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定他也在度假，”李畢青哂笑著，帶著微微的嘲弄，“跟女朋友一起。他總得享受享受正常人的生活。”

    “——也許是跟男朋友?！焙诎l(fā)探員鬼使神差地補充了一句。

    “什么？你是說他……”另一個人吃驚道。

    “不不，”探員立刻改口，“我只是開個玩笑?！?/br>
    李畢青看了他一眼，復雜難解的神色一閃而過。

    回到水峽鎮(zhèn)的旅館后，天色已經(jīng)微亮。兩人都沒什么睡意，隨便吃了點面包咖啡當早餐。

    剛用完早餐，李畢青兜里的手機也響了。他掏出來一看來電顯示，有些不好意思地朝里奧笑了笑，“我出去接個電話?！?/br>
    “茉莉的電話？噢，你不用每次都背著我接，”他女朋友的弟弟努力打起精神，打趣道，“我不會偷聽你們的私房話和電話性愛過程。”

    男孩飛快地逃出去時，里奧眼尖地看見他的臉紅了。

    他微笑著，一口喝干杯底已經(jīng)冷掉的苦咖啡。

    對方不久后回來，臉上帶著急切興奮之色，看起來相當開心：“知道嗎里奧，茉莉要回來了，就在下個月！”

    “下個月？”里奧有些愕然，“不是說年底才回來嗎？”

    “工作進行得比預計中順利，她準備給自己放個假，回來待半個一個月的?！?/br>
    “哦，很好啊，”里奧半是高興半是遺憾地說，心情復雜得如同一杯摻和了十七八種調(diào)料的雞尾酒，亂糟糟不知是什么味道?！澳銈兛梢院煤镁垡痪哿??！?/br>
    “她說打算跟我商量一下訂婚的事宜?！崩町吳嗖粍勇暽仃P(guān)注他，仿佛正透過臉上的細微表情，剖析對方心底的真實情緒，“訂婚?。≡谖覀儑?，那意味著離結(jié)婚的日子不遠了——你們這邊也是這樣嗎？”

    “……哦，應該是吧?！崩飱W魂不守舍地回答。

    李畢青笑了起來，帶著一絲不懷好意的快感追問：“那么，這邊訂婚需要伴郎嗎？我希望你下個月工作不太忙?！?/br>
    里奧在心底發(fā)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極力擺出“樂意之至”的表情，“看情況吧，如果我那時有空的話。”

    他起身回到房間，收拾好簡單的行李，對李畢青打了個招呼：“我剛才訂了機票，要去趕飛機，你可以自己回紐約嗎？”

    “沒問題，放心去吧?！比A裔男孩朝他愉快的揮手，“一路順風——哦不，你是坐飛機，一路逆風！”

    聯(lián)邦探員頭也不回地匆匆離開。

    剩下李畢青一個人，在窗臺眺望他遠去的背影?！跋聜€月嗎……”他喃喃自語，“那可真要抓緊時間了?！?/br>
    （天使的房間？完）

    【Part 月神島】

    第32章 絕處逢生的廣告單

    夏尼爾裹著一件杏黃色的名牌薄款舊風衣，走在涼風漸起的幽暗街巷里。他現(xiàn)在餓得要死，同時想喝點冰凍啤酒之類的飲料提神，但兜里只剩下幾個硬幣。

    上個月他剛從雷克斯島監(jiān)獄里出來。十一年的刑期，按規(guī)定服滿三分之二就可以出獄，所以實際上只蹲了七年零四個月——對此他絲毫不感覺有什么合算的，七年多的時間，足可以使許多東西灰飛煙滅，比如說積累的財富、幫派中的地位，以及那些曾經(jīng)愛他愛得要死要活的漂亮妞兒們。

    回想起那些血rou飛濺的廝殺——那是一段被稱為“紅藍戰(zhàn)爭”的動蕩時期，紐約的兩大幫派瘸幫與血幫為搶奪地盤陷入了瘋狂的混戰(zhàn)。幫派大佬不但對外開火，派內(nèi)聯(lián)盟中的各股勢力也沖突不休，其他一些小幫派則渾水摸魚，從鏖戰(zhàn)的兩條白鯊嘴邊爭搶漏下的食物殘渣。

