位隨從也皆被看管,他知事有不妙, 已是插翅難飛。 杜長史擒下藍思忠后向穆安之復命,穆安之一樂,“行啊, 挺俐落?!?/br> 杜長史問,“殿下,要不要審?” “不審難道請他吃早飯,立刻開審!” “他一個內務司主事不足為慮, 咱們昨夜干的這一場,太后娘娘那里是不是回稟一聲。” “皇子妃已經進宮了?!蹦掳仓p輕一拍扶手起身,“走,去審審藍思忠。” 杜長史跟在穆安之身畔,“娘娘能把這樣大事說清么?” “這么點小事有什么說不清的。” 藍思忠一入皇子府,華長史拈著一把美須立刻著府里管事到藍家把藍大管家叫了來,只說藍大人有事,讓他去聽吩咐。這是昨夜幾個人婆子招的供,她們得的銀錢都要上交給藍家大管事。 這便是藍主事比慈幼局那些可惡婆子們的高明之處,他不親自插手此事,中間經一人,也就是弄了個替死鬼擋在自己跟前。 陳審理正與副審理正帶著府里侍衛(wèi)壯仆,昨夜抄了那伙子販賣人口的人販子的老巢后,今早直接把帝都府的一位戶房主事逮了來! 這也是穆安之為什么只能讓李玉華進宮的原因,他得在府里鎮(zhèn)著,有官有職無官無職的抓了好幾十口子,只杜長史華長史可頂不住。 杜華兩位長史陳李兩位審理都在忙著審案,人手都不夠使,把原本掌講授之事的閑差蘇紀善、典儀所的兩平典儀、奉祠所兩位奉祠、兩位管庫的正副使,以及孫嬤嬤與素霜素雪三位有品階的女官都叫來幫著審問口供。 孫嬤嬤、素霜素雪是詢問受害者慈幼局、舉子倉、嬰兒局那些孩子們的證詞,余者他人,有查賬的,有問案的,還有帶著挖尸的。 不審不知人究竟能惡至何境! . 李玉華在宮里也沒閑著,這事牽扯頗多,藍太后著人請了穆宣帝過來。穆宣帝有些詫異,“未聽聞昨夜有此事?!?/br> 李玉華道,“大張旗鼓就怕鬧騰,三哥原是想突擊查一查慈幼局這些地方是不是表里如一,沒想到竟遇著買賣孩子的事,當時也是悄不聲的把人拿下的。” “安之怎么沒進宮?” “三哥在府里壓陣,昨夜就把人販子的老巢給抄了,慈幼局的婆子招出了藍主事,可這事光藍管事一人也干不成,牽涉到了帝都府。這必是一條藤的買賣。我出來后估計他們就開始抓人了,不抓不行,不然等風聲傳出去,跑的跑,串連的串連,就不好辦了。”李玉華說,“光兩位長史壓不住,三哥出不來,他看我還算是個能辦事的,就讓我進宮來回稟皇祖母和父皇?!?/br> 穆宣帝一肚子對帝都府的怒火,眼皮子底下竟有這樣喪心病狂之事!可聽李玉華說話也不禁好笑,什么叫“我還算是個能辦事的”,這自夸的話聽著新鮮,穆宣帝心情緩和了些,“官場就如這屋子,一天不掃便要積塵。安之派你進宮,可有說什么?” “就讓我把昨夜的事跟皇祖母說一說?!?/br> 穆宣帝看這豆芽菜似的兒媳婦,估計老三也就是讓她來傳個話,穆宣帝跟藍太后商量,“這必不是一年兩年的案子,可恨昨天剛冊儲君,朕頒下三十三道安民撫民的旨意,就有這樣千刀萬剮的事?!?/br> 穆宣帝疑惑的轉向李玉華,“怎么平時不查,偏昨夜去查?” “昨天是立儲的大日子啊。父皇,我們早就去過,那賬做的太太平平的,廚房里放的都是實誠糙米,管事的婆子與院里的孩子們吃的是一樣的飯菜,雖儉樸些,我嘗著味道還可以??梢蔡幪幨邱R腳,穿的是粗布衣裳,頭臉脖頸都細皮嫩rou。我們去的時候,屋里就擺了兩盆便宜的□□,可還有一股子淡淡的極幽香的香氣,三哥說那是龍涎香的香氣,經久不散的。那可是極品香料,一兩金子買不來一兩香。他們早有準備,只得突查。立儲大典都知三哥必然要進宮祝賀,他們難免放松警惕,所以就定在了昨日,卻也沒想到正遇上這樣的大事?!崩钣袢A道,“昨天非但有買賣孩子的事,再到廚房時,糙米都已換成發(fā)霉和生蟲的米面,可見連糙米都是惺惺作態(tài)。” “必要嚴查!”穆宣帝道,“這事既涉慈恩會,著慎刑司一起查辦?!?/br> 李玉華兩只眼睛直戳戳的看著穆宣帝,那她家三哥呢?難道就這樣把差使交給旁人,這可不行!穆宣帝緩一緩口氣,“便讓安之領這個差使,告訴他,讓他給朕查清楚查明白!” “是!”李玉華大聲應下,向穆宣帝保證,“父皇只管放心,這事交給三哥,就成了一半!” 穆宣帝哭笑不得,頭一回見這么對兒子有信心的兒媳婦! 李玉華得了穆宣帝的吩咐便說,“皇祖母,父皇,那我現(xiàn)在就回去把父皇的口諭傳給三哥,讓他安心審案?!?/br> 藍太后溫聲道,“去吧?!?/br> 李玉華恭恭敬敬的退出,一時隔窗就看到她小旋風一般嗖嗖嗖刮出慈恩宮。穆宣帝忍不住感慨,“這老三媳婦——” “如何?” 穆宣帝回頭看母親,“勁頭挺足?!?/br> . 穆宣帝身邊的內侍去慎刑司傳旨,李玉華坐車回府,聽聞穆安之在審理所,直接就尋過去了。 門口守衛(wèi)昨夜已經見識過皇子妃娘娘持哨棒騎白馬沖進歹徒群的英姿,都不帶攔她的,行一禮還替李玉華引路。聽著里頭鬼哭狼嚎的聲音,李玉華也沒有任何懼色,只是挑挑眉毛,便隨守衛(wèi)到里頭找到穆安之。 藍主事跪在地上抵死不認,苦苦分辯,“實是下官御下不嚴方出這樣的禍端,下官以性命起誓,此事若與下官有關,下官必遭天打雷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