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柳振虎感覺自己喉嚨里已經見了血腥味,他臉頰飛快的抽搐兩下,想說些什么,又說不出來,只臉色脹紅,目光狠狠的盯著沈妙平,最后伸出手來,一把揪住了自己的小廝,咬牙切齒艱難的吐出兩個字—— “回、府!” 眾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雪衣也為自己一番作弄而感到愧疚,不由得屈膝行禮道:“公子大才,小女子甘拜下風?!?/br> 今人恨不見古人,古人也恨不見今人,這一禮跨越了歷史洪流,當是對著辛棄疾辛先生的,可惜老天并未將世間所有風流人物都投生在同一個時代。 “姑娘謬贊,我只是有些小聰明,擔不得大才二字?!?/br> 沈妙平說白了就是抄詩打臉,他側身避過雪衣的禮,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剛才寫的詩揉成一團塞入袖中,對著周圍拱手笑道:“熱鬧見識過了,酒也喝了個盡興,時候不早,在下先告辭?!?/br> 語罷對錢通等人招呼了一聲,留下酒錢,不顧那些想與他討論詩詞的文人的挽留,自顧自出了春宵樓。 謝玉之見狀,也起身跟著走了出去,沈妙平正靠在門邊等他,手里拿著一包在路邊買的山楂糕,吃了小半,見他出來,笑瞇瞇的遞了過去:“吃不吃?” 謝玉之不接,把手背在身后,故意板著臉看他:“你好大的膽子,敢背著我來這種地方,不怕我收拾你么?” 沈妙平壓根不慌,他又沒睡女人:“我不過聽聞春宵樓名聲在外,好奇罷了,今日一見不過爾爾,沒什么稀奇的,以后不來就是。” 沈妙平三兩下把糕點吃完,拍拍手想離開,謝玉之卻拽住了他的領子不讓走,抿著唇不悅道:“你還給那個青樓女子寫了詩?!?/br> 沈妙平耍無賴:“寫了又怎么樣?” 謝玉之黑黝黝的眼睛瞪著他,竟然看出來幾分委屈:“你給別的女人寫詩,還問我怎么樣?” “誰說我是給她寫的了?!?/br> 酒意上頭,沈妙平有些醉醺醺的,他從袖子里抽出那張被揉皺的紙,然后攤開,指著最后一句道:“看見了沒,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沈妙平說著捏了捏謝玉之的臉,笑的痞氣,調戲道:“小美人,你知道我這一句怎么寫出來的嗎?” 謝玉之冷若冰霜,不說話,耳朵卻悄悄紅了。 “我逛青樓逛的心驚膽戰(zhàn),左顧右盼,一回頭,看見你坐在犄角旮旯里面,就想出來這句了?!?/br> “……” 沈妙平說完打了個哈欠,搭住謝玉之的肩膀:“走,困了,回家睡覺?!?/br> 謝玉之不動。 沈妙平“嘖”了一聲:“怕什么,咱倆合法的?!?/br> 謝玉之有些無語,伸手扶住他:“你喝醉了?!?/br> 馬蹄聲漸近,親衛(wèi)將馬車趕了過來,鞭梢在空中發(fā)出一聲短促的輕響,待停穩(wěn)后,謝玉之上車,伸手抓住沈妙平的臂膀一把將人拉了上去。 車廂內置有軟榻,沈妙平儼然已經把那當了床,躺在上面枕著謝玉之的腿開始沉沉睡去,側臉好看的不可思議,謝玉之不由得笑了笑,修長的手把玩著他腰間的水晶佩,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臉, “沈妙平?!?/br> “嗯……嗯?” 謝玉之認真的端詳他,身上有一種微苦的中藥香,身形微傾,湊近他問道:“你在春宵樓說的話是真的嗎?” 沈妙平壓根沒聽清他在說什么,只是胡亂的點頭:“恩,是真的?!?/br> 謝玉之似笑非笑,又問:“那你記得你說了什么話嗎?” 沈妙平總算清明了一些,拍著胸口保證道:“我對二爺一片赤誠之心,天地可證,日月可鑒,旁人在我眼中便如清風塵埃般微不足道,就算生的再漂亮我心中也只有二爺一人?!?/br> “好,”謝玉之點點頭,很滿意他的回答, “那你能告訴我,從柳振虎那兒贏來的七千貫錢你打算怎么花嗎?” 沈妙平聞言頓時陷入沉默,謝玉之不會想讓自己上交私房錢吧?這可不得行,天底下哪兒有那么多傻子讓自己騙。 默默翻了個身,沈妙平伸手抱住謝玉之的腰,把臉埋在他懷里蹭了蹭,一派純良,低聲道:“攢著,等以后我們老了,給你買糖吃~” 謝玉之似乎是想笑,又忍住了,繼續(xù)面無表情的盯著他:“我老了還能吃糖嗎?” “沒事,咱們買別的也成,桂花糕、米酥都挺好吃的?!?