    這種大環(huán)境下，每個幫派成員體內(nèi)的血液都像石油一樣被點燃起來，夏尼爾也不例外。他所率領(lǐng)的血幫某堂口，與一個瘸幫分支大打出手，事件的導火索是對方一個成員朝他的女朋友之一吹口哨，叫了聲“嗨，bitch”，隨即被他親手捅了十一刀，于是個人恩怨很快就升級成為幫派斗毆。

    其實這碼子事兒很常見，幫派分子們基本把敲詐勒索、販賣禁藥和打架斗毆當成一日三餐。偏偏當時撞上FBI和SWAT特警隊聯(lián)手打壓黑幫勢力，急需幾個反面典型來殺雞儆猴，夏尼爾非常倒霉地中選，成為標靶之一。兩邊拿錢的雙重線人向警方出賣了他的行蹤，他被FBI逮個正著。

    為了脫罪，他花了數(shù)額驚人的費用聘請一位金牌律師，官司打了整整三年，末了卻被告知，控告方是聯(lián)邦政府，他除了認罪以外別無出路——聯(lián)邦政府永遠是對的，哪怕你是因為當時打醬油路過被誤捕，只要上了法庭，就必須認罪，這是事關(guān)政府面子的原則問題。當然，至于認什么罪、判幾年，你可以跟檢控官和法官討價還價，拿其他狐朋狗黨做交易換刑期，也可以往正義女神雕像的秤盤里塞黃金，好使審判的天平歪向你這一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總之，為了這場官司，夏尼爾花了大半積蓄，終于說服法院門口的正義女神像，把四十年的刑期縮短為十一年。官司期間，他在拘留中心待了三年，終審后又在雷克斯島監(jiān)獄繼續(xù)把剩下的刑期蹲完，最后兩袖清風地出獄了。

    剛出獄的夏尼爾還抱著東山再起的念頭，但事實證明，災難與橫財一樣，總是接二連三地到來——他最心愛的二流歌手女友卷了剩下的幾百萬美金，跟黑人保鏢跑路去墨西哥雙宿雙棲；所率領(lǐng)的堂口被血幫其他勢力吞并，當他剛出獄試圖聯(lián)系老部下時，險些被新老大綁起來扔下羊頭灣；他向過去的朋友求助，可許多人的通訊方式已經(jīng)失效，能找到的一些人混得也不比他強多少，頂多只能援助幾張小面額鈔票，而出人頭地的那幾個連他的面都不肯見。

    時隔七年，整個世界都已物是人非?？杀O(jiān)獄生活單調(diào)得模糊了時間概念，令他感覺一夜之間眾叛親離。

    他憤怒、嫉恨、怨天尤人，進而掙扎、沮喪、筋疲力盡，物質(zhì)條件的急劇匱乏和生活水平的迅速下降終于把他的關(guān)注點拉回到最原始也最實際的幾項上——吃飽、穿暖、有地方住。這一切都需要錢，而他目前一無所有的，就是錢。

    錢啊錢！不需要的時候堆在保險箱里像一疊疊草紙，真正需要時又真他媽的難賺！隨便先找一份工作？加油站、快餐廳……不，他丟不起這個臉，過慣了由人服侍的生活，再回過頭去服侍別人，他寧可殺了自己！

    他走到街角的一臺自動販售機前，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將口袋里僅剩的幾枚硬幣丟進去，換來一小罐咖啡。他十分珍惜地啜飲著曾經(jīng)嗤之以鼻的罐裝咖啡，茫然地盤算著未來的出路。

    販售機的玻璃柜面模糊地映出他的身影，精悍的高個兒、金褐色短發(fā)、狹長幽深的墨綠色眼睛。從前打扮得衣冠楚楚時是個相當有魅力的帥哥，如今落魄且不修邊幅，魅力就打了折扣，但看上去仍在水準以上，只是一臉的苦大仇深，使得高聳的鼻梁與緊抿的薄唇透出一股子薄命相。

