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青_分節(jié)閱讀_59
他們耐心地等待對方進入必殺范圍,在即將出手前,聽見了那兩個人的對話:“應該就在這附近,我好像聞到了血腥味……看,枯木下伸出一條腿,人獸的尸體在那兒!”這是一個聲線粗重、略帶俄羅斯口音的男人聲音。 夏尼爾握緊手中上膛的步槍,食指搭上了扳機,槍管從枝杈間緩緩伸出去。 “已經(jīng)死了……遲來一步。算了,走吧。”另一個低沉而醇厚的男人聲音說道。 這個聲音令洛意眉峰一剔,目光如云散月出般乍然濃烈起來。在夏尼爾彎曲食指的同時,他伸出一根指頭,精確地插入扳機后面的空隙里,阻止了他的射擊動作。 蓄勢待發(fā)的夏尼爾吃了一驚,立刻轉頭看他,見他朝自己搖了搖頭。 為什么?他做著口型問。 洛意沒有回答,只是把他的手指從扳機上撥開,態(tài)度堅決,不容商榷。 夏尼爾朝天翻了個白眼。有什么辦法呢,這個男人一貫心思深沉、自有主張,說是兩人聯(lián)手,但一句要緊的話都沒向他透露過?;蛟S是因為對方根本就不信任他……這個認識令他覺得有點心靈受傷。 他悻悻然抽回槍管,動作稍微大了一點兒,晃動了幾片樹葉。 “——誰?躲在樹后面的,出來!”帶俄羅斯口音的男人喝道,“快點,否則我就開槍了!” 先機頓失。夏尼爾怨懟地剜了洛意一眼,將頭上的迷彩帽拉低一些,拎著槍從樹后走出來,“自己人,別這么緊張,小心走火?!?/br> 那名保鏢看清他的打扮,松了氣,垂下槍口說:“兄弟,怎么就你一個,你的客人呢?” 必須跟指派給他們保護的會員寸步不離,這是俱樂部定下的死規(guī)矩。他這么一問,洛意也只好走出來,“什么事?”他微低著頭,將眉目隱藏在帽檐的陰影下。 “不,沒什么,只是擔心他忘了規(guī)矩,把客人單獨撇下?!北gS有些尷尬地解釋,同時狐疑地打量著夏尼爾,“我瞧你面生得很,新來的?最近沒聽說招新人啊……”他皺著眉思索,越發(fā)驚疑不定,仔細端詳洛意:“你是……不對!這期參加活動的十一位客人,他們的長相我全都記得,其中根本沒有黃種人!你不是會員——” 在他舉槍欲射的瞬間,一顆子彈搶先半步終結了他的性命,在眉心鉆出一個淌血的黑洞。 是洛意抽出了別在后腰的手槍。驚人的拔槍速度令他后發(fā)制人。 站在保鏢身后的里奧與他槍口相對。 如此近的距離,雙筒獵槍的霰彈威力要比手槍大得多,他甚至可以一槍傷及兩人。但里奧并沒有開槍的念頭,他已經(jīng)猜到這兩個魚目混珠者的身份——他們很可能是被當成獵物的受害者、所謂的“人獸”,是他的營救目標。 在這種不明敵友的情況下,如果他不主動表明身份,勢必會造成致命誤會以及不必要的傷亡。按照職業(yè)規(guī)定,他慢慢舉起一只手,說:“別沖動,我是警察。” “哈?”夏尼爾發(fā)出了一聲怪叫,訝然道:“警察?又一個臥底的?”他隨即轉而問身邊的男人:“你們是同事嗎?” “同事?”里奧敏銳的眼神剖析著亞裔青年藏在陰影中的面目,眉頭習慣性地微皺起來,“我沒見過你,你是哪個部門的?” 洛意緩緩抬起臉,明亮而鋒銳的深琥珀色眼睛盯著他,嘴角挑起一抹輕哂淺笑:“你好,里奧,又見面了?!?/br> 里奧的身軀觸電般顫動了一下。他驚異而又警惕地審視面前的男人,似乎要將對方天衣無縫的偽裝連同一身人皮一齊剝掉,幾秒鐘的沉默后,從齒縫里擠出一個名字:“……殺青!” “真是不好意思,又跟你撞case了?!比A裔青年毫無誠意地說,“雖然不指望你會同意,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尊重一下對方,就像拳擊賽前兩個選手得相互鞠個躬:你看,這事兒咱倆之間總要有一個退出,我希望是你,行嗎?” “——沒門?!