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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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桂花緩緩站起來,看見小二黑回身看她一眼,往說話的地方跳了過去。 她有點怕小二黑真的胡鬧到收不了場,趕緊拽著虎妹追了過去。 說話的地方離她最多十來米,虎妹跑得快,她躍過兩個灌木叢,虎妹已經快攆上小二黑,那說話的聲音越發(fā)清晰:“我,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哭,你,你你——” “我我我,我什么都沒聽見,你別瞎說!” “旁邊就是重華宮,聽說那里鬧鬼鬧得兇,你說會不會是吳貴妃覺得自己死得冤,不肯走?” 聽見“吳貴妃”三個字,吳桂花不覺頓住腳步,聽另外一人道:“你少嚇唬人,重華宮傳說鬧鬼多少年了,吳貴妃才住進去多長時間?何況我聽說重華宮那有了新人駐守,若真是鬧鬼,怎么新人沒事?還有還有,以前守在那的劉太監(jiān)不也沒事嗎?聽說他這回因禍得福,還去了酒醋局當差,聽說還是個肥缺呢!要是鬧鬼能鬧出個肥缺來,我也情愿去鬧一鬧?!?/br> “那說不定是那鬼專纏女人呢?不是說前些天金波湖里發(fā)現一具女尸,正是吳貴妃身邊的琉璃嗎?你說說,吳貴妃才死了多久,跟她最親近的琉璃也死在湖里,多邪性哪!” “要是專纏女人的話,你還怕什么?你又不是女人。再說了,這宮里邪性的事多了,指不定琉璃的死有什么貓膩在。就說吳貴妃,她有三皇子在,又不是沒有翻身的機會,你覺得她肯真的去死?” “嘿嘿嘿,你自己說得這么有理,倒是別抖啊?!?/br> “我,我——誰!”吳桂花正聽得入神,一道黑影突然躥了起來,一雙綠眼睛在她眼前一閃而逝!虎妹跟著往上撲了過去! “嗚哇!”恰在此時,一聲怪叫不知從哪響起。 連吳桂花都是一驚,另外兩人更是哇哇叫著撒開腳丫子就往外跑:“鬼?。∧镅?,鬼啊!” 吳桂花靜靜地望向另外一頭,看那雙綠眼睛像幽靈一樣地尾隨著兩人,直到把他們攆出林子。 “你這也叫放哨?”吳桂花好一陣無語。 再看虎妹,剛出門時的興奮勁早不知道哪去了。她剛才跟在小二黑屁股后頭一陣亂闖,估計把那倆人人嚇得不輕。 不過,經過這倆小家伙這么一鬧,估計林子里再不會有第二個人了,她一顆心頓時放了下來。 這竹林有好幾畝地大,以前吳桂花都是摸黑來,從來不敢往深處去,現在知道沒了人,她頓時起了點其他心思。 沿著那兩人離去的方向,不一會兒吳桂花就到了林子的邊緣處。 那里跟宮里其他地方一樣鋪著花崗巖地磚,沿著地磚往正前方看,是一面同樣紅墻黑瓦的宮墻。 不同的是,那面宮墻背后,隱約有虎嘯熊咆。 獸苑。 她瞇起眼睛,讀出朱漆大門匾額上的鎏金字體。 第15章 吳桂花沒太把竹林里兩個太監(jiān)的事放在心上,因為從竹林回來第二天就是十五,也是宮里上下放餉的日子。 她原還愁去司苑局怎么走,好在秦司簿早想到這一條,領餉的當天讓梅雪早早到重華宮,兩人結伴去了西掖廷。 西掖廷不止住著為數眾多的宮奴,罪妃,有不少宮內局的辦事機構也同樣設置在這里。司苑局同兵仗局,針工局以及織染局的幾個掌事太監(jiān)就共同分享著西掖廷第一排的某個院子。 兩人并沒有見到司苑局最大的領導——掌印黃太監(jiān),給吳桂花發(fā)月俸的是一個姓金的女掌司。金掌司倒沒有在俸祿上為難她,在她走的時候分給她一個新任務——負責鳴翠館宮室及幾個鄰近宮道的日常維護。 金掌司給的理由就連梅雪都反駁不了:“你也看到了司苑局離那地方太遠,每天我們的人從西掖廷走個來回都要浪費一個多時辰的時間,你就住在那,又只有重華宮那點地方需要料理,也該多加些擔子?!?/br> 金掌司自說自話地把任務給安排了下去,令梅雪很是氣憤。 回去的路上梅雪安慰吳桂花:“我回去告訴我們司簿,定叫這老貨好看!”她是尚宮局出身的準女官,尚宮局節(jié)制其他宮內五局,天然就比其他地方的女官高半等,對金掌司明知道吳桂花是誰的人,還要為難她這事感到相當惱火。 