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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晉桓獨自跪在神像前,后背挺得筆直。 秦楚綺走到林晉桓面前,只見他緊閉著雙眼,眉頭緊緊地鎖在一起,額頭上淌著細(xì)密的汗。林晉桓只是在神像前安靜地跪著,卻仿佛正在承受著什么巨大的折磨,連秦楚綺靠近他都沒有發(fā)現(xiàn)。 秦楚綺掏出絹子抹了抹林晉桓的額頭,柔聲說道:“你這是何苦?!?/br> 林晉桓的眼皮微微顫抖著,一滴汗順著他的睫毛滴落在地上,瞬間消失不見。林晉桓艱難地睜開了眼睛望向秦楚綺,眼前的秦楚綺籠罩在詭異的燭光里,一時間他有些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幻境。 半晌之后,林晉桓才輕聲說道:“娘親您來了。” 林氏一族的血脈里都終身伴隨著七邪之力,代代傳承,生生不息。只是這一家族人丁凋零,如今尚存的血脈只有林朝與林晉桓二人。這七邪之力與宿主相伴而生,隨著年紀(jì)的增長越發(fā)霸道。林晉桓年紀(jì)尚輕,平日里又隨身攜帶林朝給他的關(guān)山玉鎮(zhèn)壓魔氣,身上的七邪之力反噬得不算頻繁。但當(dāng)他一進(jìn)到蓮息堂之時,內(nèi)府里原本蟄伏的魔氣就像烈火里又澆上油,直竄上他的腦海。 此刻他正直面自己內(nèi)心最直白的渴望,所有該想的不該想的,該做的不能做的,都在腦子里反復(fù)浮現(xiàn)。各種最陰暗,最骯臟,最貪婪,最卑劣的念頭,不斷叫囂著引誘著他蠱惑著他。他也明明白白地看清了自己的膽小,自己的自私,自己的怯懦。 林晉桓覺得自己的腦海里此刻只有一根弦在維持著最后的清明,這根弦一斷,自己就要立地成魔了。 秦楚綺蹲下/身子仔仔細(xì)細(xì)地擦掉林晉桓額頭上的汗。她望著林晉桓緊蹙的眉頭,緩緩站起身,走到神像前上了一炷香。 青煙裊裊升起,在煙霧繚繞中秦楚綺轉(zhuǎn)過身來對林晉桓說道:“娘一直都明白你的想法?!?/br> “你父親年輕的時候,何嘗不是這樣百般掙扎?!?/br> 秦楚綺將香**香爐,轉(zhuǎn)身向林晉桓走來:“晉桓,人都是自私的,當(dāng)選擇權(quán)在自己手上的時候,想好好活著并沒有什么錯。” 秦楚綺的眉眼在煙霧中有些模糊。但她的話像一句魔咒,不斷撩撥著林境桓腦海里脆弱的那根弦。在魔氣的反噬下,林晉桓陷入這種蠱惑中,險些丟盔棄甲。 林晉桓強(qiáng)迫自己抬起頭,從這無邊的幻像中掙脫出來,他雙眼空虛地望著中間的那尊神像。林朝先前那幾杖當(dāng)真下了狠手,毫不留情,林晉桓覺得自己渾身都在叫囂著疼痛。但片刻之后,林晉桓還是說道:“娘親,這就是兒子的選擇。” “請母親成全。”林晉桓說。 秦楚綺來到林晉桓的面前,自己的兒子她很了解,但作為母親她終究是不愿死心。她和林朝表面上還是壯年,但確實已經(jīng)不年輕了?;畹角爻_這個歲數(shù),很多事情都已然淡如云煙不再重要。但她是個母親,是個凡人,她也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平安喜樂地過好一生。 “你舍得阿遙?”秦楚綺問道。 林晉桓猝不及防地聽到薛遙的名字,一直在叫囂的魔氣像是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他的破障,鋪天蓋地向他襲來。林晉桓整個人不堪忍受地晃了晃,但很快又穩(wěn)住了身形。若是平時的林晉桓定不會輕易袒露心跡。但他此刻被七邪之力折磨得幾乎潰不成軍。 秦楚綺只見林晉桓沒有血色的嘴唇輕輕地動了動,他避開秦楚綺的目光,雙眼望向遙遠(yuǎn)地虛空,艱難地吐出了三個字:“不舍得。” 林晉桓此時臉上的表情讓秦楚綺這個當(dāng)娘的覺得心痛難當(dāng)。在她的印象中他的這個兒子總是神采飛揚,她從未在林晉桓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無望。秦楚綺不忍再看,她移開目光,平復(fù)了一下情緒,問道“那你為何…” “娘親,不僅僅只有我貪戀這千丈紅塵。那數(shù)以萬計枉死的人,每一個都有自己放不下的東西?!?/br> 直到這一刻秦楚綺知道自己徹底死心了,她知道自己和林朝做的一切嘗試都是徒勞。她隨著林晉桓的目光望向虛無的一點,訥訥道:“我原以為他能留得住你…” “如果有下輩子…我…”在這一刻林晉桓的理智又回了籠,他驀然的閉上了嘴。 林晉桓半生生性豁達(dá),不知愁滋味。盡管他無比熱愛這人世間的車馬繁華,但他依舊可以肆意地活著,了無牽掛地離開。 直到遇見了薛遙,薛遙讓他對人生有了向往,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舍不得,放不下。 但這又能怎么樣呢,彌足深陷不過憑添煩惱。 林晉桓跪在神像前,望著邪神那故作慈悲的臉,默默在心里補(bǔ)完了剛才沒有說出口的話。 如果還有下輩子,我一定只為自己而活。做想做的事,愛想愛的人。 秦楚綺進(jìn)蓮息堂小半個時辰了,延清依舊守在門外不敢離開,他支棱著耳朵時刻注意著里面的動靜。晉儀插著手靠著墻邊站著,她昨天白天剛給薛遙醫(yī)了毒,夜里又跟著熬了一宿,那臉色也沒比灰墻好多少。 “你先回去歇著吧,我看著晉桓就好?!毖忧鍖x儀說道。 晉儀沒有作聲,只是擺了擺手拒絕了延清的提議,延清也不再勉強(qiáng),兩人就這么繼續(xù)在門外相顧無言地站著。 天漸漸亮了起來,延清抬頭望向天邊的晨光,他想起林晉桓小時候第一次被林朝罰進(jìn)蓮息堂思過的事。一個半大的孩子被關(guān)在里面四十九天,出來之后差點丟了一條性命。雖然現(xiàn)在的林晉桓與年少時已不可同日而語,但延清仍絲毫不敢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