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柳兄若有一日真正喜歡上一個人,那么這世間除卻她,再美的皮囊于你來說都是過眼云煙。” 第50章 比試 他雙手揣袖, 一派從容不迫,被周遭的燈火煙色簇?fù)碇? 清風(fēng)霽月般的人物, 倒將柳振虎襯成了跳梁小丑。 女子素來多幻想,兼得沈妙平容色無雙, 言語深情,一些剛剛賣身入樓未經(jīng)世事的小姑娘看向他的目光都不由得癡了幾分。 此時大廳角落里不知何時多了一位身后跟著仆從的少年公子, 隱在暗處倒也無人注意,只目光一動不動的望著沈妙平。 樓上垂著紗幔, 遮住了內(nèi)間的嬌客, 三三兩兩的絕色妙女正簇?fù)碓陂L廊看熱鬧,她們便是春宵樓內(nèi)那種擲盡千金也難見上一面的優(yōu)妓。 其中一個雙髻丫鬟一臉向往的道:“姑娘,那探花郎不僅生的俊俏,沒想到也是個難得的癡情人呢?!?/br> “世間男子多薄幸,一張嘴能混淆黑白, 騙得女子肝腸寸斷,你年紀(jì)輕輕,耳根子就這樣軟, 須知這種話萬萬信不得?!弊仙琅狱c了點她的頭,俏臉冷若霜寒。 一旁的綠衫子姑娘跟著冷哼道:“嘴上說的好聽罷了,那柳振虎雖不是什么好人,但我瞧沈妙平也不過爾爾, 王大哥學(xué)識淵博未上甲榜, 都是被這群攀龍附鳳的庸才給害的, 看我怎么收拾他!?!?/br> 紫衣姑娘聞言神色一變,連忙伸手阻攔:“雪衣不可——” 卻是為時已晚。 只見那綠衫子姑娘一把掀開紗幔,徑直從閣中走出,帶著侍女從樓上款款而下,她雪膚紅唇,眉心一點朱砂嬌俏無比,綠色羅裙,下擺巧奪天工的滾成了荷葉邊,行走間似簇浪翻涌,碧波仙子般占盡湖光春色,惹得底下尋歡作樂的男人都紛紛停了手中的動作,癡癡望著她。 “呀!竟是雪衣姑娘!” “她平日輕易不拋頭露面的,今兒個倒是稀奇?!?/br> 連柳振虎都下意識拋了懷中詩情畫意的小美人,只一個勁的盯著她看,可見這女子的殺傷力之大,只有沈妙平下意識后退了一步,直覺來者不善。 果然…… “小女子欽慕探花郎已久,卻一直無緣得見,不曾想今日有幸遇上了,果真是文才俊杰。” 這雪衣姑娘真是奇哉怪也,滿場賓客誰也不看,一雙多情目從下樓開始就只顧盯著沈妙平瞧,滿面嬌羞,欲語還休,其中情意傻子都能看的出來。 一時間周遭眾人看沈妙平的目光頓時銳利了十倍不止,微妙難言,柳振虎更是從鼻孔里重重冷哼了一聲,瞇了瞇那本就不大的眼睛道:“雪衣姑娘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沈兄縱然才高八斗,可也只是位居第三,今科狀元蔣兄文采亦不俗,可惜今日不曾來罷了?!?/br> 他哪里是想夸蔣宏遠,分明是想說自己比沈妙平強,礙于面子不好開口罷了。 若說雪衣看沈妙平兩眼都不耐,那么對柳振虎則是一眼都欠奉,聞言似笑非笑的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都是風(fēng)流倜儻的人物,何須爭什么名次?!?/br> 語罷從他身旁經(jīng)過,徑直走到了沈妙平跟前,柳振虎見狀下意識后退,誰曾想膝蓋忽然一麻,一時站立不穩(wěn)向后栽倒了去,在眾人的哄笑中摔了個大屁股蹲。 在無人看見的角落,一粒不知從何處打來的花生米轱轆落地,順著滾進了角落里。 沈妙平見狀心中偷樂,趕緊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虛情假意的擔(dān)憂道:“哎呦呦,柳兄你怎么這么不小心,腿瘸了就在家好好待著嘛,出來亂晃什么,自己摔了事小,壓著別人事大?。 ?/br> 柳振虎羞憤欲死,站穩(wěn)后一把將他推開,像是抓住了他什么把柄,冷哼著笑道:“我是瘸子,謝玉之也是瘸子,你有種就把剛才的話當(dāng)著他面說一遍,我還當(dāng)你有多喜歡他,心里只怕也嫌棄他是個瘸子吧!” 