吳桂花卻看得很清:金掌司頭給屬下宮女安排差使是職責所在,即使秦司簿在尚宮局當女官,品階高過金司簿,也插不到別人的一畝三分地兒上,這件事恐怕不會有任何轉圜。 吳桂花倒不覺得自己吃了虧:她這個身份有問題,在宮里一天就有被人認出來的可能,要時刻做好逃出去的準備。她正愁沒有機會摸清環(huán)境,打著瞌睡送來了枕頭,她覺得,急人之所需的金掌司真是個大大的好人。 她握著手里那串沉甸甸的鑰匙,再三推拒了梅雪的好意,在抱著一大摞領來的東西回到重華宮之前,她還去了設在西掖廷的大膳房一趟。秦司簿早前告訴她,因為她獨居一宮,每月可以去設在西掖廷的膳房換購蔬果rou蛋等食物,但她打聽過價格后就放棄了:比她在永安門小集市買到的還貴三成,這也太黑了! 吳桂花守財奴屬性發(fā)作,這一個多月里東挪西湊的,居然自個兒把日子過起來了!不過有些地方可以將就,有些地方就將就不了了。 她回回跟侍衛(wèi)們換購的都是方便好帶的糧食和調味料,油需要壇子盛,rou不經放,味又大,肯定沒法子指望讓他們帶,只能老實到大廚房去挨那“繞不過去的一刀”。 她找大廚房管油醋的胡太監(jiān)打了五升油,同管rou蛋的白太監(jiān)買了一斤肥rou和十個雞蛋,又把帶來的玉米和黃米找管磨子的云姑姑磨了,熱乎到手的一百五十文錢(有五十文是五月下旬的例錢)就去了一大半。 可不買不成,由奢入儉難,她上輩子人生的后三十年越過福氣越大。再叫她一塊豬油用半年,一袋白面吃三冬,她……不到萬不得以,真的不想那么干! 一個個摸過剩下的那幾塊銅板,吳桂花心痛如絞:早晚有一天,我一定會脫離這些黑心二道販子的控制! 這回她除了領回自己份例中的米面和買的油rou,還領回來了兩身夏裳和兩把大掃帚,那大掃帚專門供她打掃宮道用,這回真成皇宮清潔工了。 因為六月蚊蟲多,司苑局還額外發(fā)了半匹紗布和一小盤熏香用來熏蚊子,吳桂花就先裁了一小塊紗,給自己做了個大口罩, 就吳桂花做大口罩的功夫,聽見前院又有人在敲門。 她算算時辰,也到那些侍衛(wèi)們來吃飯的時間,端了一早新做的黃米發(fā)糕去開門。 門外卻是個眼生的太監(jiān)。 要不是他穿著雜役太監(jiān)穿的寶藍袍子,吳桂花都不能信這么俊的年輕后生會是個太監(jiān)。這個雜役太監(jiān)看見她,眼睛不由得斜向瞟了兩下。吳桂花知道,一定是自己這一臉的麻子嚇到他了,有點不開心。但這人一開口,那聲音就像絲弦劃過檀板一樣,又輕柔又撩人:“早聽說重華宮這來了個新人……” 吳桂花有點小驚:這聲音她聽過。 就前一天,在竹林子里,說話的兩個男的,其中一個就是這個聲,他說什么了? “要是專纏女人的話,你還怕什么?你又不是女人……” 是他!他來這做什么? 吳桂花不動聲色堵在門口,盯著這個俊俏小哥笑到笑不下去:“還沒請教姑姑尊姓大名?” 哦,拜碼頭的啊。 這她就不用慌了。 吳桂花端出個四平八穩(wěn)的微笑,道:“我姓吳,這位公公是從哪里來?” 俊俏小哥說:“我叫陳項,在獸苑的張公公手下做事。” 兩人交流幾句,探明了對方的基本情況。陳項跟的張公公是獸苑負責禽鳥的帶班,張公公還帶了五個徒弟,陳項是其中之一。張公公因為鸚哥養(yǎng)得好,攀上了宮里的貴人,自己又會鉆營,現在手底下不止管著獸苑的禽鳥,門外頭的那片竹林,以及獸苑的獸糧都攥在他手里?,F如今獸苑除了首領洪太監(jiān),就數他最大。 陳項跟吳桂花交談的時候,對她已經有了個基本印象。這丫頭應當進宮沒多久,不知道倒了什么霉,被發(fā)配到重華宮這棟著名鬼屋,看來目前還待得挺安穩(wěn)。 不,她不止待得安穩(wěn)……陳項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手中的笸籮上,咽了咽口水:她做的什么東西,甜香甜香直沖鼻子,也太煞人了些! “姑姑做的什么?聞著真是香。” “這是黃米發(fā)糕,我隨便做的。陳公公若是喜歡,盡管揀幾個拿回去吃?!?/br> 要不是陳項主動問,吳桂花根本不想說起發(fā)糕這事,不對,應該說她就不大想跟陳項扯上關系。他師父陳公公管著竹林,她泡的一壇子酸筍還擱廚房里沒來得及銷贓不說,這個張公公聽說還為后宮的貴人們進過雀鳥,誰知道他有沒有見過吳貴妃! 陳項對吳桂花復雜的心理一無所知,他嘴上一邊說著:“這怎么好意思?!