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他還沒把他關(guān)進去嗎？里奧頭昏腦脹地一把扯過紙箱，上面清晰地打印著寄件方地址，沒錯，是聯(lián)邦拘留中心——那個混蛋就算死到臨頭，也要給他最后一擊！上帝啊，他覺得頭痛得快要裂開，仿佛一柄鋼鋸在腦漿里來回拉扯，如果將它用力撞在玻璃茶幾上，就能徹底解決那些遺留問題，將那個混蛋在他腦海中的痕跡盡數(shù)消抹掉——是的，他愿意磕個頭破血流！

    他用雙手緊緊抱著腦袋，腰身彎成了一個心力交瘁的角度，將臉深深埋在膝蓋上。

    過了很久，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靜默中，里奧無可奈何地、垂死掙扎地呻吟起來：“去你媽的……殺青……”

    第54章 鱷魚與花豹

    “讓我猜猜你在想什么?！卑⑷R西奧躺在床上，筆直地抬起一條腿，寬松的咖啡色褲管從腳踝掉下半截，露出跟腱處的一道陳年疤痕。他用赤腳頂了頂上方的床板，“你醒了，但不想起床，打算懶洋洋地在床上窩到下午，對嗎?！?/br>
    他的新上鋪用同樣慵懶的語調(diào)回答：“我很久沒有睡到自然醒了……再說，在這里我們除了吃和睡還能做什么？去跟GAY們搶健身器材嗎？”

    阿萊西奧笑起來，“或許你想去影像室看電影？今天他們放的是《壯志凌云》?！?/br>
    “哦得了吧，他們是不是覺得放部愛國主義洗腦片就能起到消毒水的效果？讓我們在心靈的震撼中反思人生從而發(fā)誓洗心革面，出去后做做社區(qū)義工、去醫(yī)院護理癌癥病人，或者去人手奇缺的監(jiān)獄當(dāng)個獄警什么的？”殺青的聲音漫不經(jīng)心地從床板縫隙間滲下來。

    阿萊西奧簡直要忍不住大笑了——睡在上鋪的家伙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有趣，尖刻的嘴巴跟俊秀的外貌完全成反比。他清了清喉嚨說：“那你就繼續(xù)賴著吧。對了，下午4點點過名后，八樓有個固定牌局，我想帶你去瞧瞧?！?/br>
    “為什么？”

    “因為那是個看清形勢的好時機?！币獯罄诉M一步解釋道，“白樓的形勢，你知道——‘住客’與‘住客’之間，‘住客’與看守之間，以及看守與看守之間?！?/br>
    殺青想了想，說：“我不認為固定牌局會歡迎新人?！?/br>
    “是的，但是，”阿萊西奧聳聳肩：“其中一個家伙上周轉(zhuǎn)監(jiān)進了‘墳?zāi)埂?，他們?nèi)币缓脦滋?，都有些抓狂了?！?/br>
    “好吧，你是‘老人’，你說了算?！睔⑶喾藗€身，準備睡個回籠覺，一串沉悶的腳步聲逼近他們的囚室。

    鑲著一小方厚玻璃的鐵門被敲了幾下，獄警的聲音在門外響起：“3145107，有訪客，現(xiàn)在跟我去會面室?！?/br>
    殺青走出牢房前，聽見阿萊西奧在身后嘀咕：“他們?yōu)槭裁纯偸呛澳愕木幪?？你又不是機器人?！?/br>
    出現(xiàn)在會面室的人并不出乎殺青的意料，但對方分秒必爭的行動力仍令他微微點了點頭。

    西裝革履的男人熱情地迎上前，握住他的手使勁搖了搖，“很高興我們彼此給了對方一個寶貴的機會。我要再正式地自我介紹一次：坎寧·岡薩雷斯，奈柯特律師事務(wù)所的首席律師，具有十三年從業(yè)經(jīng)驗。我會全程負責(zé)并最終打贏你的官司，相信我——”他左右看了看，謹慎地貼近新客戶耳邊：“殺青先生。”

    “李，在這里你可以這么叫我?！睔⑶嗾f著，坐在會客桌前，“說吧，你的策略，我想你該不會僅憑一腔熱情，就跑來這里告訴我過不久我就可以風(fēng)光出獄了，對吧?！?/br>
    坎寧在他對面坐下，整了整領(lǐng)帶結(jié)，沉聲說：“為了贏得這場無罪辯護，我打算——”

    殺青忽然伸出一根食指，直直地豎在對方臉前。

    坎寧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只剩最后一次機會了。”殺青收回那根食指，與相鄰的拇指一起托起了右腮，“我們國家有句老話，‘事不過三’。在法院地下室，你畫了個虛假的大餅，而現(xiàn)在是第二次。如果你還不肯對我坦誠布公，當(dāng)我是個法律白癡的話，咱倆目前為止仍然十分脆弱的合作關(guān)系就要告終了?！?/br>
    坎寧的眼神有些閃爍，但依然保持了如常的神態(tài)和風(fēng)度，“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李先生，對這個案子，我是誠心實意的……”

    “誠心實意地?zé)o罪辯護，但勝率只有，唔，我算算——0.001%，這還是在你發(fā)揮極為出色的狀況下?！睔⑶噙有Γ安?，我并不是在質(zhì)疑你的能力，而是對自己的境況有著清晰的認識。我想作為律師你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聯(lián)邦政府提起公訴的刑事案件，99%的被告都在開庭前通過辯訴交易認罪，換取能夠接受的刑期，庭審只是個形式而已，而那1%死活不肯認罪的，輸了一審后，二審的勝訴率僅千分之一，不是嗎？”

