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裴與衡有三位師弟,一位是鼎鼎有名的驚鴻劍主顧明歸,天下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顧明歸當(dāng)年天賦卓絕,本與萬九寄齊名,后來手持驚鴻劍,成為上靈八劍之一,最后還隱隱有成為正道之首的勢頭。 為什么說是隱隱,因為他在招搖山一戰(zhàn)后就失蹤了,說是退隱江湖,不涉紅塵。 () 此舉讓許多人難以理解,當(dāng)時百書蒼樓幾乎毀于一旦,只有裴與衡與顧明歸能撐起師門。 但裴與衡天賦不佳,修為欠缺,也沒有顧明歸名聲響亮,當(dāng)時沒有人會覺得成為掌門的是裴與衡。 只是偏偏就是裴與衡,而萬眾矚目的顧明歸突然消失,留下一個爛攤子給一個能力并不出眾的人收拾。 () 京落暉聽了半天,悄悄將茶推到裴與衡面前:“嗯……所以這跟鬼王有什么關(guān)系?” “……聽我說完。”裴與衡掙扎許久,“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明歸與妖族之間的糾葛?!?/br> () 當(dāng)然知道,到了現(xiàn)在這事還是別人一樁笑談呢。 “唉——明歸當(dāng)年心慕酌堯,兩人一同長大,情比金堅,雖都是男子之身,但天造地設(shè)。酌堯心懷慈悲,不忍殺生,與那時瀟灑肆意的明歸可謂是情投意合……” 裴與衡嘆息一聲,“只可惜,世事無奈啊?!?/br> 當(dāng)年因原澹設(shè)計陷害,顧明歸之事又被有心人說出,三教和流逼迫兩人分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數(shù)年,酌堯難以在中原立足,不得不投身到當(dāng)時的妖軍之中。 () 后又莫名成為那群妖軍的妖尊,在三教與原澹步步緊逼之下死于圍殺,顧明歸來時已經(jīng)太遲了,青絲成雪,帶著酌堯尸身徹底叛出三教,失蹤了一段時間。 就是在這一段時間內(nèi),他去了鬼界。 “明歸自認有愧酌堯,一心想復(fù)活他,不惜舍去輪回與鬼王交易,踏上彼岸花海,謀求一線生機?!?/br> 這不僅是顧明歸的痛,也是裴與衡的痛。 他作為大師兄,一心想保住顧明歸。當(dāng)時顧明歸喪師喪友,情緒本就不穩(wěn)定,只得自鎖山崖,尋求靜心。 那時的顧明歸漸漸沒有當(dāng)時瀟灑之意,愈發(fā)崩潰頹唐,一生曲折,本想消除人族偏見,自己卻深陷泥沼。 酌堯死后,他再也支撐不住,鬼界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 () “從鬼界回來后,又是魔尊亂世,明歸心力交瘁,若是……”裴與衡攥緊拳頭,“唉,若是當(dāng)時……” () 若是當(dāng)時他能多幫顧明歸一些,多為他分擔(dān)一些,是不是能讓他多看看這個世間。 只是六百年過去,世人只把這件事當(dāng)成一樁風(fēng)花雪月的情場軼事來看,卻不忘了背后藏著無數(shù)血淚。 () “南方鬼王能與明歸交易,就是因為他想入人間。當(dāng)時鬼界權(quán)力更迭,明歸擔(dān)心其余鬼王會借此染指人間,索性答應(yīng)南方鬼王,助他平定叛亂,又設(shè)計拖延鬼王入世時間。如此一來,鬼王入世也是在招搖一戰(zhàn)之后,無法對當(dāng)時局勢產(chǎn)生巨大影響,他才能放心離開?!?/br> 京落暉想了想,還是覺得有哪里不對,“人族能入鬼界,必是受他人指點,指點他的人是誰?” 裴與衡啊了一聲,有些心虛:“明歸當(dāng)時太忙了,沒有與我細說?!?/br> () “是嗎?”京落暉也不多問,忽然想起在夢中見到的顧明歸,“那他喜歡勸人退隱?” () () “明歸無法抽身,看見心思澄清之人,總想著保他一命。當(dāng)年……”裴與衡記憶有一瞬間的空白,“嘶——我好像又忘了,我記得當(dāng)年明歸還勸過一人退隱,只是這人名姓,我卻不記得了?!?/br> 京落暉隨口一說:“不會又姓祁吧?” 遇到姓祁的裴與衡就記不清楚。 () “或許是呢?!迸崤c衡沒有當(dāng)真,“明歸離去時詳細跟我說了鬼界之事,希望我找到鬼王后助他成人。他成人后,將失去所有鬼力,也回不了鬼界,到時候,他只要不為惡,便不多管他?!?/br> “我還以為你又要勸他行善呢?”京落暉幽幽抱怨,裴與衡平時就喜歡這么說。 “那是你我才這樣說,鬼王畢竟不是人族,不能指望不他站在人族的立場上考慮。明歸也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讓我尋找鬼王行蹤,說他性格難以捉摸,找到后也不可為敵,只是想辦法助他真正成人?!?/br> () () 京落暉長長一嘆:“這事他自己怎么不來管?!?/br> 真是麻煩,裴與衡這個好管閑事的,宮簾心作惡多端,他必定會想辦法說服三教出兵。 