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過了集體探監(jiān)的時間，殺青猜測又是這個好說話的獄警給他開了后門，回給對方一個感激的微笑：“謝謝，長官?！?/br>
    賽門朝他點頭示意，帶著他穿越cao場，進入開放式探監(jiān)室。

    訪客很有些出乎殺青的意外。他原以為是律師坎寧。雖然已經(jīng)認罪判刑，但坎寧仍在負責一些相關(guān)的法律文件，以及非常不務正業(yè)地充當他與出版社、媒體大眾之間的對話窗口。

    但今天來探監(jiān)的卻不是坎寧。

    來人是個精悍的高個兒，打理得宜的金褐色短發(fā)下，一雙墨綠色眼睛狹長幽深，鼻梁高得有些刻薄，嘴唇又薄得有些凌厲，但總體看來，依舊是個風度翩翩、富有魅力的男人。

    “——喲，夏尼爾?！睔⑶嚯p手抱胸，往椅背上一靠，似笑非笑地招呼。

    夏尼爾在真正看到殺青的瞬間，打了個生理性的激靈。那段在孤島上疲于奔命，又被這個瘋狂殺手戲弄驅(qū)策的經(jīng)歷，在他記憶中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后來與那些長相俊俏的亞裔小情人們（沒錯，他就是故意挑容貌相似的）上床時，時不時會臆想到一柄利刃從下方悄無聲息地割斷了他的喉管，從而驚出一身冷汗。

    你是自虐狂嗎？當然不！夏尼爾對自己說，當時你沒有錢，沒有權(quán)勢，不得不受制于人，但現(xiàn)在不同了，時移世易，你是個有身份有地位的成功人士，而他卻成了階下之囚。你干嘛不能干自己想干的任何事呢？

    這么想著，他的臉上浮現(xiàn)出虛偽的、居高臨下的笑容，每根頭發(fā)絲都向外散發(fā)出優(yōu)越感：“好久不見了，殺青。在‘墳墓’里住得還習慣嗎？哦，或許剛開始挺困難，每個監(jiān)獄都有個共同點，愛欺負新人，畢竟這里隨手抓一把都是殺人犯、毒販、黑幫分子，身為連環(huán)殺手殺手也不是那么出挑，對吧？”

    殺青神色自若地回答：“的確不太習慣。但比起在這里苦逼地蹲了七年零四個月出去后眾叛親離、窮困潦倒的過氣淘汰者而言，我覺得我還算是活得挺滋潤的?！?/br>
    嘴炮依舊犀利，對此夏尼爾恨得牙根癢癢。他往前傾斜了身體，從肢體到語言都向?qū)Ψ絺鬟f出威脅的信息：“今時不同往日了，殺青，我現(xiàn)在有的是錢，正用仇人的血清洗曾經(jīng)弄臟的靴子——那個叛徒告密者是第一個，他已經(jīng)死得連他媽都認不出來。緊接著將是那些忘恩負義、落井下石的小人，還有那些竊取了我的地位與權(quán)勢的無恥小偷……”

    “你盡可以殺人如麻，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睔⑶嚆紤械剞又瑤缀跻央p腳架到桌面他的鼻子底下，“在我眼中，你永遠都是那只虛張聲勢、倒霉透頂?shù)男±枪??！?/br>
    夏尼爾倒噎了一口氣。他忍無可忍地一把揪住對方的衣襟：“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揪著過去那點破事不放！我已經(jīng)不是那個連嫖資都付不起的失敗者，我重振旗鼓了！你不能還用這種態(tài)度對待我！”

    “有什么問題？”站在門邊的賽門手按警棍，戒備地走過來。

    殺青抬手阻止了他：“沒事，長官，他只是有點歇斯底里癥，特別是在不堪回首的環(huán)境里?！?/br>
    “松手，否則會面到此結(jié)束。”賽門警告似的瞟了一眼來訪者，轉(zhuǎn)身走開。

    夏尼爾悲憤地松開手，嘀咕道：“這獄警是新來的，要是這里的老人，絕不敢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

    “得了吧，我的小狼狗?！睔⑶嗍附徊?，手背托著下頜，笑得性感而危險，“說吧，你到底來做什么，叼回飛盤后找我要獎勵的骨頭餅干嗎？”