眾人聞言,看沈妙平的目光又多了一分微妙,話題全被柳振虎引著跑了,就連雪衣的眼神都忍不住變了變,看他與看陳世美無異。 “非也非也,柳兄此言差矣?!?/br> 沈妙平依舊淡定,他在柳振虎跟前來回踱步,背著手將對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意味深長的道:“這人和人啊,是有區(qū)別的,人分三六九等,這傷自然也分?!?/br> “謝二爺年少便率軍出征,討東夏,征蠻夷,護我大晉海晏河清,好好一個富貴公子在外爬冰臥雪,其中艱辛幾人能知,他的腿為什么瘸了?就是因為出征東夏,率領(lǐng)四萬黑風(fēng)騎與東夏八萬大軍以命相抗才受的傷?!?/br> 沈妙平說著瞅了瞅柳振虎,搖搖頭,輕蔑的道:“至于柳兄你?你的腿如何瘸的?京郊跑馬,技藝不精摔瘸的,大家說說這能一樣么?” 說起昔年舊事,底下有熱血上頭的,紛紛出聲應(yīng)和道:“自然不一樣!” 沈妙平聞言微微點頭:“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莫說謝二爺腿只瘸了一條,就算兩條腿都瘸了,那也比你、比我強上百倍,就好比麻雀跟鳳凰身上都有羽毛,但二者卻是天壤之別,不可同日而語……” 他說著頓了頓,然后一臉認(rèn)真的看向柳振虎—— 所以, “大家都是鳥,你算哪根毛?” “嘩——” 此言一出,滿場嘩然。 若說沈妙平前面還在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講道理,后面一句就是直接開罵了,他話音剛落,場面頓時陷入寂靜,然而一秒過后,大家又忽然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笑聲,聲浪幾欲將房頂掀翻,有些人瘋狂拍著大腿,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柳振虎聞言目次欲裂,他左右一看,見眾人都在笑話他,臉色青青白白,氣的渾身打擺子,做夢都沒想到沈妙平敢這樣欺辱自己,當(dāng)即就準(zhǔn)備找他算賬。 然而沈妙平早在說完那句話的時候就站到了錢通等人的身后,柳振虎目光刀子一樣剜著他,拳頭握的咔咔響,錢通等人見狀立刻鏘的一聲拔刀,大有他再出手就立刻就地正法的意思。 柳振虎到底是個蠢貨,發(fā)奮讀了幾年書也改變不了什么,撐死由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蠢貨變成了讀過書的蠢貨,有人見他被沈妙平氣的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直接冒頭出來撐場子了。 一青衫士子從座上站起道:“柳兄雖然言語有些不當(dāng),但圣人言,得饒人處且饒人,沈兄過頭了?!?/br> 沈妙平聞言只說了兩個字:“蠢貨?!?/br> “你!”青衫士子聞言登時氣的語結(jié),對他怒目而視。 沈妙平?jīng)]什么誠意的拱了拱手:“抱歉,我言語有些不當(dāng),兄臺你得饒人處且饒人吧?!?/br> “噗哈哈哈哈——” 周遭又是一片此起彼伏震天響的笑聲,場面頓時亂了套,雪衣也不由得笑了笑,轉(zhuǎn)頭卻見老鴇子一直給自己拼命使眼色,她頓了頓,不得已出聲圓場道:“沈公子真是妙人,雪衣欽佩不已,前些日子吟風(fēng)jiejie得上屆探花郎孟長陵孟大人賜詩……相請不如偶遇,不知雪衣能否有此榮幸,厚顏懇請沈公子賜墨寶一副?” 