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兒_分節(jié)閱讀_85
這倒是不曾……正如先前所說,只是一直沒來由地有些不安而已。 少年苦笑道,之所以深夜請五皇叔前來相議,也是想藉此厘清思緒……說實話,要真是孤多心也就罷了;可若真有了什么萬一,孤便萬死難辭其咎了。 太子言重了。 太子侄兒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他這個做長輩的,自也不好再用一句多休息寬寬心就沒事了來打發(fā)對方。尤其上回梁王的案子,也是因圣人的不安才尋到契機及時阻止的;故蕭瑜躊躇半晌,還是配合著對方思考起了可能的變數(shù)。 真說起來,圣人御駕親征,朝中軍力被抽調(diào)不少、幾位重臣也隨軍去了前線,若有人真生出了不臣之心,確實不失為動手的大好良機。 頓了頓,不過動了手是一回事、如何收場又是另一回事──且不說太子手握虎符,隨時可以調(diào)動太子衛(wèi)隊和留守禁軍平亂;在圣人隨時有可能率軍回鑾的情況下,就算僥幸宮變成功,也不過是多過了幾天做皇帝的癮而已。 確實……若無法威脅到父皇,所謂的政變也不過就是場笑話而已。 以征北軍之勢,就算有人私通北雁,在戰(zhàn)場上留下帝王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至于買通帝王身邊人進行刺殺、甚至策反隨軍將領(lǐng)……對方要真有如此能耐,便只能說是己方輕忽大意、疏漏無能了。 而不論蕭宸或蕭瑜,都不認為如今正劍指燕京的帝王會犯下如此可笑的錯誤。 若換作是臣,與其大張旗鼓地搞什么政變,還不如趁隙離間太子和圣人。 相對于軍事,蕭瑜在政治方面的敏銳度無疑要高上許多,語氣一轉(zhuǎn)便又拋出了另一種可能,說句難聽的:為君者,少有不猜忌多疑的。無論用上什么手段,只要成功讓圣人相信太子生了異心,對方在這奪嫡之爭上便已贏了大半。 ……不會的。 雖知五皇叔此言不過是單純的推斷、假設(shè),蕭宸仍聽得心下一緊,忙連連搖頭、大加否定了這種可能性: 父皇知我,又怎會看不出旁人的栽贓嫁禍? 可若動手的,當(dāng)真是太子手下的人呢? 五皇叔此言何意? 莫忘了……太子肩負著的,可不光只是自身的榮辱、還有背后那些太子黨人的榮華富貴。若太子管住了自己,卻管不住這些人……真出了什么狀況,可就百口莫辯了。 這番話與其說是蕭瑜的推測,不如說是他這些年來苦苦周旋在皇帝兄長和不省心的外家間留下的血淚教訓(xùn)──他從來無心帝位,舅舅和表兄弟們卻總是時不時便要折騰、蹦跶一回,讓他想安安靜靜地做個閑王都難,故說著說著,便忍不住有感而發(fā)了。 但這番話,也確實提醒了蕭宸。 要說讓人不省心的外家,他此前不也經(jīng)歷過一遭?如非樓孟允本身難成氣候、樓家又仍有外公鎮(zhèn)著,事情會演變成什么樣還不好說……尤其他手底下跟著的人越來越多,難保不會有自作主張、假他名義胡作非為的。若這些人真生了異心鉆了空子、對父皇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舉動……就算父皇最終不予追究,蕭宸也很難原諒自己。 這點……倒真是孤疏忽了。 呃、臣只是有感而發(fā)、兼且提出一些可能性而已,可不見得真會發(fā)生……太子聽聽便罷,莫要過慮了。 不,五皇叔提醒得很對──縱使孤問心無愧,也難保手下人不會因嘗到了權(quán)力滋味而生出別樣心思。既然察覺了這種可能性,自然得仔細防備一番;如若不然,孤又如何對得起父皇如此信任倚重? 太子…… 見少年一臉凝色,擔(dān)憂自省之情發(fā)自肺腑,蕭瑜心下震撼,突然有些明白他那位皇帝兄長對這個兒子信任倚重至斯的理由了。 圣人之所以對太子信重若此、從不相疑,不是因為太子出身尊貴、性情溫和,也不是因為太子秉承天運、資質(zhì)敏慧;而是因為太子一片赤誠,是真真將圣人放在心里敬著、慕著、愛著的。如此真心,連他這個局外人都不禁為之動容;更何況是飽嘗孤寡滋味的帝王? 不說其他,單單少年藏在那雙丹鳳眸底的深深情意──蕭瑜告訴自己那是孺慕之情──就夠讓人泥足深陷了。 臣雖不才,在世家大族間卻還有些人脈;若有什么吩咐,太子盡管示下。 五皇叔客氣了……如此,還請五皇叔代孤探聽、留意一二,看那些所謂的太子黨間是否有什么不穩(wěn)的動靜、又或陸氏等有沒有什么異動;孤也會加緊自查──若一切只是多心便好。