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妃的心也提了起來，她知道，從她提出這件事開始，最大的阻力就是眼前這人。

    老頭眼神復雜，卻只說了句：“你個丫頭，懂得什么。”仍是不肯治病。

    莫非她退了一步，有人還是不滿，要逼得她一事無成，顏面盡失才肯甘休？

    那一瞬間，林妃腦補了無數(shù)個陰謀。

    吳桂花說了半天，這死老頭還是硬咬著不松口，終于憋不住了，破口罵道：“你這個死老頭，白跟你講這么多話。都說醫(yī)者仁心，你個當醫(yī)生的不治病你有什么資格當醫(yī)生？”

    林妃嚇了一跳：這丫頭脾氣也太爆了點吧？四品院正她說罵就罵，連她被逼得這么狠，都不敢對院正如此無理。

    院正怎么反應的，林妃已經(jīng)顧不上觀察了，她心里對吳桂花大搖其頭：我在宮中一向隱忍，若身邊真有了這個爆炭似的丫頭，這不一定是好事??！

    吳桂花可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她憋了好幾天，終于今天借著怒火罵了出來，心里其實是有點害怕的。但見老頭沒跟她對噴，而是一言不發(fā)地轉身離去，心里也松了口氣。

    御醫(yī)院的這幾人當中，就數(shù)這老頭變數(shù)最大，他杵在這，自己就不得不防著這些被按坐下來治病的御醫(yī)還會被他弄回去。就是他現(xiàn)在不破壞，也不能讓他留在這借機搞破壞。

    至于罵人……吳桂花的原則一向是，既然做事，就不能怕事。她也不信，那老頭好意思真跟她計較她罵人的事，說穿了，那老頭挨罵是因為他不救人。

    當醫(yī)生的不救人，說到哪去都沒有道理。往大了說，這人醫(yī)德有問題。

    如果他真敢找自己的麻煩，吳桂花也敢應戰(zhàn)。

    吳桂花在心里捋順這個邏輯，慢慢沉下心來。精神一直高度緊張的她就沒有注意到，有人在暗暗觀察她，她還錯失了一個絕好的機會。

    幾天后，當林妃得知吳桂花還是三皇子看中的人后，更是死了那份心。不過，因此，她也做了個決定。

    這些，就不是吳桂花能猜到的事了。

    自從她那天罵了白胡子老頭后，為了避禍，接下來的事秦司薄就不許她再插手了。

    因此，她又一次回到了重華宮。

    而這次，應卓為她帶來了另一個消息：“曲醫(yī)官的確曾經(jīng)去過肥水司?！?/br>
    第101章

    吳桂花走了, 御醫(yī)院的義診還在繼續(xù)。

    整個皇宮中光西掖廷就有逾萬宮奴, 何況其他地方。憑這幾個御醫(yī), 怎么可能一天之內(nèi)看得了所有病人？

    那些女官們也不是吃素的，有了吳桂花第一天的范例, 怎么對付這些御醫(yī)們，她們也都有了數(shù)，何況院正被吳桂花氣走, 剩下的人更成不了氣候。到一天結束，御醫(yī)們要離開回家, 女官們一律放行。但想帶著學徒們走，那就不行了。

    為什么？因為有的病人病勢較沉, 還是依靠旁人或推或抬才來得了, 更有幾個危重病人當場就另外辟了房間觀察病情。你們?nèi)硕甲吡? 那這些重病號半夜發(fā)病怎么辦？

    沒奈何，那些學徒們又被留了下來。

    這壞主意當然是吳桂花臨走前為防萬一, 向秦司薄獻上的。不留兩個人質扣在手里，怎么讓他們第二天再乖乖過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

    盡管吳桂花只在第一天說了幾句話, 還有秦司薄為她遮掩保護她，但誰叫她每回都是在關鍵時刻開的口, 有心人自然有辦法弄明白她在里面扮演過什么角色，又是何方人馬, 能不能為己所用, 或者會不會成為擋路石。要不是這些人打聽清楚, 她現(xiàn)在是在鬼屋里跟廢后做鄰居, 恐怕重華宮又要熱鬧好些天。

    不過，即使這樣，重華宮還是迎來了幾撥無法拒絕的訪客。

    “我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感謝jiejie那日為我們仗義執(zhí)言，要不是jiejie，我怕也是進宮人斜的命，也不能得了救命藥多了點指望。”

    一群人中，還有個被抬著來的顧大姑：“這都是大伙要來感謝你的。放心吧，他們有分寸，不該說的都沒說?！?/br>
    吳桂花望著這些眼泛淚光，激動不已的宮人們，也是感慨不已：“大姑這話說的，我有什么好感謝的。治病的不是我，做事的也不是我，大家沒必要這樣?！?/br>
    顧大姑搖搖頭，道：“得了，你那天做的事?lián)硕啻箫L險，老婆子我是知道的。我老婆子能再茍活幾日，也是托了你的福，這個恩，你是當?shù)玫??！?/br>
    “是啊，jiejie別說你沒治病的話，你就是沒治病，你也是我們的恩人?！?/br>
    吳桂花望著顧大姑，心里難過：“大姑這幾日可舒服些了？”