青樓女子一擲千金請名人替自己寫詩抬高身價是很稀松平常的事,算是一種炒作,那孟長陵也是詩畫雙絕的人物,只是這種事都是私下里來的,雪衣在眾目睽睽之下求詩,分明是想讓沈妙平難堪。 詩作下等,惹人恥笑;詩作平平,名不副實;詩作上等……又豈會屈居探花之位? 沈妙平橫豎都是個死。 雪衣話音剛落,已經(jīng)有丫鬟捧上了墨寶,沈妙平內(nèi)心頻頻搖頭,古代人沒有過多的娛樂活動,要么出去跑馬,要么就是投壺吟詩作對,在哪兒都逃不開。 要他賜墨寶,也不是不行,但雪衣是青樓女子,寫青樓女子的詩他就會一句—— 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 ……可想而知,沈妙平今天要是敢把這句詩寫出來,就不用想著能從春宵樓活著走出去,是以他眨了眨眼,并沒有當(dāng)即應(yīng)下,而是思考片刻才道:“在下才疏學(xué)淺,詩詞并非我所擅長,承蒙姑娘錯愛了,其實柳公子文采也不錯……” “可雪衣就想要沈公子的?!毖┮律锨耙徊娇粗?,剪水秋眸中滿是期待,相信沒有男人會舍得拒絕。 沈妙平心想我認(rèn)識你是誰啊,作甚要給你寫詩,他后退一步,借著倒酒的動作避開了對方的視線,誰知道眼神就這么隨便一瞟,發(fā)現(xiàn)角落里坐了名身形熟悉的男子,不由得瞇了瞇眼尾—— 謝玉之? 他怎么也在這兒?嫖女人的?還是來逮自己的? 謝玉之五識敏銳,自然發(fā)現(xiàn)了沈妙平的視線,二人四目相對,他一時之間竟有些做錯事被抓到的慌張感,不由得以手握拳輕咳兩聲,慢吞吞的低下了頭,等再抬眼,沈妙平已經(jīng)收回了視線。 不知是不是被雪衣的表現(xiàn)給刺激到了,柳振虎連面子上的功夫都懶得做,胸腔起伏兩下,抬手指著沈妙平道:“我與你比一場如何,看看誰的詩更得雪衣姑娘歡心,你若輸了,就在地上爬三圈給我學(xué)狗叫,我若輸了,隨你處置!” 謝玉之聞言臉色一凜,不動聲色的瞇了瞇眼尾,輕聲對身邊的仆從吩咐了一句什么,對方很快便悄悄起身離開了春宵樓。 沈妙平聞言笑瞇了眼:“隨我處置?怎么個處置法?我讓你去死你去不去?” 柳振虎語結(jié),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腦子一熱說了什么。 不過沈妙平當(dāng)然不會讓柳振虎去死就是了,否則武安侯第一個就得找上門來,但是到嘴的肥rou不吃又有些可惜,怎么也得詐兩筆再說。 “不如這樣,你輸了我也不會把你怎么樣,咱們就賭七千貫錢如何?” 第51章 攢著,給你買糖吃 柳振虎聞言一愣, 有些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卻聽沈妙平又笑瞇瞇的重復(fù)了一遍:“我是個俗人,不要旁的虛招子, 我輸了,在地上爬三圈學(xué)狗叫,你輸了,就給我七千貫錢, 如何?” 七千貫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 柳振虎若真輸了這么多錢去,武安侯能扒了他的皮,但他又自信不會敗給沈妙平, 咬咬牙把心一橫,到底是答應(yīng)了。 “好!就按你說的辦?!?/br> 寫詩需要時間來推敲斟酌, 二人賽詩這種場面也時有發(fā)生, 婢女端了香爐來, 擺上案桌,奉上文房四寶,規(guī)定以一炷香的時間為限,柳振虎早已開始提筆構(gòu)思,但大部分人的目光仍聚在沈妙平身上,想看看他能寫出個什么東西來。 沈妙平卻只一杯接一杯的飲酒, 喝完了一壺, 又換一壺, 眼中已見了醉意, 他側(cè)目望著不遠處的角落,那抹身影仍靜靜的坐在那兒,謝玉之俊秀陰柔的臉被陰影分割成兩半,只那燈火通明,落在他漆黑的瞳仁中多了兩點光亮。 錢通等人急的不行,一個勁暗中鼓搗著沈妙平:“大人,你快寫啊,等會兒喝醉了還怎么寫,在地上學(xué)狗叫多丟人啊,咱們兄弟臉上也跟著沒光。” 