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庶只看了一眼，就跟渾身著火一樣燥熱，感覺很不對勁，趕緊移開了目光。

    只是才移開沒多久，聽得那邊叫好聲聲，又有嬌喝頻頻傳來，腦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想象起那香艷畫面來，不由又悄悄看了過去。

    朱說皺了皺眉，看到易庶的這般作態(tài)，忍不住開口規(guī)勸道：“市井有市井之樂，引婦人聚眾為戲，雖有失禮儀，亦情有可原。只是我等身為士人，不當(dāng)沉溺于此，而應(yīng)修身養(yǎng)性，自律自規(guī)才是?！?/br>
    陸辭雖然覺得，能在他曾一度以為禮教頗為森嚴(yán)的宋朝看到身材火辣的女子相撲，難免有些意外，但在見慣現(xiàn)代比這尺度大上無數(shù)倍的演出后，自然不可能為此大驚小怪得起來。

    見朱說這般正經(jīng)，把易庶說得一臉羞愧地低頭，他不免有些忍俊不禁，解圍道：“若非今上英明，使民間安定富足，也看不到這些閑情樂趣?，F(xiàn)時候不早——”

    話未說完，不遠(yuǎn)處忽傳來一句興奮的“他在這里！”，就使三人止住話頭，訝異地往聲源齊齊看去。

    卻見一讓易庶覺得萬分眼熟的女使，跑得滿臉通紅，卻目標(biāo)明確地直沖他們方向跑來，背后還跟了一群膘肥體壯的家丁。

    易庶心里油然生出種不詳?shù)念A(yù)感來。

    陸辭對之前之事一無所知，只詫異地看了那來勢洶洶的一群人幾眼，就繼續(xù)低頭，跟朱說有說有笑了。

    易庶心虛地咽了口唾沫，試圖提醒道：“攄、攄羽兄——”

    然而不過片刻，已發(fā)現(xiàn)他們的那女使所領(lǐng)的家丁們，就近在眼前。

    隨著“就是他！”的一聲令下，他們一擁而上，瞬間把另兩位半大郎君隔了開去，將毫不知情的陸辭小心捉住，飛快推上準(zhǔn)備好的一架馬車，就這么囂張地驅(qū)車遠(yuǎn)去了。

    朱說：“！??！”

    作者有話要說：　　朱說：這一幕，竟是該死的似曾相識……

    注釋：

    1.青鳳髓：建安名茶 《宋代貢茶》

    分茶技法已在前面做過概述，不多加解試了。

    2.陸辭點(diǎn)的所有小吃，都可以在《活在大宋》、《假裝生活在宋朝》、《宋·現(xiàn)代的拂曉時辰》找到。

    譬如酥瓊?cè)~：把夜里蒸好的饅頭，切成薄薄的片，涂上蜜或油，在火上烤，地上鋪上紙散火氣，烤好后顏色焦黃，又酥又脆。嚼上一口，就會像詩人楊萬里所說：作雪花聲。

    3.宋代的女相撲是很有名的，女相撲手叫“女飐”，《夢粱錄》和《武林舊事》都記錄了好幾位女飐的名號，如“賽關(guān)索”“囂三娘”“黑四姐”“韓春春”“繡勒帛”“錦勒帛”“賽貌多”“僥六娘”“后輩僥”“女急快”，這些女相撲手跟男相撲手一樣，在“瓦市諸郡爭勝”，并且打響了名頭。

    宋仁宗還一度看入了迷，導(dǎo)致被司馬光訓(xùn)。（《宋·現(xiàn)代的拂曉時辰》）

    4.“不為良相則為良醫(yī)”是史上的范仲淹自己說的。

    第五十二章

    陸辭上一刻還在跟朱說說話，下一刻就被一群素不相識的健仆給強(qiáng)行分開，小心地推上了馬車。

    事發(fā)這般突然，竟破天荒地讓他懵了。

    畢竟他在密州城最貧弱好欺的那段時日里，并沒有那般真知灼見的大戶富賈，直接一眼看上他的潛質(zhì)。而等行事低調(diào)的他漸露頭角，到鋒芒畢露，惹來有適婚之齡的待嫁女的富商和小官戶的關(guān)注時……

    則已沒人敢強(qiáng)欺上來，都客客氣氣地派冰人先問了。

    僅是客居在途中路過的城中一晚，竟都能遇著捉婿之事，顯然讓他預(yù)想不到。

    還真是天理循環(huán)，報(bào)應(yīng)不爽。上回故意讓不聽勸的朱說自投羅網(wǎng)，送上捉婿‘大戶’李家去，嚇唬了一場的麻煩，這回就落到自己頭上了。