倘非如此,孤也會盡全力收拾善后,絕不讓人有威脅到父皇的機會。 臣遵旨。 想著談到這里也該差不多了,躬身一禮沉聲應(yīng)過后,蕭瑜隨即語氣一轉(zhuǎn): 眼下時候也不早了,太子身負重任、又正是長身子的年紀,還是早些歇著吧。若累壞了身子,圣人回來可要怪臣沒將太子照顧好了。 嗯,今夜多謝五皇叔了。 方才的一番談話固然讓蕭宸有了方向,可要進一步厘清,卻也不是這一時半會兒能做到的事。故見蕭瑜婉轉(zhuǎn)提了辭意,他便也順勢起身,邊道謝邊將人送到了門邊,讓今晚這番突如其來的密談就此告了終。 * *?。?/br> 向晚時分,天邊一輪殘陽如血,將廣袤無垠的草原映得一片肅殺。 自賀蘭氏以雁為號在此立國以來,這片草原雖依舊盛行著弱rou強食的規(guī)矩,各部生存競爭的方式卻已從原始血性的殺戮逐漸過渡到了兵不血刃卻更為兇險的權(quán)力斗爭。就是偶有動了刀兵的,也大多是馬賊劫掠或部落間的小小沖突或摩擦;真正稱得上規(guī)模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有許多年不曾發(fā)生在這片草原上了。 直到現(xiàn)在。 看著戰(zhàn)場上散落的尸骸兵甲、嗅著空氣中揮之不去的血腥味,正被大昭軍士推搡著押往戰(zhàn)俘營的北雁降將茫然四顧,怎么也不明白曾經(jīng)在南朝江山恣肆擄掠的大雁,究竟是怎么落到這個地步的。 雁昭兩國為鄰的歷史,還得追溯到近百年前、太宗皇帝末年的時候。當(dāng)時,立朝近四十年的大昭已由前朝末年的戰(zhàn)亂中徹底恢復(fù)過來;邁入史稱元景之治的盛世,也有二十年的光景了。當(dāng)時的大昭兵強馬壯、聲威遠播,是遠近諸國中當(dāng)之無愧的霸主;就連剛聯(lián)合諸部以雁為號立國的賀蘭氏,也不得不壓抑心底不合時宜的野心遣使來朝、稱臣納貢。 而大昭的強盛與繁華,給當(dāng)時的北雁人帶來了極大的沖擊。 見識到南朝地土以前,北雁人還曾暗暗擔(dān)心過這個強鄰會否有擴展疆土、吞并自家的野心;見識過后,才知道己方先前的擔(dān)憂是多么的坐井觀天、愚不可及──有那樣豐饒廣袤的土地,大昭人腦子抽了才會將腦筋動到自家貧脊苦寒的疆土上。 事實也的確如此。 即使在大昭國勢最盛、軍力最強的時候,面對北雁時不時的小股sao擾,也頂多是在邊境接戰(zhàn)反擊而已,對北雁人賴以生存的草原始終興趣缺缺;更別說國勢轉(zhuǎn)衰之后了。也因此,即使康平之亂后、一度傾頹的南朝已在蕭琰的治理下逐漸恢復(fù)了昔日的強盛,北雁高層在意的也只是劫掠的難度提高了而已;卻是半點沒想過這個隔壁鄰居也有反過頭打進自個兒家門的可能。 當(dāng)大昭軍隊于邊關(guān)集結(jié)之時,北雁高層還在為對方的意圖與如何應(yīng)對爭吵不休;不想還沒吵出個結(jié)果,來勢洶洶、連戰(zhàn)皆捷的征北軍就已迅速深入北雁腹地、將小半個北雁納入了掌控中。 待到如今,時入夏末,已從去年的干旱中恢復(fù)生機的草原青翠而豐美;可往年星羅棋布、四散其間的牛羊,卻已為分屬兩軍的斷肢殘骸所取代。寫著雁字的旗幟被隨意棄置在零亂草場間,反襯著遠處飄揚的昭字大旗,成了一眾北雁戰(zhàn)俘眼底最大的諷刺。 當(dāng)然,無論是負責(zé)看守關(guān)押戰(zhàn)俘的大昭軍士、還是此刻正坐鎮(zhèn)中軍聽取匯報的帝王,都不會在意這些人是何感觸──若非沒打算永久占下這片草原,只怕這些戰(zhàn)俘連投降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成了草場的肥料了。 事實上,直到現(xiàn)在,軍中的高層將領(lǐng)對于這些戰(zhàn)俘是留是殺都還有著極大的爭議。而半個時辰前才送達中軍大營的戰(zhàn)報,更給今日的勝利蒙上了一層意料外的陰影。 ……想不到朕千防萬防,還是讓某些人找到了空子。 看著戰(zhàn)報上留守駐軍的糧草接連被燒的消息,盡管剩余的糧草仍足夠應(yīng)付征北軍目前的消耗,案后的帝王仍讓這份情報潛藏的意涵弄得眉頭大皺;連想都不用想,就猜得到這樣的消息會在軍中朝中掀起什么樣的風(fēng)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