如今南林基本落在宮簾心手中,他又與中原正道多有結(jié)交,想除去他并不容易,再說目前也沒有任何證據(jù)。 “要我看,不如就放手讓那人自己去做,看他與宮簾心兩敗俱傷。”京落暉懶洋洋地抬抬下巴,櫟青將糕點送到他嘴巴,看著他笑瞇瞇地咬了一口。 “這……”裴與衡想了一會兒,“目前看來,他暫時也不會出手了,現(xiàn)在動手成功幾率太小。這人為復(fù)仇忍耐多年,不可能如此莽撞?,F(xiàn)今也只能見一步走一步,先告知三教吧?!?/br> “那鬼王一事,你要告訴三教么?” () 裴與衡回想起顧明歸囑托:“明歸不在意他的名聲,我卻是在意的,我不想他再被人非議。” 如今也有許多人口口聲聲說顧明歸不該策劃招搖一戰(zhàn),將招搖一戰(zhàn)的犧牲說成是顧明歸一人所致,還說他為一妖族早已鬼迷心竅、走火入魔,策劃招搖一戰(zhàn)只不過是為了報復(fù)三教。 () 但很少有人記得,在亂世之中,每個人都是受害者。 招搖一戰(zhàn)保全中原,奪回南荒,將妖族實力大大削弱,只能留在他們自己的族地,簽訂協(xié)議,不得進犯中原。 過程中血淚斑斑,犧牲甚大。這誰都知道,但當(dāng)時,除了開戰(zhàn),別無選擇。 原澹作為妖祖中性情較為溫和的木妖,本應(yīng)該是他們和談的第一選擇。只可惜這木妖性格并不溫和,他是最先醒來的大妖,隨后策劃中原內(nèi)斗,血洗三教,與魔族聯(lián)合,還血祭人族喚醒其余妖祖。 () 如此一來,性情最溫和的妖走向極端放出了性情暴虐的妖祖,兩族之間已無和談可能。 唯有戰(zhàn)。 京落暉倒不覺得裴與衡所想一定會成真,“你多半是想等到了不得不說時再說,但,我不這么認為?!?/br> “嗯?” 他摩挲著茶杯,“你仔細想想,當(dāng)年無名小卒都能告了顧明歸,那如今呢?說不定又會有人想要借抹黑顧明歸謀利……你先別露出這樣的表情,我是認真的,所以此事還是要說,不過說的時機嘛,就有的謀劃了?!?/br> 裴與衡皺著眉,還是吩咐道:“不許害人?!?/br> “……我是這種人嘛?”京落暉有些無語,隨后又釋然了,“我還真是。算了,不管這些,如今大部分人都認為顧明歸已經(jīng)退隱,如果突然爆出他與鬼王交易一事,多半會說他吃里扒外,與外族聯(lián)合?!?/br> “但換個說法,鬼界試圖染指人間,亂世紛爭,顧明歸不得已與鬼王交易,又設(shè)下圈套擒拿住他,如此,只要演一場戲就行?!?/br> () “……什么戲?”裴與衡擔(dān)心利用顧明歸名聲做事總是不好,“你別胡來?!?/br> () “哼?!本┞鋾煵桓吲d了,“你聽不聽了?” 裴與衡無奈:“聽聽聽?!痹阈暮⒆印?/br> “三教若對顧明歸不滿,只不過是擔(dān)憂鬼王亂世而已,只要鬼王從未出現(xiàn),只要讓世人皆以為鬼王入世不久后就被擒拿,成了人身,犯了鬼界大忌,被鬼界三通請走了。” () 鬼界三通與鬼王之間關(guān)系特殊,人間對鬼界了解又太少,這個謊撒出來還能扯出鬼城一案,讓無爭玄谷與宮簾心之間的恩怨現(xiàn)世。 () () “你只需要假裝不知道就行了,然后,讓顧明歸現(xiàn)身一次?!?/br> 裴與衡臉色一僵:“這、這我做不到?!?/br> () 京落暉只是一笑,心中疑惑總算解開了。 () 憑顧明歸心性,怎么可能把這么多事情都扔給裴與衡?即使退隱,也該是看著清陽派建好了才退隱。如此匆忙,與其說是去退隱,不如說,他只是沒辦法出現(xiàn)了。 一個一生都受俗世牽扯的人,突然不涉紅塵了,他又不是羽化成仙,也不是棄道入佛,那只有一個可能。 他或許早已不在,因為不在,才得安穩(wěn)。 () 京落暉雖不明白裴與衡為什么不將顧明歸遺骨請回來,世人都說他忘恩負義,為了退隱不顧師門。若是知曉顧明歸不在了,死者為大,這些流言蜚語也不會有。 “是……是明歸讓我這樣做的。”裴與衡嘆息,“明歸擔(dān)心妖族會在之后再有動作,他知曉驚鴻劍主也成了妖族忌諱,讓我在某些時候,借他名聲一用?!?/br> () 身不在,魂已滅,他也想盡一切辦法利用自己留住世間安穩(wěn)。 裴與衡不忍回想,只得轉(zhuǎn)而道:“我還得去冷雨崖看看,師弟是不是真的還活著,若是……我想把他帶回去?!?/br> “他想回去嗎?”京落暉也不阻攔,只是提醒他,“你在人間六百年尚不能適應(yīng)如今情況,那他呢?” “不管怎樣,總要一試。”裴與衡打定主意,“過去遺憾太多,不能一一填補,如果能還兩位師弟一個團圓,也好?!?/br> 在他眼前上演的生離死別,縱使無法圓滿,也要努力一試。 裴與衡知道他心中想要彌補的太多了,但破鏡難圓,過往之人,那些不堪回首之事,早已讓他們難以前行。 若是有一個機會,能讓他了愿,不管是了別人的愿,還是他自己的愿,裴與衡都會盡力去做。 能為則為,只希望世上別離能少一分,身邊之人能多一分相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