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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樹人生_分節(jié)閱讀_21

    王樹民面部表情僵硬地扭頭去看他剛剛告了叼狀,正得意洋洋的老爹,總算知道為啥世界上會有那么多竇娥了。

    王大栓又唯恐天下不亂地嘰里呱啦地說了一堆,王樹民呆滯地看著他,謝一自動翻譯說:“干爹還說,讓你這不孝兒子一輩子打光棍才好呢?!?/br>
    王樹民抱頭。

    好不容易把王大栓安撫好,謝一出去打水,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王樹民站在病房門口,斜靠著門框,深深地看著他,那眼神在背光的地方好像發(fā)著光一樣,謝一情不自禁地頓了頓。王樹民笑了:“小謝啊,沒有你我們可怎么好?”

    謝一愣住了,半晌,才略微側(cè)過頭去,低低地笑了一下,從王樹民身邊擦過:“應該的?!?/br>
    都是……應該的。

    第二十二章 為了誰

    習慣于一個人行走,一個人努力,一個人把所有的苦所有的累都埋在心里,習慣了孤獨。所以身邊有另外一個人的時候,反而會覺得不安,會生怕離得太近,而讓某些人失望,會怕控制不了和某些人的關(guān)系,和某些人的距離。

    于是王樹民把大衣搭在謝一身上的時候,謝一幾乎立刻就感覺到了有人靠近,然后睜開眼睛。

    王樹民有點心疼,畢竟人家是為了他自己的老爸才辛苦成這樣的。那敗家王大栓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一天到晚地認準了謝一似的,一會兒看不見也不行,比孩子還難哄,謝一干脆就成醫(yī)院常駐人口了,晚上防著王大栓有事,得警醒著,老也睡不好,所以白天一有機會就靠在椅子上歪一會。

    王樹民見他醒了,拍拍他的肩膀:“回家睡會吧,我們家老妖孽忒能折騰人了,回家讓媽好好給你做點好吃的,睡一覺。咱們這冬天冷,你在這睡容易感冒?!?/br>
    謝一抹了把臉,是覺得自己頭有點沉,沒推辭,站起來把衣服裹在身上:“你有事叫我。”

    王樹民心說有事也不能叫你了,這到底誰是親生的?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頭問了謝一一句:“請這么長時間的假,那邊工作沒問題吧?別耽誤你正經(jīng)事?!?/br>
    謝一腳步頓了頓,笑了笑,低低地說了聲:“沒事?!鞭D(zhuǎn)身走了。

    王樹民也沒往心里去,只是小小地感慨一下,這年頭還有這么好心眼的資本家,高薪養(yǎng)著員工,有事請長假,還愛請多長時間就請多長時間。

    他這幾天心里有點小動蕩,看著王大栓就這么突然起不來了,好像以前印象里老長老長的、過不完似的日子,就那么變得急促起來——好比一卷衛(wèi)生紙,看著挺多,抽著抽著就抽沒了。

    他開始認認真真地想,自己真的就要像父母一樣,這么柴米油鹽,家長里短地過一輩子?

    這么一天一天的看著自己變老,然后娶個看得還順眼的妻子,生個孩子caocao心,就這么過去?他厭倦起辦公室里面沒完沒了的雞毛蒜皮,和那些無謂的辦公室政治,好男兒志在四方,有些人天生就比別人心大,受不得小富即安。天南海北,哪還能容不下他呢?

    當然,鑒于目前全家人都比較忙亂的情況,這些想法只是在心里動蕩一下,借他個膽子也不敢在老娘心理狀態(tài)不穩(wěn)定的時候和她提辭職的事……要不然,大義滅親是輕的。

    謝一腦袋有些昏沉地走出醫(yī)院,下意識地把衣服緊了緊,這才發(fā)現(xiàn),他順手穿在身上的衣服不那么合身,袖子明顯長出了一截——居然就這么迷迷糊糊地把王樹民披在他身上的衣服給穿出來了。

    他輕輕地笑了一下,叫了輛出租車,報上地址,坐在后座上,微微低下頭去。鼻腔里充斥起一股清清淡淡、幾乎讓人察覺不到的味道,可不知道為什么,謝一就是能夠感覺到,裹著這半舊的衣服,冷風也不那么刺骨了起來。

    他想起王樹民剛剛無意間問起的話——什么公司能讓他請那么長時間的假呢?

    這人真是在供電局待得時間長了,腦子已經(jīng)難從那種閑散的氛圍里轉(zhuǎn)過彎來,其實就算經(jīng)理真的給了他那么長時間的假期,以謝一的責任心也不能擅離職守那么長時間。但這邊需要他。王大栓出事以后,王樹民想起來第一個要通知的人就是他——所以事業(yè)什么的,也只好放一放了。

    前天早晨,趁著去衛(wèi)生間的時間,謝一打電話回去和經(jīng)理好好談了談,昨天已經(jīng)把正式的辭職申請發(fā)過去了。

    至于在這邊要待到什么時候——謝一想,就到他們再也不需要他的時候吧,反正這么多年打拼,存款數(shù)量夠他舒舒服服地度過一段無業(yè)游民的日子。

    很快到了地方,謝一付了車錢,對司機師傅說了聲謝,晃晃悠悠地上樓了。誰讓自己喜歡他呢,誰讓自己那么不爭氣,這么多年來還一直喜歡他呢?