/br> 謝玉之還欲再說,沈妙平卻不想聽了,伸手扣住他的后腦,送上一個帶著酒意的吻,不顧對方輕微的掙扎,撬開唇舌直接入侵了進去。 第52章 錦囊 車廂內壁有些涼,那種微微的寒意透過衣衫, 讓人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謝玉之能聽見外頭揮動馬鞭的刺響, 也能聽見車轱轆碾過地面的聲音,但都不及自己的心跳, 一聲一聲,似要震破耳膜。 沈妙平埋在他頸間,輕一下重一下的撕咬著, 謝玉之難耐的仰起頭, 視線飄忽,指尖無助的攥緊了沈妙平的肩膀, 鼻頭發(fā)紅, 呼吸漸亂。 車上到底不能做什么, 半晌后又靜了下來,二人額頭抵著額頭, 呼吸交融, 謝玉之垂眼碰了碰沈妙平的耳朵,莫名有些想揪,手也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沈妙平似有所覺,抬眼警惕的看著他,意有所指道:“揪耳朵那是娘兒們才做的事。” “……我是男子,自然不會做小女兒情態(tài), ” 謝玉之頓了頓, 若無其事的收回手, 垂眸揣入袖中道:“下次如果有人惹了我不快,直接用劍砍,這才配的起我大將軍身份?!?/br> 沈妙平聞言暗自做了個鬼臉,側頭靠過去,耳尖一動一動的,敗服于武力之下:“好好好,給你揪給你揪,你揪吧,我不說就是了?!?/br> “不稀罕!” 馬車慢悠悠的停了下來,謝玉之一把推開他,掀起簾子徑直下去了,沈妙平見狀跳下車跟上去,笑嘻嘻的道:“哎哎哎,你生什么氣,多大了,性子怎么還跟小孩似的?!?/br> 謝玉之腳步不停:“我比你大?!?/br> 沈妙平沒反應過來,懵了一下:“嗯?比我大?哪里比我大?” 謝玉之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想歪了,惱羞成怒道:“混賬,自然是年歲,你以為是什么!” 罵來罵去就是這幾句,沈妙平皮厚,沒有半分不好意思,搖頭晃腦的往前走:“二爺以為是什么,我就以為是什么?!?/br> 謝玉之快如閃電的出手,攥住了他肩膀,豈料沈妙平反應更快,把他手往前一拉,待謝玉之貼上來時,一個彎腰把人背了起來,并順勢勾住了他的腿彎,在背上掂了掂道:“想讓我背就直說,二爺害什么羞。” 謝玉之不說話,只覺得這小混賬以前肯定沒少調戲大姑娘,輕哼一聲,還是沒忍住揪住了他的耳朵:“在你的家鄉(xiāng),有女子喜歡你么?” 沈妙平背著他一步一步走的極穩(wěn):“那得看是哪種喜歡,若是看臉,是有很多的,可因色相而生的愛,年老色衰后還能維持多久,而且當她們與我相交愈深時,反而沒有人喜歡了?!?/br> 謝玉之疑惑:“為什么?” 沈妙平道:“因為我們那邊的女子都是很聰明的,一個男人太過聰明,就意味著難以掌控,她們可能會短暫的沉迷外貌和甜言蜜語,但很少會真正對這種人交付真心?!?/br> 謝玉之揪住他耳朵的手微微用力:“世間之事都是以真心換真心,你不付出真心,如何指望別人也對你付出真心。” 嘁,天真。 沈妙平不以為然:“那我的真心在二爺這里,二爺你的真心也在我這里嗎?” “小混賬,”謝玉之湊近了他耳朵咬牙切齒道:“我才不信你的鬼話?!?/br> 沈妙平心想你不信就不信,揪我的耳朵做什么。 “快松手,還說自己不學小女兒情態(tài),揪我干什么?!?/br> “不松你要如何?” “再不松手我把你扔進河里去?!?/br> 回廊旁邊就是一個觀景池,沈妙平作勢要往那邊走,謝玉之直接勒住了他的脖子:“你若夠膽就扔,瞧瞧我們誰先淹死?!?/br> 沈妙平道:“淹不死的,府里這么多仆人,隨便喊兩聲就來人了?!?/br> 謝玉之笑他天真,勾了勾嘴角:“我若不發(fā)話,你瞧瞧他們哪個敢下去救你?!?/br> ……這倒是真的,古代人命不值錢。 沈妙平收回腳步,立刻調轉方向往曲風院走,熾熱的掌心隔著褲管捏了捏謝玉之的小腿,低聲笑道:“瞧二爺說的,我怎么舍得把你扔下去。” 周圍有巡夜的仆人,瞧見他們這樣都只當沒看見,低著頭匆匆走過,等到了曲風院門口,沈妙平才把人放下來。 