    顧大姑腳脖子都爛了，妥妥的糖尿病晚期，這種病連現(xiàn)代社會都沒得治，更何況現(xiàn)在。

    顧大姑對自己的病情也是心中有數(shù)，現(xiàn)在的宮正王四林是她沒出事前收的徒弟，對吳桂花在御醫(yī)給宮奴看病這件事里起到的作用，沒有幾個人比她更清楚。

    如果說，那天顧大姑幫她們，只是一念善心，但到了現(xiàn)在，她是真心想給她盡一份力。

    她小聲同吳桂花道：“我能帶過來這的，都是可靠的人，你擔心什么我知道，我已經(jīng)交代下去，都會幫你盯著那些人。再說你做了這么大事，他們也不敢來找你麻煩。”

    吳桂花眼眶微濕：“放心吧，大姑，我不怕。該擔心的，是那些做壞事的人，我行得端坐得直，那些躲在陰溝里的鼠輩，遲早完蛋，我用不著怕?！?/br>
    顧大姑大笑：“好，好！想不到我們這宮里也出了個女中豪杰，可惜啊，要是我年輕那會兒，怎么說也不會放你在司苑局蹉跎?！?/br>
    這個，吳桂花就不方便多順著說了。

    她將這些來重華宮的人一一認過，這些人多數(shù)跟顧大姑熟識，也就是在西掖廷后邊干苦活累活的低品級管事。

    吳桂花收下他們的謝意，但他們帶來的禮物是怎么也不肯收下。宮里環(huán)境閉塞，生活苦悶，很多人會自發(fā)形成小圈子。有的小圈子為了斂財，設局勾人賭博，勾人信邪教……騙錢手段花樣百出。離皇帝越遠的地方，騙局越多，這些人攢點錢不容易，吳桂花怎么忍心收下？問明他們的病情和開的方子，還叫大順子跑了趟獸苑，從劉掌案那摳了不少藥材出來。

    劉掌案那里常年備有藥材，其實很多都用不完。如今被吳桂花用極低的價錢拿下來送給這些有需要的人，也是物盡其用。

    只是這樣一來，那些人就更過意不去了，有幾個就要跪下給她磕頭，叫吳桂花給攔住了，她正色說道：“咱們能順利看上御醫(yī)，還要多謝皇上，多謝林妃娘娘開恩，把我們這些宮奴當人，連御醫(yī)都肯撥來給我們治病，你們要謝，就給皇上，給娘娘多磕幾個頭。我做的只是小事，當不得大伙這樣的重禮?！?/br>
    此話正確得其他人都說不出話來，只得跟著點頭，總算被吳桂花連勸帶唬地都給忽悠走了。

    “看見沒有？這世上，還是知恩圖報的好人多。”

    吳桂花回轉頭去，看見倚在門邊的小順，時刻不忘教導。她發(fā)現(xiàn)，這孩子經(jīng)過那一遭，思想有點走偏。

    小順卻說：“姑姑，我傷養(yǎng)得差不多了。什么時候能見我?guī)煾?？?/br>
    吳桂花：“……我忽然想起來，忘了給趙嬤嬤送咸蛋，我去去就回，去去就回哈！”

    女中豪杰，也有女中豪杰解決不了的問題?。?/br>
    盡管遠離是非之地，因為這件事自己由頭至尾都參與其中，吳桂花始終都很關注，經(jīng)常會遣大順子他們?nèi)ゴ蚵牻鼪r。

    因此，她第一時間知道，雖然有御醫(yī)看病，藥材并不免費，有很多人開了方子卻治不了病。

    林妃在宮里發(fā)動了一場募捐，就連皇帝都拿出了一筆銀子來作為藥費為宮奴們墊付——畢竟說到底，這些人都是皇帝的家奴。

    總算令這次義診圓滿結束。

    御醫(yī)院義診的事結束之后，吳桂花去東掖廷看過秦司薄一趟。秦司薄臉帶春光，心情極好，雖然還是責怪她不該自作主張，但言談間對她總算不再那么苛責。梅雪私下告訴她，說秦司薄因為組織有功，之前的過錯被一筆勾銷不說，還有可能再進一步。

    而林妃似乎也有了新的想法，秦司薄說她想將此次義診做成定例，正為此而奔走?；屎蟊粡U之后，大皇子成為太子的希望更為渺茫。如果說林妃沒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她能把這攤事做好，比起德妃裕妃等管著后宮勞心費力還討不了好，是既得名聲又有實惠。

    吳桂花原還擔心，過了這一次之后，她們這些宮人以后又要過上無人可醫(yī)的日子。這下叫林妃想到她前面，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令她對林妃的感官大好。

