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云寺畢竟不是真正的寺廟，沒有繚繞的香火。高大的門頭襯著紅墻黑瓦，顯得分外冷清。朱紅色墻上刻著的醒目的六字真言，這幾個大字在薛遙看來真是諷刺極了。

    明明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窟，卻偏偏裝出一副普度眾生的模樣，不知是不是為了自欺欺人。

    倘若開云寺果真如薛遙推測的一般是九天門用來關(guān)押無辜百姓的地方，那薛遙就無法再眼睜睜地送重雪進(jìn)開元寺。然而薛遙并未全然信任突然冒出來的重雪，于是他佯裝出毫無所知的模樣，試探道：“重雪姑娘，開云寺到了，就此別過…”

    沒想到薛遙話還沒說完，重雪就“撲通”一聲在他腳邊跪了下來。重雪不再猶豫，抬手攥住薛遙的衣擺，終于將一路上都縈繞在她心里的話說了出來。

    “薛公子，求求您帶我走吧！以后我會做牛做馬報答你的！”重雪說著，深深地磕了個頭。

    薛遙擔(dān)心這邊的動靜引起寺里的注意，連忙扶重雪起來。他朝重雪做了個示意她噤聲的手勢。薛遙領(lǐng)著她來到一處樹叢之中，佯裝驚訝地壓低聲音問道：“重雪姑娘，你這是何苦？”

    重雪嘴唇一癟，看似馬上又要哭起來。但她這回忍住了眼淚，哽咽道：“我原是幽州人士，五年前被人強擄到迦樓山，囚進(jìn)開云寺?！敝匮┩ｎD了一下，繼續(xù)說道：“開云寺里還有數(shù)千像我這樣的姐妹，我們雖不能踏出開云寺一步，但寺里吃穿用度一應(yīng)俱全，頭幾年還算相安無事?！?/br>
    “后來守備的弟子中漸漸有人對我們動手動腳，言語上越發(fā)輕薄。再后來…”重雪喉嚨一哽，有些說不下去了。她平復(fù)了一下心緒，接著說道：“再后來他們就變本加厲，不少姐妹都被這些禽獸污了清白。我這輩子是沒有指望再回幽州了，如今江紹又因我而死，但若是再回到開云寺，我只有死路一條?！?/br>
    “發(fā)生這樣的事，我原是不想活了。”重雪此刻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她看了薛遙一眼，甚至還勉強扯開了一抹笑容：“但您說的對，惡的是他們，憑什么要我因為他們?nèi)ニ馈?/br>
    重雪的話一句一句鉆進(jìn)薛遙的耳朵里，證實了他的推測。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有些迷茫，無法將重雪口中作惡多端的九天門和他印象當(dāng)中的聯(lián)系起來。片刻之后這種迷茫如潮水般一點一點褪去，薛遙的心一下子涼了下來。和他料想的一樣，開云寺果然是九天門用來囚禁三千名男女的地方。先前他暗藏在心里的種種僥幸被一一擊碎，開云寺的存在不得不讓他確定了一個鐵一般的事實——九天門是九州上下第一大毒瘤，濫殺無辜，殘害百姓，人人得而誅之。

    林晉桓呢…林晉桓在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還有林朝和秦楚綺…

    然而薛遙不愿再想，他的失態(tài)只是一瞬，片刻之后他又給自己穿上了鎧甲，薛遙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明白自己要做的是什么。薛遙摒開雜念，抬手按上重雪的肩膀，俯身直視她的眼睛，說道：“想活命可以，上去之后所有事需得聽從我的安排?！?/br>
    重雪愣愣望著薛遙的眼睛，她覺得薛遙的眼里有堅定的光，也有她從未見過的掙扎與孤絕。

    第41章 蓮息堂

    薛遙答應(yīng)帶重雪離開開云寺，在離開之前，他找了一處背風(fēng)的小山洞，讓她在里面安心等待，自己要先去夜探一番開云寺。

    開云寺夜間的守衛(wèi)更為森嚴(yán)，薛遙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人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寺中。開元寺建筑規(guī)模龐大，完全仿照了民間寺廟的格局，以中軸線自南向北依次有五座大殿，只是這大殿里的佛像都被挖去了臉，露出了里面灰撲撲的石頭。

    中軸線兩端整齊排列著數(shù)百間禪房，密密麻麻，甚是壯觀。薛遙探查了一圈發(fā)現(xiàn)，寺里的男子關(guān)押在東側(cè)廂房，西側(cè)關(guān)押著重雪這樣的妙齡女子，東西之間隔著高聳的圍墻，并不能互通。薛遙避開巡夜的守衛(wèi)悄悄淺近了一間禪院，無聲無息地捅開一間禪房的窗戶紙往里望去，只見房內(nèi)是一條大通鋪，鋪上橫七豎八地睡著數(shù)十人，有些甚至還只是五尺微童。

    薛遙的心開始后知后覺地難受起來，先前他在樞密院的檔案里看見“三千條人命”時沒有什么知覺，如今這數(shù)千條無辜的生命就這么直白地擺在他的眼前，讓他覺得有些觸目驚心。

    薛遙縱身躍上圍墻，不愿再看。

    重雪還等在寺外的山洞中，薛遙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探查了一圈開元寺的地勢環(huán)境。他發(fā)現(xiàn)按照原先計劃的那樣帶著一隊人馬殺上九天門救人幾乎不可能實現(xiàn)。撇開能否成功上山不談，就算成功帶人馬進(jìn)入開云寺，此處地處天塹，他沒有把握可以帶著數(shù)千手無縛雞之人全身而退。

    只要九天門存在一天，這種罪惡就會繼續(xù)。想要救出囚禁在這里的人，徹底了斷這數(shù)百年的殺虐，就得釜底抽薪，徹底拔掉九天門這根淬了毒的釘子。

    * *

    天色將明，六相宮里亮了一宿的燈總算滅了。秦楚綺屏退了左右，獨自一人持著一盞燈來到了蓮息堂。

    晉儀和延清依舊守在蓮息堂外，一夜沒有閉眼。秦楚綺將手里燈交給晉儀，吩咐他二人先行回去休息，自己推開厚重的朱紅大門邁進(jìn)蓮息堂。

    蓮息堂內(nèi)常年燈火通明，七尊神像呈半圓狀依次排開，還未靠近壓迫感就撲面而來令人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