    如果不想餓死街頭，就必須接受現(xiàn)實，夏尼爾。他對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無聲地發(fā)誓，哪怕是去偷去搶，也得想辦法弄到第一筆錢，然后重頭開始，再一次爬上該屬于你的位置！

    仿佛上帝聽到了他內(nèi)心的吶喊，大發(fā)善心地將一扇窗戶開到了他面前——他忽然發(fā)現(xiàn)了自動販售機后面墻壁上貼的一張廣告單子，白底黑字很清楚地寫著，某個環(huán)境保護機構(gòu)招聘一批志愿者，前往異地參與“有一定風險性”的野生動物保護活動，為期三個月，期間包吃包住包路費，待遇優(yōu)渥得令人不敢相信。

    夏尼爾不是初出校門急于找工作的小年輕，他十分知道社會的污濁與人心險惡，抱著質(zhì)疑的心態(tài)仔細地閱讀了這份廣告，推敲著詞句中可能存在的陷阱，很快就找到了不同尋常的地方：廣告中對于招聘者沒有任何學歷、資歷與身體素質(zhì)方面的要求，唯獨強調(diào)了要具有“獻身環(huán)保事業(yè)的精神”。怎么個“獻身”法？該不會去與世隔絕的原始森林里當野人吧，夏尼爾自嘲地冷笑了一下，覺得自己目前的生活狀態(tài)還不如野人——至少他們不愁吃喝。

    目光在薪酬上停留了許久，他把數(shù)字3末尾的四個零數(shù)來又數(shù)去，最終下定了決心——再苦再累反正只有三個月，至于“有一定風險性”，見鬼，這世上還有比監(jiān)獄澡堂更危險的地方嗎？他前后打了十幾場架，在瓷磚與鐵管上無情地砸破了七八個腦袋，才基本杜絕了對他屁股的覬覦——雖然只限于行為上的震懾，猥瑣的視jian總是無處不在，但他已經(jīng)修煉得百毒不侵，懶得去搭理那些無法造成實質(zhì)傷害的眼神了。

    撕下廣告單，他丟掉空咖啡罐子，按圖索驥地前往招聘地址。

    一個小時后，他找到了一棟半新不舊的四層大樓，從結(jié)了污漬的狹窄樓梯走上二層，進入一間寬敞的招待室。立刻有工作人員上前詢問，并派發(fā)了幾張表格讓他去認真填寫。

    在“親屬”與“聯(lián)系地址”兩欄，夏尼爾想了想，如實填寫了“無”，然后將表格交上去。他被領(lǐng)到另一個大房間繼續(xù)等待，被告知審查結(jié)果不久就會出來，他們會當場決定是否聘用他。

    這個房間里還有大約四、五十號人，都在百無聊賴地等待結(jié)果。夏尼爾掃視四周：穿著肥大橄欖球衫和臟球鞋的黑人、西裝革履卻面色憔悴的中年藍領(lǐng)、頭發(fā)花白努力拿線帽遮掩的瘦弱老人，還有些明顯看出來出身貧民區(qū)、在街頭上混過的小年輕……他忽然覺得有些奇怪，這個環(huán)保機構(gòu)為什么要把招聘廣告的單子貼在落后街區(qū)那些毫不起眼的角落，難道他們不想聘請到更高端一些的人士嗎？

    也許其中有什么貓膩，比如薪酬有水分，實際拿到得要比許諾的少得多；或者某些安全或衛(wèi)生措施沒有達到政府標準因而不敢大張旗鼓，夏尼爾暗想。但他并沒有打算就此離開，實際上，他已經(jīng)走投無路。

    等待的時間長了，人群不免開始煩躁起來，這時有工作人員送來餐點：面包、披薩、三明治和咖啡、果汁，品種豐富、數(shù)量充足，足夠人們大肆哄搶。

    夏尼爾也毫不客氣地拿走了自己吃不完的分量，狠狠飽餐一頓后，懶洋洋地想抽根煙。他不抱希望地對工作人員提出這個要求，不料對方很客氣地兌現(xiàn)了，房間里每個想抽煙的人都領(lǐng)到了一小盒煙草，盡管是雜牌，仍令所有人精神振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