    進入六月之后，東掖廷果然傳來消息，尚儀局袁宮令因為生了急病被挪出宮養(yǎng)病，由秦司薄代掌尚儀局。

    吳桂花便是沒混過官場也知道，當官的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人走了想回來比從下往上升職還難。秦司薄這次說是“代”宮令，只因為權力交接需要過渡，這個“代”字只是暫時的名頭罷了。若是干得好，說不定什么時候就去掉了。

    女官做到后面，升一次職比登天還難。秦司薄能執(zhí)掌一局，除去本身能力，還不知道明里暗里使了多少力。

    吳桂花得到消息后少不得要趕過去賀她一番，秦司薄專門撥出時間跟她單獨談了很久的話，確定吳桂花的確只想待在重華宮，只等著到年齡出宮后，她也不再勸說，只說到時候自己會幫她安排。

    經(jīng)過這些事，這兩個相處倒是真有些姑侄兩個的味道了。

    正當吳桂花認為，皇宮三大巨頭，德妃管人事，裕妃管錢財，林妃搞搞她的慈善，后宮從此會進入和諧有愛的新篇章時，應卓為她帶來了新的消息。

    “曲醫(yī)官真的去過肥水司？可他不是醫(yī)官嗎？他去肥水司干什么？他什么時候去的？年前嗎？”

    “他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去，年前的確有人說曾在肥水司見過他，但是年前的哪一天，那個人也說不清了。”應卓補充了一句：“曲醫(yī)官在家里開了幾分藥田。”

    吳桂花就懂了：曲醫(yī)官是去肥水司買肥料的。

    肥水司是小章遇襲的地方，若曲醫(yī)官在同一時間段真去了那，那這件事她就要重新審視了。

    肥水司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就是因為這個部門不止是清理宮中每日產(chǎn)生的糞便，更重要的是，這些糞便會有一小部分留下來發(fā)酵成為花肥。這個部門據(jù)說是前朝就有，數(shù)百年發(fā)展下來，肥水司對肥料的研究的確有些獨到之處，吳桂花之前聽田大壯說過，肥水司最主要的外快來源便是賣給朝中大臣的花肥。

    小章是陪著她去肥水司找田大壯才出的事，兇手一直找不出來，這件事始終是她心里的結。

    既然有了線索，哪怕這個疑似人選看上去最不可能，她也要查一查再說。

    吳桂花想起那些曾跟著顧大姑來看過她的宮女太監(jiān)們，靈機一動：“那他最近去過肥水司嗎？”

    應卓搖了搖頭。

    吳桂花有些泄氣：“那我還查什么？他人都不往我這來?！?/br>
    應卓面無表情：“……你是不是又把我忘了？”

    吳桂花：“嘿嘿嘿，沒有沒有，我不是在想怎么請你幫我忙嗎？”

    應卓似笑非笑：“那你想好了嗎？”

    吳桂花左顧右盼：“這個，那個……那個，這個……唔唔，唔——”

    良久，吳桂花推開占便宜沒夠的某人：“說正經(jīng)的，你到東掖廷這么久了，王公公的事你有眉目了嗎？”

    應卓抹抹嘴唇，拿扇子扇了兩下，方慢條斯理地道：“算是有了吧?！?/br>
    吳桂花原本隨口一問，沒料到還真能得到肯定的答案，不由催促道：“你真查出來了？那王公公是誰？”

    應卓的眼睛便往她的嘴唇上瞟過一眼，又一眼，不說話了。

    吳桂花：“……”

    第102章

    應卓是個謹慎的人, 他既然這么說, 那就表明, 事情定然是八|九不離十。

    之所以他沒有說得十分肯定，那是因為, 只差逮到現(xiàn)行。

    吳桂花為了得到消息，作出了什么犧牲，暫且不說，偏偏應卓那個可惡的家伙吃干抹凈后, 給她一個答案：“如果我的懷疑不錯，此人應是司禮監(jiān)內(nèi)官太監(jiān)程六喜?！?/br>
    聽見這個名字，吳桂花差點沒嚇得心臟驟停：宮里最可怕的密探組織慎刑司就是內(nèi)官太監(jiān)所管轄，能坐到這個位置的，無一不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

    這樣一個人物, 如何會跟吳貴妃的死扯上關系？而且, 他口中的那位“娘娘”又是誰？他和他手下那天晚上說的，娘娘交代的事又是什么？

    這后面的問題，應卓的回答就沒有那么肯定了：“此事我亦有了些眉目，但還缺少些證據(jù)，不好現(xiàn)在說出來。放心吧, 那些人以為吳貴妃早就死了, 不會來多事找你麻煩的?！?/br>
    吳桂花是見識過內(nèi)衛(wèi)那些人手段的，老實說, 現(xiàn)在皇帝跟程六喜站在一起, 她說不定怕程六喜怕得還厲害些。

    她越想越不安心, 道：“可他們沒見到吳貴妃尸體，依那些人的習慣來看，怎么會以為吳——”

    她頓住話頭，因為應卓竟望著她悠然而笑，那笑容里滿是得意和戲謔。

    她恍然大悟，指著他失聲道：“是你！”

    應卓握住她的手指，仍是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