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宋兒望著滿池荷葉被風(fēng)吹起，端著茶碗不緊不慢，“將軍可想清楚了？”

    “木南長公主和親路上，下嫁大金完顏修。我父皇定不會(huì)同意，還會(huì)引以為恥?！?/br>
    “這也…不足為道。木南畢竟是小國…可將軍若是驚動(dòng)了大蒙的那位阿布爾大汗，攪起大金和大蒙之爭，似是才對大金不利？”

    “蒙古人？”完顏修嗤笑了兩聲，“我就說木南太看高了他們蒙古人?！?/br>
    “這定北城他們一直想要，還不是久攻不下？”

    “城外駐扎著又怎樣，還不是中了我的埋伏，損兵又折將?！?/br>
    “不瞞公主說，阿布爾次子赫爾真如今下落不明，他麾下那個(gè)叫那多的，現(xiàn)如今還關(guān)在我將軍府的地牢里！”

    凌宋兒被這襲話堵了回去，喝了口茶，沒回話。

    一旁的綠衫女子卻沒忍得住，“什么公主…我看著，也不過是個(gè)尋常的女子?！?/br>
    “將軍要讓她做大，姐妹們可不服！”

    “那讓你做大？！”完顏修鼓著圓眼瞪著綠衫女子看，“劉翠花，你自己怎么不照照鏡子？”

    其余幾個(gè)妾室聽得這名字，竊笑起來。

    綠衫女子從不讓人叫本名，進(jìn)府里最早，便讓姐妹們都叫她翠姐兒?？蛇@名字大家都有耳聞，平日里都是私底下當(dāng)談資的，今天卻被將軍當(dāng)眾說了出來，可不是解了平日里幾分被欺壓的氣兒…

    “還有誰不服的，給我說說！”完顏修看著眾人，怒目著幾分威嚴(yán)。

    “要我嫁也可以?！绷杷蝺禾Я颂曊{(diào)，“可我夫婿，日后都不能有妾室，以前也不行。”

    “這些鶯鶯燕燕，將軍舍得嗎？！”

    “舍得！”聽得凌宋兒松口，完顏修卻是沒過腦子似的，“為了公主，怎么都能舍得。”

    芷秋卻在一旁扯著凌宋兒的衣袖，小聲道：“公主，這可怎么嫁？”

    凌宋兒嘆了口氣，起了身：“到底是落了難，也顧不得什么國仇家恨，只望著能明哲保身?！?/br>
    “將軍，我有些乏了。便先去休息了?！绷杷蝺赫f著，掃了一眼劉翠花和其他小妾，“這些人，將軍就趁早了打發(fā)著走吧。不然耽誤了婚期，可不好了…”

    “得！”完顏修也跟著起了身，對凌宋兒恭敬了幾分。指著一旁的小兵，“你們，護(hù)送公主回別院?！?/br>
    從荷池里走出來幾步路，跟前后的金兵都拉開距離，芷秋才忙著湊來問，“公主可真要嫁那個(gè)大胡渣子？”

    “不想嫁…可又沒得法子…”凌宋兒邊走著，邊小聲道，“他那幾個(gè)妾室，都不是什么好打發(fā)的。拖延些時(shí)日罷了…”

    “拖延了時(shí)日，怎么辦？”芷秋臉上幾分驚喜，“公主可是有什么打算的？”

    凌宋兒抿嘴搖了搖頭，繼續(xù)往別院里去。

    一連數(shù)日，完顏修沒再找過凌宋兒。芷秋卻和院子里那幾個(gè)小兵廝混熟了。打聽了幾句話回來，說給凌宋兒聽。

    “公主料想的沒錯(cuò)，那完顏修這陣子，還真是在忙著遣散那幾個(gè)妾室?！?/br>
    “翠姐兒怎么也不肯走，其余的幾個(gè)，便跟著不動(dòng)?！?/br>
    “說起來，城外戰(zhàn)事似是也吃緊了幾分。完顏修那日還不把蒙古人放在眼里，這下定北城還不知守不守得住?！?/br>
    凌宋兒邊聽著，邊敲著白玉煙槍，“水煙葉兒不夠了…他們可有好的送來？”

    芷秋去了包裹里，給她找了找，“還真是都用完了…”

    “我一會(huì)兒幫公主出去問問?！?/br>
    主仆二人正說著，別院的門卻是被人一腳踹開的。幾個(gè)金兵起了防備，正要拔刀，卻見著是自家的將軍，這才松了警惕。