    喜歡他,就是欠了他的。

    這時候手機突然響起來,謝一一邊上樓一邊掏出來看,屏幕上一跳一跳的“土匪婆來電”,他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就拒接了。靜默了片刻,鈴聲又響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謝一覺得這回那個“土匪婆來電”的跳動好像更急促了一點似的,他咬咬牙,壯士斷腕一樣的表情,又給拒接了。

    這回手機終于不響了,過了一會兒,跳出一條短信來,謝一打開一看,里面簡單易懂的只有三個字:“你有種?!辈挥每炊寄芟胂蟮玫侥橙诉谘肋肿欤荒樢阉铣鋈ゴ笮栋藟K喂狗的模樣,他搖搖頭,關(guān)上手機:“干媽,我回來了?!?/br>
    可是這姑娘之所以在謝一的手機上登記用戶名為“土匪婆”,那必然是有土匪婆相應氣質(zhì)和特征的。謝一咬牙加跺腳地拒接了她的電話,還關(guān)了手機,這就已經(jīng)是赤 裸裸地挑釁這婆娘的權(quán)威了,嗯,這是后話。

    到了晚上賈桂芳去醫(yī)院給王大栓送飯,王樹民勤快地洗碗收拾屋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謝一說話,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這天的謝一好像格外好說話似的,偶爾他問一兩句對方的個人情況,也能得到些不那么詳細的回答,起碼不在拿兩三個字搪塞他了。

    這鐵板一塊似的家伙總算有了那么點要開縫的意思,王樹民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點小興奮,跟打了雞血似的,跟謝一嘮叨起來沒完。

    “嗯,所以你就考了那個高級口譯的證?行啊,說考就考下來了?!?/br>
    謝一笑了笑:“沒,其實第一次口試沒過?!彼F(xiàn)在都記得考官按下錄音機錄音鍵的時候的樣子,那腦袋里真是不折不扣地一片空白,上來就是英譯漢,基本上一個詞都沒聽懂,編都編不出來,小腿在底下不停地轉(zhuǎn)筋。

    高級口譯的考試,是筆試過了以后,有四次口試的機會,每次口試兩百一十塊錢,對于別人來說,這兩百一十快也就是一頓自助餐的錢,可是對于謝一,那是大半個月的生活費。他記得那天下了點小雨,晚秋的涼意nongnong地籠罩上來,他渾渾噩噩地從外國語學院出來,上了地鐵,結(jié)果坐反了方向,不知道從哪里走,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有時候不努力是一回事,努力了沒能做到,是另外一回事。

    王樹民背對著他洗碗,沒看出他的神色,繼續(xù)自顧自地說:“我一聽那名兒就眼暈,初中學那點ABC早就還給老師了,你說那幫外國人,一天到晚前轱轆不轉(zhuǎn)后轱轆轉(zhuǎn)的,不咬舌頭?”

    謝一想了想,認真地說:“反正我沒咬過?!?/br>
    說完自己也笑了,那些最辛苦的日子都過去了,時間長了,每次想起來,各種感情也都越來越淡,反而覺得珍貴起來。年輕時候經(jīng)歷得多些,其實是件好事情,把各種苦處都吃個遍,將來再遇到什么,也就波瀾不驚了。

    順利的人有,一輩子沒受過波折的幸運兒也有,可不要指望,那就是我們自己。

    王樹民無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就那么不輕不重地被謝一的笑容給電了一下,胸口一熱,他趕緊回過頭來,認真完成洗碗這項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不知所措于那一刻心里清楚、卻又不愿意想明白緣由的悸動。

    正這當兒,電話響了,王樹民在墻上掛著的抹布上擦了一下手,回頭接起來,那邊停頓了一下,有個聲音很甜很好聽的姑娘cao著一口南方口音的糯軟的普通話問:“喂,您好,請問謝一在嗎?”

    “啊?”王樹民當時就是一愣,這算什么?女朋友?打電話打到家里來?電話號碼誰給的?謝一?七八個念頭瞬間就從前特種兵的腦子里劃過了,王樹民突然覺得好像被人打了一個悶棍一樣,說不出的難受。

    沒聽見他的回音,電話那邊又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呃……不好意思,我是他朋友,有點事情找他,請問他在嗎?我沒打錯吧?”

    王樹民這才回過神來,也不知道是做給誰看,十分勉強地笑了一下:“哦,在,在,等會兒,我給你叫去?!?/br>
    謝一臉上的表情有點無奈地接過電話去,剛“喂”了一聲,就聽見那邊甜甜的小姑娘立馬兒變成了個悍婦,沖著他就吼了一句:“儂腦子瓦特啦(你腦子壞了)?”

    王樹民回廚房繼續(xù)收拾,可是耳朵卻恨不得貼過去,就見謝一帶著種有點縱容有點點無奈的笑容聽著那邊小姑娘說話,小姑娘基本上是七八句上海話夾雜著一句普通話,再加上離得遠,王樹民恨不得自己長了順風耳加自動翻譯器。謝一笑著說一聲:“泠泠,我……”

    再次被那邊打斷,嘰里呱啦地說了一大堆。王樹民心里不爽,非常不爽,謝一什么時候這么好說話了?謝一什么時候這么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了,泠泠……叫得那么親熱。

    心里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嘖,誰把廚房的醋瓶子打翻了?真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