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接話，鳳相便自顧自的說著。

    “與她一樣。”

    我知道他說的是沈長安。

    “她若還在，今日該過四十二的生辰了?！兵P相一聲苦笑，“下局棋吧，這些話我想了很久，到底也不知道該找誰來說。”

    話畢，他已將上次封給我的棋盤拆開，自顧自道，“千鈞系于一發(fā)，一發(fā)動而全局變。這是當年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br>
    白子寥寥幾粒，四散在棋盤當中。

    他將自己手邊的白子推到我這里，示意我落子。

    “這是戰(zhàn)場，此乃君上。如今貴君則白棋死，貴君之所貴則黑棋死，你一手執(zhí)兩子，該落哪處？”

    內(nèi)閣詔令下的很快，除了打進京師的黃克宗與戰(zhàn)死的劉成文，余下的節(jié)度使都封了異姓王。

    就連唐代儒也是。

    海公公來送了一趟信兒，是鐵浮屠帶到方家的，方瑱又叫給我送來了。

    “老爺真是好謀算，本來兩位節(jié)度使之間就有間隙。如今黃克宗愈發(fā)疑著唐代儒了。”海公公袖著手，壓低聲音道，“珠寶美人送了個遍，他們那些蠻子，哪里見過京師嬌軟富貴，自然會栽到上頭！”

    錢權(quán)酒色，本就是人性最大的弱點。

    只是海公公這句話總叫我想起我初入京師的時候，可不也如那些蠻子一樣，栽到了這四個字上？

    我臉一紅。

    “丹州王到哪了？”

    “按腳程算著，大概快到卓州了?！?/br>
    卓州。

    我圈住堪輿圖上的卓州，在旁邊寫了個“鐘”字。

    鐘毓，鐘家。

    欲要攘外，必先安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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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方瑱坐鎮(zhèn)內(nèi)閣, 詔書雪片一樣從京師飛了出去。

    劉成武僅代表京師劉家，去與黃克宗談判。聽聞黃克宗斬下了劉成文的頭顱，作犒慰大軍的儀式, 在城墻上懸了很多天。

    “振衣曾為雕心句, 鏤玉難成盡意章?！?/br>
    我還記得他寫的這句詩，字句里皆是碧血丹心。

    一語成讖。

    如今的劉成文，將生命的鮮活定格在了夕陽、馬背、沙場；他為大夏流盡了最后一滴熱血，拼盡此生, 卻最終也未寫成盡意之章。

    西城門處起了一次小小的sao亂, 兩個兵卒斗毆，其中一個將另一個打傷了。

    只不過是兵卒里日日都會發(fā)生的小事, 小到連圍觀了整場的尹川王都不曾在意，他呵呵笑著，“我大夏以武立國, 不服誰就用拳頭說話, 合該如此。”

    東城門的城門衛(wèi)也去了幾個人，回來后繪聲繪色的將這些事情說給了領(lǐng)頭的陳茵。

    陳茵啃著雞骨頭，“王爺金口玉言, 那咱們也練練去啊！”

    海公公將這些講給我時，城門衛(wèi)用格斗來代替cao練，已成了京師一景。參與格斗者生死自負，傷了殘了自有下頭的人進補。于是, 那些日子常有醫(yī)館的人在四處城門衛(wèi)的校場來往。

    我算了算日子, 劉安大約該到卓州了。

    城門衛(wèi)格斗好比內(nèi)耗，尹川王覺出不對的時候, 四處城門衛(wèi)已有三處領(lǐng)頭的換成了我們的人。

    這些都是小打小鬧。

    而我在等的，是王炯與劉安的消息。

    人心乃戰(zhàn)場。

    我比所有人都要緊張。

    但我不能讓他們看出來, 畢竟日日聚在我這藏書樓里的，眼下都在等著我指派。

    時勢弄人，也造英雄。

    如今我就是個被推出來的人，最后成了被時勢愚弄的草寇，還是謀定天下的英雄，得穿過戰(zhàn)火、塵埃落定了才能分辨。

    火鳳軍退據(jù)長河北岸。

    臺州衛(wèi)誅殺臺州王，鎮(zhèn)守臺州三郡。

    南撾與西胡的軍隊日日牽絆在溫柔鄉(xiāng)中，聽聞明誠之又送去了幾十車好酒，他們已無心繼續(xù)北上。

    長河以北，戰(zhàn)勢漸緩，一線生機。

    海公公又來了一趟。

    “圣上駕崩了?！?/br>
    “先……不要發(fā)喪了吧?！?/br>
    接連做了幾個正確的決定，如今我再說什么，已很少有人去反駁了。

    只有郭判嘆了一聲，“他畢竟是圣上?！?/br>
    郭判與鳳相同批入仕，經(jīng)過臨遠侯之亂，亦是圣上心腹。如今我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雖難全圣上體面，但畢竟是為大局計，他們能坐到這個位置上的，心里自然能明白孰輕孰重。

    可他畢竟是圣上……

    我想起跟著鳳相第一次見到圣上的時候，他穿著玄絳二色的紗袍，云龍紋蔽膝，萬人之上，貴氣逼人。他生于世間至尊至貴之皇室，一輩子都在算計權(quán)衡，最后死的卻如此倉促而壓抑。

    史上帝王的隕落都是沉重的，濃墨鋪陳，云板徹響天下哀。

    唯有圣上，就連死也是旁人手里的一步棋。

    明明該雷霆萬鈞的人生，落子時卻如此無聲無息，仿佛水底暗流，天光半掩，一絲漣漪都不曾起。

    “去把鳳相請來。”

    我起身換了一件素白的衣裳。

    聽聞鳳相已將府中侍從都遣散了，還是東城門的城門衛(wèi)陳茵攔住了要出城的鳳相。如今進出京師之人都在盤查，鳳相沒有內(nèi)閣詔令，亦不曾得尹川王手信，自然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