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間霧氣濃重，我揉了揉眼睛，僅僅能瞧見腳下的路，再往前多走幾丈卻是難以分辨了。

    三師兄翻身下馬，將馬兒拴在密林入口粗壯的的烏臼木上，低聲道：“小師弟，跟緊了。”

    我連連點(diǎn)頭，伸手拉住他一截衣袖，小聲問道：“師兄，我們兩個(gè)男子貿(mào)然拜訪一個(gè)姑娘家，是不是不太妥當(dāng)??？”

    也不知那位程姑娘會不會被我倆嚇著。

    三師兄正欲答話，手掌忽地移到了太素身上，急促道：“快走！”

    我一驚，來不及思索發(fā)生何事，便被他抓住了腕子。三師兄輕功過人，多了我這么個(gè)負(fù)累，依舊能夠在林間輕快穿梭。

    與此同時(shí)，我聽見了不屬于我二人發(fā)出的聲音。

    弓弩之聲與刀槍劍戟不同，拉弓時(shí)繃緊的弦沉悶至極，此刻卻格外清晰。

    一滴晨露滑落泥間，悄無聲息地融入大地，我?guī)缀趼犚娪鸺龔亩巷w過的聲響，仿佛下一刻便會扎入骨rou之中。

    三師兄徒手接住了那支破空而來的羽箭。

    風(fēng)力裹挾著羽箭，尾部蘊(yùn)藏的內(nèi)力頃刻割破了他的掌心。

    血腥氣在山中清晨無所遁形。

    三師兄將那支傷人之物攥在手中，太素應(yīng)聲出鞘，擋住了緊隨其后的第二支、第三支羽箭。

    我們終于趕至茅屋前。

    我也看清了樹梢上持弓之人。

    此人作暗衛(wèi)打扮，一身墨色夜行衣，與三師兄對視不過一眼，急忙飛身而下，往林外逃去。

    “別追?！?/br>
    天光亮起，三師兄一眼看穿我的打算，抬手制止了我。

    我一把抓起他的左手，羽箭的銳氣割斷了掌心紋路，露出一道暗紅的血口子，直直地扎進(jìn)了我眼里。

    我在心中痛罵了那殺千刀的賊人千萬遍，明明并非傷在我身，我卻不知怎地就委屈了起來，憋悶道：“怪我急匆匆地要跟來，身上也沒帶著金創(chuàng)藥?！?/br>
    “小傷?！比龓熜盅院喴赓W，緩緩舒了一口氣，道：“好在來得及時(shí)。”

    及時(shí)？

    我愣了一下，一名布衣荊釵的女子從茅屋里步履蹣跚地走了出來。她的臉色蒼白得厲害，肋骨處分明是一處未曾處理的箭傷，眼淚隨之流出：“多謝二位相救之恩……”

    她扶著裙裾便要跪下，反而教我望見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我腦袋嗡地一響，不顧男女大防沖過去扶起了她：“別跪！”

    “不必道謝?！比龓熜窒蚯皫撞?，將我攬到了身后，“傷勢要緊。”

    眼前面容清麗的女子應(yīng)該就是程姑娘，她吃力地扶著樹干直起身，道：“寒舍簡陋，傷藥還是有些的，兩位若是不嫌棄，可到客房暫歇片刻?！?/br>
    程姑娘心細(xì)如發(fā)，一打眼便窺見了三師兄手上的傷。

    可她肋骨處的傷口瞧著亦然駭人，我忍不住道：“你的傷……”

    她眼中尚噙著淚，卻是笑了一下，微微福了福身，“有勞少俠掛心，與性命比起來，如此算是小傷了。”

    胸中的勸慰之語悉數(shù)被我咽了回去，我只得點(diǎn)點(diǎn)頭，依著她的指引，與三師兄一同踏進(jìn)了這座茅草屋。

    程姑娘返身進(jìn)了她的閨房，取出一卷布條以及一瓶金創(chuàng)藥，抬手指向院中：“兩位少俠，水缸里的水都是干凈的?！?/br>
    我看不得一個(gè)有孕之人受了傷還得腳不沾地，局促地搓搓手，拉著三師兄去清理傷處，好讓她能喘口氣。

    三師兄掌心的血跡已干，我小心翼翼替他擦洗干凈，眼下已然想明白了。

    那持弓之人是沖著程姑娘來的。

    第56章 回溯（九）

    50.

    應(yīng)是自幾個(gè)時(shí)辰前聽墻角起，三師兄便猜到程姑娘有難，連夜趕來并非是為了差事，而是為著救命。

    此事絕非一樁情愛糾紛，想必與我劍宗失竊一事脫不了干系，林青更是首當(dāng)其沖的洗不清嫌疑。

    我從三師兄手中接過那支沾血的羽箭，材質(zhì)頗為特別，一時(shí)瞧不出歸屬于何門何派。我洗清了箭尾血漬，將它收進(jìn)了衣袖中。

    程姑娘也簡單包扎了傷口，面上仍舊血色盡失，勉強(qiáng)撐起笑臉。

    三師兄開門見山：“程姑娘，我二人是無情劍宗弟子。”

    她一聽無情劍宗四個(gè)字，忽略了三師兄是因何知曉她的姓氏，登時(shí)晃了神，喃喃重復(fù)道：“無情劍宗？”

    “是?！?/br>
    她生得溫婉，縱使神情凄苦，也不減三分容色。

    “不會是他讓你們來的……”程姑娘連連搖頭，目光越過門外，手指輕輕覆在小腹上，苦澀道：“我心里清楚，先前意欲取我性命之人，才是他派來的。”

    “他……是誰？”我心中不忍，問話時(shí)將聲音壓成了一線。

    程姑娘緩慢地眨了眨眼，輕啟暗淡的雙唇：“林青。”

    51.

    她向兩個(gè)素未謀面之人說了一個(gè)美滿的故事。

    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百年門派的弟子外出辦事，途經(jīng)蒼州，救下了一個(gè)無父無母的孤女。劍客生了一副好模樣，孤女更是溫柔可人。原先是心生感激，不久便化作婉轉(zhuǎn)情愫，兩人皆是自由身，兩下合議，在孤女家中拜了天地。

    我暗自推算了時(shí)間，一年前林青的確是跟著大師兄去了一趟京城。

    三師兄道：“然后呢？”

    “……”天底下怎么會有他這般不懂憐香惜玉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