夜已深,忍冬和茯苓像往常一樣伺候他們洗漱,解下腰間配飾的時候,茯苓忽然動了動鼻尖:“呀,姑爺身上怎么這樣香?” 忍冬還未來得及斥她沒有規(guī)矩,就見謝玉之將那水晶佩拿了過來,嗤笑道:“誰知道他去了什么不干不凈的地方,沾了一身脂粉香氣?!?/br> 沈妙平嘁了一聲,似笑非笑的道:“說的好像你沒去似的,茯苓,快去聞聞,你家二爺身上說不定比我還香呢。” 茯苓自然是不敢的,她隱約察覺自己說錯了話,再不敢言語,只感覺二位主子爺自打進了院子就開始明里暗里的掐架,嘴皮子一個賽一個的利索,誰也不饒誰。 她不知道,二人不止嘴上掐架,夜里還要妖精打架。 沈妙平白日里笑嘻嘻的,晚間也是極盡溫柔,今天卻有些反常,謝玉之被他壓得動彈不得,渾身泄力,只能狠狠往他肩膀上咬:“ 混賬?!?/br> 沈妙平納悶了:“二爺除了混賬就不會罵些別的?” 謝玉之攥起一個枕頭砸了過去:“畜生!” 沈妙平躲了過去:“人都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二爺命不好,嫁了個畜生,便只好隨畜生了?!?/br> 謝玉之提醒他:“你是上門女婿?!?/br> 沈妙平道:“那就是我命不好,嫁了個畜生?!?/br> 他頗有自黑精神,萬事不放心上,謝玉之被沈妙平氣的什么心情都沒了,再不敢惹他,這廝心眼比針尖還小,白日里受了氣,晚上就要在床上找補回來,十足小人。 窗外枝葉簌簌,月移風吹,陡然降下的溫度讓人意識到冬天快來了,沈妙平閉著眼沉沉睡去,夢中光怪陸離,也不知是不是今日提起了“家鄉(xiāng)”的緣故,幾張舊人面孔在腦海中一晃而過,快的讓人來不及捕捉。 沈妙平上輩子的爸爸很有錢,也很風流,家中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算上外面的私生子女,一共有八個孩子,沈妙平就是那眾多私生子女中的一個。 他的無良媽本來想母憑子貴嫁入豪門,結果那個男人的正妻手段厲害的不得了,這么多年硬是把家里守的滴水不漏,心灰意冷也歇了心思,把沈妙平扔給鄰居照顧,然后收拾行李說出差,然后再也沒回來過。 鄰居不愿意養(yǎng)閑人,好在男人有點良心,把他帶回了家里照顧,生活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沈妙平從小就很會看人臉色,把家里的老太太哄的心花怒放,日子勉強能過的去,只是老人家也活不了多久,后來…… 后來的日子也就那樣。 雖然從小到大沒有誰是真心對他好的,但沈妙平覺得世界上比他慘的人還有很多,人要往好處看,想那些也沒用,把自己活好最要緊。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普通的人生,普通的故事,就如同他剛來時那樣,不重要,也不必提。就好比有一天他死了,也不會在這個朝代留下任何足跡,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沈妙平曾在這個風流肆意的朝代走過一生。 魚的記憶只有七秒,一個夢能留存的時間長短,全在于那個人想不想記得,很明顯沈妙平并不想記得那些烏七八糟的夢,早上起來就把事情全忘了。 昨天的小胖子把水晶石送到了都察院,大清早錢通直接給送了過來,拳頭大的一塊,剔透無比,居然比昭貴妃賜下的品質還要好上一些。 沈妙平摸著下巴嘖嘖稱奇,發(fā)了發(fā)了發(fā)了,果然是窮的窮死,富的富死,這小胖子家里還真有錢,喚來忍冬,這次又給了她一張新的圖紙:“水晶一分為二,將上次的玉佩再打幾個,另外一半照著新的圖紙打?!?/br> 忍冬滿心奇怪,不過她比茯苓穩(wěn)重些,倒也沒有多問,接過圖紙應下,誰知剛走兩步又被沈妙平喊住了:“讓那些工匠把嘴巴閉緊,如果這圖泄露出去,本大爺可要好好收拾他?!?/br> 忍冬笑了:“姑爺放心,是咱們自家的鋪子,他們不敢亂嚼舌根的?!?/br> “那就好?!?/br> 沈妙平想起自己今早還要巡街,不由得嘆了口氣,謝玉之剛醒,睜開眼見他坐在床邊,瞇了瞇眼尾,從錦被里悄悄伸出手掐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