    坎寧在椅面上挪動了一下，似乎有些坐如針氈，但他卻無法打斷這些言辭犀利的分析。

    “簡而言之，跟政府打官司，你是只能輸、必須輸、毫無懸念的輸——因為對方是聯(lián)邦政府。哦，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政府怎么可能丟面子、輸官司？那么，我為什么要接受你的提議，就因為不論輸贏，你都能借這個案子知名度暴增、談話費可以從每小時100美元漲到800美元，這種單方面的好處？”

    坎寧被殺青幽深的眼神緊盯著，額角滲出了星點冷汗，“不，我想你有點誤會，實際上……”他語無倫次地辯解，但那些只言片語就跟臉色一樣蒼白。片刻的尷尬后，他放棄似的嘆了口氣，“好吧，你說對了，這不是雙贏——至少不是等量的。但我會竭盡全力為你辯護，使這個案子能最大限度地減少刑期，這點我可以對上帝發(fā)誓?！?/br>
    殺青在嘴角帶起一點笑的影子，拿起他帶來的熱咖啡杯子啜飲一口，用一種安撫犯錯的小孩子的語氣說道：“你應(yīng)該早點坦白。不過現(xiàn)在還不算太遲?！?/br>
    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律師如今已經(jīng)意識到，對面的青年不是自己曾經(jīng)接觸過的任何一種類型：他不沮喪、不憤怒、不恐懼、不盲從、不狂妄、不躁動，那些所有面臨終身監(jiān)禁的罪犯該有的情緒，在他身上幾乎不存在。

    他覺得自己完全猜不透對方的想法，這個青年的腦袋像一口不可測的深潭，神情則是波瀾不驚的水面。

    ——這是個真正內(nèi)心強大、無所畏懼的人，比那些連環(huán)殺手還要危險一百倍。坎寧的腦中閃過這句話，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在后背皮膚的戰(zhàn)栗中，嘗到了腎上腺素飆升的刺激感覺。

    這才是你想要的案子，大案子！而不是夫妻出軌、子女爭產(chǎn)、孀居老太婆狀告寵物美容中心把她的愛犬洗脫了毛之類狗屁倒灶的一堆破事！坎寧難以抑制地握緊了拳頭，擋在嘴唇前面。他作勢咳嗽了兩聲，努力平息激動的情緒，用盡量冷靜的語調(diào)說：“那么，你是想要在出庭前安排一次辯訴交易？我可以在檢察官和法官那邊做做工作……”

    “不，你弄錯了?！睔⑶嗥届o地回答，“我不認罪?！?/br>
    坎寧疑惑道：“可你剛才明明——”

    “是的，我知道這個官司不可能打贏，但我不認罪?！?/br>
    坎寧琢磨著對方話中深意，試探地問道：“你的意思是……利用民眾對這個案子的關(guān)注度，獲取最大程度的利益？是的，這是另一種可選擇的做法，掀起輿論高潮向政府施壓，但是，我不確定這么做的后果，是政府方面的退步，還是變本加厲的怒火……但我喜歡這個選項，這是我的風(fēng)格！”灰眼睛的律師興致昂揚地捶了一下桌面，“這會是一場惡斗，但是，我聞到了令人無比興奮的味道！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cao控之后的局面了！”

    殺青對他的個人理解不置可否，十指指尖相觸抵著下頜：“去吧，我的斗牛犬……在此之前，我會提供給你一件精良的裝備：去第十六街街角的舊貨回收店，找店長要一把鑰匙，然后從地鐵三號入口下去，打開139號儲物箱，那東西就在里面。”

    坎寧打量著他滴水不漏的神情，忍不住好奇問：“是什么？”

    “一部剛完成的手稿?！?/br>
    “手稿？是小說？還是與案件有關(guān)的個人自傳？需要我?guī)兔β?lián)系出版社嗎？書名是什么，是否以真名發(fā)表？”坎寧連連追問，仿佛嗅到了絲絲縷縷血腥味的獵犬，正磨牙霍霍地等待出擊。

    殺青朝他微微一笑：“封面上寫著我的筆名，你看了自然明白該怎么做。”

    FBI紐約分部大樓。

    “我有種不太好的預(yù)感……”羅布放下電話聽筒，喃喃自語，“當(dāng)時他是怎么說的，‘我可沒有私人律師，而且也不打算為某個律師的新別墅貢獻裝修費，既然有免費的，干嘛不用呢？’現(xiàn)在忽然臨場更換律師？這不像他的風(fēng)格，”

    “——你覺得這是什么信號？策劃？陰謀？”他皺起眉頭，拿起桌面最上方的檔案快速翻看，頭也不回地問身后正在查找資料的探員助理。

    “我覺得這兩個詞是一碼事。”

    “不，不一樣——等等！這聲音……”羅布驚愕地轉(zhuǎn)身，他的墨藍色眼睛的搭檔正站在門口朝他微笑點頭。

    “里奧！”羅布失聲叫起來，因為喜出望外而打起了小磕巴：“你不是正在、休假中、我以為你會多……”

    “現(xiàn)在是休假的時候嗎?！崩飱W大步流星地走進來，一件深灰色毛呢長風(fēng)衣套在他的黑色西裝外，剪裁優(yōu)美的衣料下擺隨著他的腳步利落地拂動。

    “好極了，你復(fù)活了！”羅布一把抱住他，掌心在他后背欣慰地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