甭?lián)邦探員硬邦邦地回絕。 “好吧,我就知道會是這樣,你這個頑固派?!睔⑶嘌b模作樣地嘆口氣,“只好把你綁起來,等我搞定了這里所有的事,再放你自由。給你個忠告,探員,不要反抗得太厲害。雖然我還從沒有對目標以外的人出手過,但他不一樣——”他朝身邊金褐色頭發(fā)的男人揚了揚下巴,“他是黑幫出身的亡命徒,殺起人來眼都不眨一下——是吧,我的小狼狗?”后半句他狀似親昵地對夏尼爾說。 夏尼爾一邊不懷好意地鷲視著黑發(fā)探員,一邊在心底琢磨洛意的真實身份與莫名其妙轉變的態(tài)度。說實話,對于這個身份他并不很吃驚——監(jiān)獄里很無聊,看報紙是重要消遣之一,“殺青”可是新聞媒體的寵兒,赫赫有名的連環(huán)殺手。年輕男性、亞裔、擅長偽裝、身手一流、專挑連環(huán)殺人犯下手……還有比身旁這個青年更吻合的嗎? 真正令他不解的是洛意——不,應該說是殺青——突然生動起來的態(tài)度。他對待自己就像座凜然難犯的雕像,動不動就要打要殺的,為什么一見到這個警察,就鮮靈靈地卸了甲、化了冰?真是見鬼了,殺手和警察,他們不是天生的死對頭,一碰面就該血流成河的嗎!可眼下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氣氛,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用一個假惺惺的受寵若驚的眼神,回擊了殺青充滿利用味道的親昵口吻,然后滿懷殺意地對里奧說:“探員?FBI?還是別的什么,反正都是警察——我討厭警察。 “直接殺了多好,干嘛要留著自找麻煩呢?”他向身邊的男人抱怨。 殺青朝他冰冷地微笑了一下,夏尼爾陡然覺得寒風刺骨,條件反射地瑟縮了一下肩膀,只得將不滿強行壓了下去。 “抱歉,我并不打算束手就擒?!崩飱W陰著臉說,手指仍然扣在扳機,腳下緩慢地后退著。這個金褐色頭發(fā)的男人是殺青的同伙嗎,他們看上去不像是一類人……這并不是說殺青在他的心目中有多正直——他追捕了一年的華裔青年確實是個無可辯駁的殺人罪犯。但是,跟這個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蔑視人命、殘暴血腥氣息的兇徒——他們,怎么能發(fā)展出這么親密的關系?!該死,殺青這是腦子進水了嗎?難道他看不出來,這家伙壓根就是條夾著尾巴的蝎子、毒蛇、豺狼,而他居然曖昧地叫他“我的小狼狗”?哦,見你媽的大頭鬼! 一股油然而生的憤怒與失望在黑發(fā)探員心底翻騰,這令他幾乎不顧一切地朝夏尼爾扣下扳機——但他不能這么做,那兩個人離得太近了,霰彈的殺傷范圍太大,而且夏尼爾只是口頭威脅,并未真正下手——他倒希望對方有點實際行動了,這樣他就可以理所當然地反擊。 “你沒有話語權,里奧,現(xiàn)在我們二對一?!睔⑶嗦柫寺柤纾f:“你可以朝我們之間的任何一個人開槍,然后被另一個人擊倒,這樣兩敗俱傷,受傷或者死掉兩個人。余下的一人很難單獨行動,說不定會放棄,獨自逃走。然后獵手繼續(xù)捕殺人獸為樂,幕后黑手繼續(xù)逍遙法外——好吧,這就是你希望的結局嗎?如果你覺得是,就開槍?!?/br> 里奧苦惱地皺著眉頭——殺青,他總是那么振振有詞,把歪理說得天花亂墜,偏偏又令人難以辯駁,完全是一種劍走偏鋒的犀利。 實際上,他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解決之道。他與殺青爭執(zhí)不下,不論是哪一方勝出,都是慘勝,對于他們的共同目標月神俱樂部而言,都是件幸事。