币贿吿袅藘蓚€鑲著紅棗的發(fā)糕對吳桂花道:“那我先回去了,有空再來尋姑姑說話。” 不用,你千萬別再來了。 送走陳項沒多久,中午吃飯的客人來了。 吳桂花把準備好的白粥,發(fā)糕和酸筍一一給他們擺上,因為天太熱,侍衛(wèi)們都不想吃干的,那點酸筍配白粥又清爽又酸脆,吃下去,讓人胃口大開。 吳進照例是話最多的那個:“每次來吃東西,桂花姐都能拿出新鮮吃食,這些又是什么?”他們倆稱姐道弟有段日子了,連著這群侍衛(wèi)們都跟著吳進“桂花姐長,桂花姐短”地叫。 “黃米發(fā)糕?!?/br> 吳進又點著酸筍問:“那這個呢?” 張?zhí)O(jiān)的徒子徒孫都摸上了門,這個……不但不能說,還要快點銷贓才對。 “泡蘿卜皮?!眳枪鸹ê?。 吳進皺眉咂兩下:“蘿卜?不像啊。” “不是說了?這是蘿卜皮,怎么不像了?你吃過蘿卜皮?” “誰家單把蘿卜皮當道菜?。磕阋蔡珪肓恕鸹ń?,這蘿卜皮——” “別打主意了,你想帶回家還要連湯一起搬回去,不嫌麻煩嗎?” 這倆斗著嘴,沒看見旁邊江什長失望的眼神。 羅老二自被吳桂花的“蟹黃豌豆”吊住了胃口,隔三岔五的就要問一回,他這“同僚家屬”有沒有別的新方子,成天沒事跟他哭,說生意難做,一家大小指著他這檔口換口嚼用,讓他千萬幫著打聽,他一百個愿意出錢買方子。還說要是真有新方子,給他抽成……抽不抽成的先擱一邊,這泡蘿卜皮不好帶又不好泡,倒叫他省了開這回口。 重華宮側門邊,一群侍衛(wèi)安安靜靜吃東西,陳項袖著兩塊黃米發(fā)糕回了獸苑。 即使在這待了三年多,聞到那股無處不在的sao臭味,陳項還是止不住地犯惡心。他呼吸微摒,快步越過三三兩兩捧著飯吃的小太監(jiān)們,很快到了他師父張?zhí)O(jiān)的屋子外邊。 張?zhí)O(jiān)住的房子在禽鳥院子旁邊,作為張?zhí)O(jiān)最看中的徒弟,陳項有幸跟另一個師弟輪流住這屋照看師父。 張?zhí)O(jiān)就坐在屋當中的躺椅上,手上把玩著一個黃金大佛手,問陳項:“打聽明白了?是誰的人?” 陳項擱下紙包給他師父捶腿:“說是才進宮,瞧著什么都不明白。估計不是走了誰的關系來的,要真有關系,還會被發(fā)放到重華宮嗎?” 張?zhí)O(jiān)目光落在紙包上沒說話。 陳項就把紙包剝開,遞到他師父嘴邊:“這是那丫頭做的,說是什么黃米發(fā)糕,您吃一個嘗嘗?” 張?zhí)O(jiān)就著陳項的手嘗了一口,咂咂嘴:“手藝還成?!?/br> 他今年虛歲都快七十了,一口牙齒早掉光了,平時就愛吃些軟的,清淡好嚼的,偏姓洪的管著廚房,頓頓煎炸鹵醬,恨不得他吃得不好早點歸西。他年紀大了,有許多事沒有那么多力氣爭,今天這口黃米發(fā)糕是這個把月來,他吃得最中意的一回。 張?zhí)O(jiān)慢慢吃完一個發(fā)糕,困意漸漸襲來,揮手叫陳項去了。 陳項把另一個發(fā)糕擱在盤子里給他師父留著,往重華宮看了一眼:看來,以后還得往那頭多跑跑。 吳桂花這時也吃完了午飯,隨口吩咐虎妹收拾碗筷,她戴起新做的口罩,扛著她的大掃帚,干勁滿滿地去了鳴翠館。 第16章 你要問吳桂花兩輩子最喜歡的是什么,她或許一時答不上來。但你要問她,干點什么能讓她心里最踏實,那必然是種地??! 在打開鳴翠館大門,繞過照壁的那一瞬間,吳桂花看到的不是殘破稀碎的瓦當,不是搖搖欲墜的窗框,不是斑駁發(fā)霉的墻皮,更不是荒草野狐滿地亂竄,而是—— 一院子肥沃的土地仿佛會發(fā)光一樣,牢牢地鎖住了吳桂花所有的注意力。 院子里的地沒有覆蓋石板,這是鳴翠館跟重華宮最大的不同! 吳桂花不知道這里先前發(fā)生了什么事,那些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青石板被掘開,在院子里四處散落,大的小的,碎的整的……每塊石板上都裹覆著厚厚的泥土,有幾塊角落里甚至還生了蘑菇。 金掌司這是給她送了一整座寶庫?。?/br> 她果然是個大大的好人! 吳桂花倆眼放著光,歡天喜地地向這一院子的寶貝張開了雙臂:今天絕對是值得跳探戈的大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