    完顏修臉上裹著層砂石，氣沖沖進(jìn)來了屋子里，見凌宋兒還斜躺在暖塌上，壓下一口氣道，“公主，那幾個(gè)女人，今晚便走！”

    凌宋兒沒急著起身，望著完顏修這幅模樣，笑了笑，“將軍，起風(fēng)沙了。北邊兒的蒙軍可不好守吧？”

    “要不將我送出去，還能求個(gè)和！”

    “呸！”完顏修吐了口唾沫：“我完顏修要娶的女人，他么老天也別想擋著！”

    “我們的婚事，就定在兩日后，十五之夜?！?/br>
    第8章

    芷秋聽得怔了怔，凌宋兒臉上的失神也一閃而過。

    完顏修撂下話，轉(zhuǎn)身便氣洶洶又出了去?？磥磉@陣子氣受的不少…

    “這下可怎么辦？！”院子門一關(guān)上，芷秋著急了?！斑@時(shí)日怕是沒得拖延了，還有兩日，公主真要嫁給那完顏修？”

    凌宋兒尋著最后幾絲兒水煙葉子，纖指拈著，往煙槍里塞了塞。

    外頭還有金兵把手，她故意放聲長嘆了口氣，“嫁給金國人，是叛國的罪…”

    “我也不用茍活了…”

    “公主你說什么呢？！可別嚇我。”芷秋捂起她的手來。

    凌宋兒也反手拽住了芷秋，“主仆一場，可苦了你了?！?/br>
    “倒是父皇也不會(huì)怪到你頭上。若真有不測，你求著保命，等他日蒙古破城，將我的白玉煙槍帶回去給父皇，讓他想想母后的好，善待弟妹?！?/br>
    “公主…我們還是想想辦法吧！”芷秋指了指外頭，小聲道，“我們逃命也行！”

    “可惜可卡先生和蒙哥兒還在地牢里，不然也能幫著出出主意…”

    “呸…不該提那蒙哥兒…他若是管點(diǎn)兒用，那日也不會(huì)被捉來這兒?！?/br>
    “來都來了，就別怨了。都是氣運(yùn)?！本椭詈笞詈蟮膸赘鶡熃z燒盡，凌宋兒才將芷秋拉過來，貼近她耳邊說著話。

    “可若是蒙古大軍這兩日就破城，便是另一個(gè)說法了！”

    芷秋聽明了，睜著眼望著自家主兒，細(xì)聲問道：“公主可是算到了什么？”

    凌宋兒卻搖了搖頭：“人的氣運(yùn)都寫在臉上，今日完顏修那般模樣，看來是快到頭了…”

    傍晚用了晚膳，本打算睡下了?？词貏e院的侍衛(wèi)長何久卻在敲了敲屋門，“公主，將軍讓我們請你去偏堂，將軍請了城里最好的裁縫和布行商，專為您量體做嫁衣?！?/br>
    一行人挑著燈籠走著夜路，穿過荷池，來了將軍府的偏堂。卻沒見完顏修的人。

    “你們將軍呢？”芷秋問著何久，“喊著我們公主來，他人卻不在。也太沒有誠意了！”

    何久面無表情，答著話。“將軍還在城樓鎮(zhèn)守，囑咐過的，嫁衣全由公主自己選。裁縫會(huì)給公主量好身，趕制嫁衣?！?/br>
    凌宋兒接了話去，“你家將軍不來也好，我還自在些?！?/br>
    凌宋兒隨意挑了個(gè)布料，趁著讓裁縫量身的時(shí)候，隨了把剪子進(jìn)袖口里防身。雖說大蒙破城在即，可那完顏修真要敢亂來，凌宋兒就敢給他一剪子咔嚓了。

    何久等凌宋兒這邊的活計(jì)辦完了，便又送著一行人又從偏殿出來。

    荷池的亭臺里，翠姐兒帶著另幾個(gè)完顏修的妾室，正圍著圓桌吃散伙酒。

    “那完顏修是條狗命的！我們那般對他，他竟然這么趕我們走！”

    “就是，白瞎了這整整兩年的恩情！”

    “人家可是公主，我們都是他這幾年戰(zhàn)亂撿回來的，哪兒比得上她的出身？！”

    翠姐兒喝了三大杯酒，淚水都泡出來了，“枉我平日里對他好，本還想著他能真心對我的…”

    一旁的小姐妹芊芊忙安慰著兩句，“翠姐兒你可別哭…將軍那天當(dāng)著她的面兒羞辱你，可真確是沒良心的！”