沈妙平嫌棄的揮袖子:“去去去,再多話今日的酒錢就由你來付。” 柳振虎已有了腹稿,開始落筆,爐中的線香也已經(jīng)燃燒過半,沈妙平終于有了動作,卻是放下酒壺,將右手掌心纏著的紗布一圈圈解了下來。 前些日子的傷已經(jīng)開始逐漸愈合,但看著還是有些嚇人,雪衣見狀先是怔了怔,然后道:“沈公子手有傷,若是不便,雪衣愿代筆?!?/br> “不必?!鄙蛎钇綋u頭。 那線香已經(jīng)所剩無幾,方才被他罵過的青衫士子探頭看了一眼,見紙上空白一片,不由得譏笑出聲:“沈兄怎么不動筆,旁人都夸你文采非凡,怎的如此慢,柳兄可是已經(jīng)寫完了?!?/br> 眾人聞言看去,柳振虎最后一筆剛好收勢,他見沈妙平紙上空空,不由得哈哈大笑,一邊命婢女將自己的詩作呈于雪衣姑娘點評,一邊出聲譏諷道:“沈妙平啊沈妙平,本大爺可是等著你爬地學(xué)狗叫呢,你若是現(xiàn)在直接認(rèn)輸,我或許還會考慮考慮放你一馬。” 沈妙平抿了口酒:“不急,先瞧瞧柳兄的詩?!?/br> 雪衣姑娘聞言欣然應(yīng)允,接過柳振虎的詩篇仔細看了一遍,然后神色微微淡下,言論中肯的做出評價:“立意平平,言辭湊將,下品?!?/br> 古代大多男尊女卑,不少人瞧不起青樓女子,但真論起來,她們滿腹才情也不是假的,論治國安邦雪衣可能差了些,但點評詩詞歌賦她卻是行家。 柳振虎是青樓常客,自然知曉這個理,聞言也不在意,只等著沈妙平寫出個“下下品”的詩作來好嘲笑他。 有一炷香的時間限制為前提,柳振虎的詩雖算不得多好,但也算中規(guī)中矩,誰曾想依舊入不了雪衣的眼,不免讓人感到牙疼,她將詩篇隨手交給侍女,目光轉(zhuǎn)向沈妙平:“公子可有佳作了?” 沈妙平聞言下意識看向坐在角落的謝玉之,卻見對方正雙手抱臂,神色淡淡的睨著自己,看不出來是高興還是生氣,他仰頭飲盡最后一杯酒,隱沒了唇角的笑意。 沈妙平抖了抖袖子,終于提筆開寫,霎時間刷刷刷幾十雙眼睛都盯了過來,更有甚者直接上前,他寫一句便跟著念一句。 “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有人不禁點了點頭,開篇詞藻倒是遠勝柳振虎許多,就是這字丑了些,不過見沈妙平手上有傷,便也未再細究,定睛看了下去。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此句將外間的繁華之景描繪的淋漓盡致,外間麗人衣香鬢影,實在傳神,柳振虎的臉色不由得微微垮了些許,直到沈妙平落下最后一句,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一筆收勢,滿場鴉雀無聲。 上闋渲染一片熱鬧的盛況,除了用詞精妙,并無什么獨特之處,然而直到這最后一句出現(xiàn),眾人才發(fā)現(xiàn)那上闋的煙火盛世繁華大道,那下闋的麗人美女,都只為了襯托一人的出現(xiàn)。 雪衣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那首詩,不由得喃喃出聲:“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她愣神片刻,最后長嘆了一口氣,神情復(fù)雜的看向沈妙平:“好絕的句子,當(dāng)為今日魁首,沈公子勝了。” 柳振虎聞言腦子一蒙,雪衣那幾個輕飄飄的字像是晴天霹靂般頓時將他砸的頭暈眼花,金星直冒,尤其沈妙平還落井下石,特意伸手比了個七,對他笑嘻嘻的道:“七千貫錢,可不是七百貫錢,柳兄千萬別忘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