    夏尼爾差不多已經(jīng)放棄他衣錦榮歸的原計劃了，無可奈何地說：“我想要回我的項鏈?！?/br>
    殺青修長的手指按在鎖骨中間，沿著胸口的布料慢慢下滑：“你指的是這個，你送給我的‘紀念品’？”

    對方重音強調(diào)的最后一個詞，令夏尼爾心虛得臉上微熱。他當然不想干這么丟臉的事，但想到那塊血牌里隱藏的巨大利益（他要是早點知道就好了）——即使他對殺青依然存有某種混合了畏忌與欲望的感情（真可悲，他想），那也無法跟這利益抗衡。他下定決心，不要臉地說：“沒錯，我現(xiàn)在反悔了，想要回來?！?/br>
    殺青不禁噗的一聲笑了，夏尼爾從未見他笑得如此肆意，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開心了?！芭?，哦，你可真是個極品，夏尼爾?！彼χ鴱澠鹬兄负湍粗笍椓藦棇Ψ降拿夹模裨诓⒉粐绤柕睾浅庖恢灰Я酥魅说男」罚骸拔也粫€給你的，有本事自己搶吧——要不你就再進來一次，怎么樣？”

    夏尼爾鐵青著臉，咬牙切齒地說：“你以為除此之外我就沒有其他辦法？幾個小時前我剛從洛杉磯飛過來，你猜我在那邊機場看到了誰？沒錯，你的FBI姘頭，孤身一人，行色匆匆。你覺得如果有個槍口在暗處指向他，會有第六感幫他躲開那顆不知何時射出的子彈嗎？”

    洛杉磯？殺青心底一根隱秘之弦被撥動，發(fā)出一聲塵封已久的酸澀輕響。他不動聲色地回答：“因為當初他把你送進監(jiān)獄，你要報一箭之仇？很好，把我這份也一并報了吧。但別指望我會感謝你，我還等著舉報這個消息立功減刑呢，然后你也可以快樂地進來跟我做獄友了?！?/br>
    夏尼爾覺得再待下去也是自取其辱，悻悻然地轉(zhuǎn)身走人。他不會就此放棄，反正殺青關(guān)在監(jiān)獄，他有的是時間與手段，拿回那塊屬于他的血牌。

    “他有點神經(jīng)兮兮。”賽門走過來，準備送殺青回監(jiān)區(qū)。雖然他聽不見兩人的對話內(nèi)容，但對訪客說話的神態(tài)印象深刻。

    “的確，但挺解悶的，不是嗎?！睔⑶噙有χ卮?。

    在他身邊，年輕獄警刻意放慢了腳步，冬日暖陽從走廊另一頭的鐵門外斜斜地照進來，他們就這樣并肩而行，一步步踩在陽光的格子里。這樣也挺好的，挺好的，賽門想，有些事情，就讓它來得再慢一點吧。

    第62章 藍色通緝令

    里奧從奧蘭治縣的一家郵局里走出來，雖然對這結(jié)果早有心理準備，但仍掩不住失望的神色。畢竟時隔二十年，當年的郵局經(jīng)辦、郵差、街頭郵箱、監(jiān)控錄像等相關(guān)證據(jù)都已無從查驗，信紙的廠家與銷售商也早已物是人非，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封信拍完照傳給總部，希望行為分析科的同事能從筆跡中給出一些疑犯側(cè)寫。

    街面布置的感恩節(jié)裝飾品，并不能為當日陰霾的天氣帶來一絲暖意，零星落葉被風卷起，瀕死蝴蝶般撲打著長風衣的衣擺。里奧忽然有種被暗中窺視的危機感，像一根尖銳的鋼針頂著后背，如影隨形，不懷好意。他職業(yè)性地警惕起來，環(huán)顧四周：不是拐角處那群嘰嘰喳喳偷拍的女高中生，也不是街邊停著的那輛大眾里邊打電話邊偷瞄他的家庭主婦……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掃描，像一臺精密運作的儀器，突然轉(zhuǎn)頭望向側(cè)后方的一棟高樓。就在他回頭的那一刻，針刺般的危機感陡然消失，之前的異樣仿佛是精神壓力太大下產(chǎn)生的錯覺。