既然如此,他們干嘛不能試著合作一次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殺青從閃爍的目光中看出了黑發(fā)探員態(tài)度的軟化,十分樂見地加了把柴火:“除了兩敗俱傷,或許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咱倆各行其事,誰也別礙著誰。我猜你的任務是臥底找證據(jù),把幕后組織者繩之以法,我呢,打算把這些手上人命累累的捕獵者們全部干掉,你看,我們一點矛盾也沒有——你不覺得這些人渣統(tǒng)統(tǒng)都該下地獄嗎?” “他們的確該死,但你沒有資格當執(zhí)行者?!崩飱W堅持道。 “為什么,因為我少了一個小本本和一套黑西裝?得了吧,里奧,咱們又繞回去了,車轱轆話說得多膩味?!睔⑶嗖荒蜔┑卣f,“我們來討論點實際的——你是要現(xiàn)在跟我杠上,還是我們一起跟那個殺人取樂的變態(tài)BOSS杠上?” “我們不可能一起?!崩飱W神情冷靜而郁沈,“想想國際象棋的那樁案子吧,你在一堆警察的眼皮底下把嫌疑犯爆了頭,讓我怎么相信你不會壞我的事?” 殺青笑了起來,帶著一絲促狹與孩子氣的得意,“噢,還在記恨那件事,我不知道原來你是這么小心眼的男人……不過你放心,這回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實話跟你說了吧,我知道幕后組織者是誰,也知道你的來意,你盡可以繼續(xù)收集證據(jù),而我保證不對你的目標下手,這樣行嗎?” 局里一定有他的眼線!里奧恨恨然地想。雖然他不得不承認,殺青的這番話對他很有誘惑力,也是破解眼下這個僵持局面的最好方法,但他仍然覺得不甘心,為什么主動權會落在對方手上?這不符合他的行事風格,他一向習慣于掌控局勢。 “你還在猶豫什么呢,里奧?你知道這是最好的方法了?!睔⑶辔⑿χ隽藗€傾聽的姿勢:“聽——槍聲。在你墨守成規(guī)的時候,又一條人命悲~~~慘地消失了?!?/br> 里奧對他刻意顫抖拖長的語調中的戲謔成分恨得牙癢,最終還是做了決定:“就像你說的,井水不犯河水,但這不是合作,只是個交易?!闭f出這個詞時,一個計劃忽然在心中朦朦朧朧地現(xiàn)了形,他發(fā)現(xiàn)自己找到了一個接近小亞弗爾的契機…… 計劃的輪廓越發(fā)清晰可辨,里奧郁結的眉頭舒展開來,對面前的連環(huán)殺人犯殺手說:“如果我是你,行動就盡量快一些,要不了天黑,俱樂部就會發(fā)現(xiàn)會員的失蹤,到時他們會將整個島耙個底朝天,你們兩個插翅難逃?!?/br> “這個不用你cao心。”殺青泰然自若地回答。 “還有最后一件事,”里奧丟下手中的雙筒獵槍,“麻煩你往我左上臂開一槍——別打斷骨頭就行了?!?/br> 殺青怔了一下,不甚明了地笑了笑:“放心,我不會乘機送你一口蓋國旗的棺材?!闭f著他很干脆地舉起手槍,仿佛信手而發(fā),毫不瞄準,子彈出膛。 里奧右手捂住左臂悶哼一聲,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涌出,“謝謝,還有……好自為之?!彼f著,轉身就走。 “——里奧!”殺青突然開口叫住他的背影,在對方停下腳步時,又躊躇了一下,最后說道:“抱歉?!?/br> ……我也是。里奧在心底回答,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們之間的臨時性交易注定不可能誠信,總有一方要成為背信者——或許是雙方。但現(xiàn)在,誰也不愿意抖露底牌,拆穿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