    “我也是替翠姐兒不值了，你可是頭一個(gè)進(jìn)府的，感情將軍就快被打動(dòng)了，還以為翠姐兒要當(dāng)我們正jiejie了，誰知道，半路殺出個(gè)什么公主……這下可好，姐妹們明日一早，便都得各奔東西了！”

    翠姐兒一聲哭腔，驚天駭?shù)氐?。芊芊拍了拍她后背，給其余二人使著眼色，“翠姐兒你說，若是那公主今兒夜里斷了性命，將軍可還會(huì)趕我們走么？！”

    翠姐兒聲響忽的一頓，“你說什么！”

    芊芊將方才的話再說了一遍。

    翠姐兒沒讀過什么書，被這么一說，滿臉茅塞頓開的模樣，“讓她死了，明兒可就不用走了！”

    凌宋兒一行正行至荷池，望著那邊四姐妹在敘情，頓了頓腳步。芷秋心領(lǐng)神會(huì)，問了問前面領(lǐng)路的何久，“我家公主不想打擾四位夫人，可有別的路回去別院？”

    何久回身抱拳對著凌宋兒搖了搖頭，“公主，沒有別的路了。只能從這兒過?！?/br>
    “那…走吧…”凌宋兒也只能硬著頭皮會(huì)一會(huì)。

    翠姐兒還在琢磨著什么法子能害得死人，便被姐妹們一把往旁邊拉了拉，“翠姐兒，來了！”

    翠姐兒抬眼這才看到，對面凌宋兒被侍衛(wèi)長何久護(hù)著，正往亭臺走過來。

    凌宋兒那日為了拖延時(shí)日，才定要完顏修將妾室們都趕走，說來她該是理虧才對?？杀局灸蠂拿孀?，也不能輸了氣勢。她們要真不起身行禮，那她便當(dāng)做沒見到，走過去了這亭臺，今日一別永不再見。

    誰知完顏修這群小妾們還是知道禮數(shù)的，見她來了，紛紛起身行了禮，還拉著一旁的翠姐兒。

    凌宋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當(dāng)是回了禮，“打擾幾位夫人了…”她沒想過以完顏夫人自稱，在這里便也不存在什么姐妹。

    原以為這么就算了，帶著芷秋跟著何久往別院去，走出亭臺幾步，腰上卻被什么狠狠一撞，腳步一個(gè)踉蹌，身子便落入池子里。

    荷池的冷泥水滾進(jìn)嘴里，喝了三大口，凌宋兒方才掙著浮出來水面，眼前恍恍惚惚岸上幾個(gè)人的影子，芷秋正著急著，何久已經(jīng)要下來救人。一旁的翠兒姐，臉上一副陰陰冷冷的笑…

    “公主！”芷秋的聲音有些遠(yuǎn)，凌宋兒的意識已經(jīng)越來越模糊…不知是怎的，才被人拖上了岸邊，芷秋拉著她的手，有人將她扛著，送回了別院。

    再醒來的時(shí)候，屋子里點(diǎn)起了炭火。

    夜深了，完顏修卻守在床邊?？吹竭@大胡渣子，凌宋兒莫名惱火，咳嗽兩聲翻了個(gè)身朝著床里，喊著芷秋，“請將軍出去！”

    芷秋早就想趕人，等凌宋兒醒了下了令，這才有了話頭?！皩④?，到底是你那些小妾害的人，公主早讓你趕人走，你猶豫不決的。這下好，出了事兒?！?/br>
    “再說了，公主和您還未完婚呢，您且請出去吧?！?/br>
    “這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兒！她病了，我守著。怎的不行了？”完顏修正抬手，一個(gè)巴掌將將要落在芷秋臉上。

    凌宋兒翻身回來，半撐起來身子做擋，“我的丫鬟，還沒人動(dòng)過！”

    她越是倔強(qiáng)，完顏修便越是覺得被忤逆。

    大蒙兵臨城下，家中四處起火，早已磨掉他最后的耐心，“你的丫鬟，沒人動(dòng)過？”完顏修咧著嘴角笑了笑，“那我今日就動(dòng)動(dòng)看！”說罷一把擰著芷秋的手腕兒從凌宋兒身后拉了出來，人被他甩到地板上，又拍掌叫了何久進(jìn)來。

    “這臭丫鬟牙尖嘴利，老子忍她忍得久了！”

    何久望著地上的人，雖是有過幾分交情，主子當(dāng)前，卻是不能救的?！败魄锱乱彩亲o(hù)主心切，將軍切勿動(dòng)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