    但里奧知道這不是錯覺——的確有那么一瞬間，他成了某道視線盯上的獵物。這種感覺在他八年的職業(yè)生涯里并不陌生，畢竟他曾將那么多的恐怖分子、變態(tài)殺人犯送進監(jiān)獄，如果那些暴徒仇恨的目光和報復的念頭形成實質(zhì)，他早已千瘡百孔。

    手機鈴聲在這時候響起來，他一邊按下通話鍵，一邊快步走向自己的汽車。

    “嗨，里奧，你還在奧蘭治？我這里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意外的消息，你希望我先說哪個？”他的搭檔在北美大陸的另一頭說。

    “按邏輯順序說。”

    “啊哈，我就知道你會這么回答。信封和信紙上沒有指紋，顯然對方很謹慎，僅靠筆跡，行為分析科那邊只給出了模糊的側(cè)寫，那并不能幫助我們縮小多少偵查范圍?！?/br>
    “有多模糊？”

    “年齡18到50歲之間，右撇子，性格自信狡猾，意志堅定，喜歡加劇沖突——像這樣?！?/br>
    里奧微嘆口氣：“我希望另一個意外是驚喜?！?/br>
    “我不敢保證，但聽上去有點古怪。昨晚我和多年未見的老同學在酒吧喝酒——”

    “你還有空喝酒？知不知道這幾天我一覺都不超過6小時？”

    “噢，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眼紅，只是我跟他舊日交情不錯……他是個常駐歐洲的國際刑警?！绷_布心虛地說，“昨晚我跟他邊喝邊聊，不知怎么就扯到‘連環(huán)殺手殺手’身上，你知道就算判了刑，這個案件熱度依然沒有消退。維喝得有點醉醺醺的，跟我說起幾年前一個‘藍色通緝令’（注1）的事，說他辦案時認識個線人，專門給富豪、暴君、武裝政權(quán)之流牽線搭橋，找一些專業(yè)人員替他們解決各方面麻煩……”

    “雇傭兵組織與客戶的中間人？”里奧言簡意賅地概括。

    “沒錯。那家伙油滑得很，典型的‘兩頭靠’，維有次跟他一起吃飯，電視屏幕上正播放‘連環(huán)殺手殺手落網(wǎng)’的新聞——那是首播，那人看著電視上殺青的照片，失聲說了一句‘他不是——’，接著似乎意識到失言，就不再多說。維當時猜測他之前就認識殺青，但疑犯已經(jīng)歸案，就沒放在心上，昨晚要不是剛好談到這個話題，也根本不會提起。”

    國際刑警、藍色通緝令……里奧意識到局里在調(diào)查殺青身份的時候遺漏了什么——或許他根本就不是記錄在檔的美國公民；或許他擁有多重國籍；或許這些國籍全都不是真實的：他游走在各個政權(quán)間的罅隙里，對國家法律不屑一顧，有著一套自己的生存規(guī)則與行事方式，仿佛處于整個世界的另一個位面——他是個（或者曾是個）真正的自由職業(yè)者，一個國際雇傭兵！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出色的身手、驚人的偽裝能力、慣用的三棱軍刺與部隊式的格斗風格，以及對各種專業(yè)技能的精通。唯獨無法解釋的是，兩年前，也就是他為自己取下“殺青”這個代號，并開始有計劃地狩獵連環(huán)殺手的時候，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讓他忽然脫離唯利是圖的雇傭兵組織，走上另一條同樣血腥、但毫無利益可言的殺戮之道？

    里奧久久地沉默著，以至于羅布以為信號出了問題，一直呼叫沒有回應后掛斷了通話。

    回到酒店房間，里奧撥打了手機聯(lián)絡(luò)簿里的一個號碼：“凱利藍，是我，有件事麻煩你。我知道你在ICPO（即國際刑警組織）里有關(guān)系，能不能幫我查一下，兩年前，國際哪些雇傭兵組織發(fā)生過變故……較大變故，至少影響到核心人員變動，對，兩年前，也包括私營軍事公司和承包商……謝了，回頭資料傳我郵箱?！?/br>
    想了想，他覺得最好雙管齊下，又撥通了羅布的手機，吩咐他從老同學那里套出關(guān)于那個線人的身份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