    在一瞬的啼笑皆非后，陸辭就恢復(fù)了平靜的心態(tài)，看著分別守在車廂口的兩邊、一邊賠著笑臉、一邊小心警惕著他會否做出過激之舉的健仆，微微揚(yáng)起唇角，溫聲詢道：“請問你們家主人是何人？何故這般將我請去？”

    那健仆沒想到被等同于被強(qiáng)擄而來的小郎君會這般鎮(zhèn)定，還和善地主動問起狀況來了。

    他愣了一愣，暗道句不愧是十五歲就一舉奪得解元之位、叫小娘子都芳心大動，催的阿郎急匆匆地派他們?nèi)ゴ说目〔拧?/br>
    可是，阿郎只反復(fù)叮囑過他們，莫要冒犯，惹惱或是傷到對方，甚至對方若是憤怒之下破口大罵，也悶頭受著。

    卻未說過，這人不氣不罵，只笑著問他們阿郎情況時，該如何作答啊。

    他糾結(jié)片刻后，才謹(jǐn)慎地回道：“我們阿郎姓郭，特請陸解元入宅一敘?！?/br>
    姓氏自然是無比陌生的，但聽著一個‘宅’字，陸辭心里就如明鏡一般，一下有底了。

    本來按照他的分析，捉婿的決定會做得這般急忙輕率，而不耐心等到來年殿試唱名放榜那更為激烈、卻也結(jié)果更為明確的爭奪戰(zhàn)的，多半不會是什么達(dá)官顯貴、或是家資巨萬的富商，而僅是略有資產(chǎn)，勉強(qiáng)躋身‘上戶’的一些人家。

    既清楚自己爭不過汴京里的豪貴的話，就只有稍作冒險(xiǎn)，相信自己的判斷，著急迫切地提前下手，才可能預(yù)定上一位前程遠(yuǎn)大的東床快婿了。

    這一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宅’字，就徹底印證了他的猜測。

    不論是如今也好，還是祖上也好，都得當(dāng)過不大不小的官，住所才能被稱之為宅。

    恐怕就不是略有資產(chǎn)的普通富商了。

    馬車一路疾馳下，很快就到了地方。

    陸辭再次被這群健仆來了個眾星捧月，先簇?fù)碇铝塑?，又簇?fù)碇M(jìn)到一所富麗堂皇的宅邸里。

    不過，在進(jìn)廳堂之前，他額外留意了一下四周，看是否建有重拱和藻井，或是彩色的雕欄畫棟。

    這一眼就看到，此宅雖有雕欄，但色彩已然斑斕黯淡，明顯有一定年份了。

    ——多半是祖上曾經(jīng)做過官，但子弟貢舉不第，無奈之下，只有改而從商了。

    當(dāng)從商的后人積蓄起了一定資產(chǎn)，試圖通過聯(lián)姻手段來重返上層社會，以維系和發(fā)展家族的情況，可謂屢見不鮮。

    妝奩給得豐厚，卻不見得是出自疼愛女兒的真心。

    似他這種，多少有點(diǎn)希望成為新科進(jìn)士的未婚士子，自然就成了籠絡(luò)成本最低，也最容易達(dá)成目的的人選。

    陸辭思忖著，懶洋洋笑了。

    莫說只是一方巨賈，哪怕是當(dāng)朝權(quán)相，于他而言，也只是拒絕時需采用的方式有所不同而已。

    與正直清廉、秉性亮直的士大夫家結(jié)為姻親，尚可稱為一段知人之明的佳話，達(dá)成相輔相成的政治同盟的實(shí)質(zhì)。

    就如幾十年前的宰相趙譜和‘捉來’的侄女婿張秉，又或是當(dāng)今的宰相王旦，就是被曾為副相的趙昌言在榜下看重的。

    然而待價而沽，與‘價高者得’的富商之女結(jié)為連理的，可想而知，就多湮滅無聞了。

    不論這能帶來多大利益，陸辭也從不會考慮這一捷徑的。

    在現(xiàn)代時，他從白手起家，到富甲一方，仍是個瀟瀟灑灑的單身貴族。

    難不成還越活越回去，到這宋朝，還得卑躬屈膝，拿婚事做籌碼才成了？

    ——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陸辭面上掛著漫不經(jīng)心的淡笑，前腳剛邁進(jìn)堂屋的門檻，原本心不在焉地坐在主位上吃茶的主人家郭首義，立馬就站起身來，笑呵呵地迎了上去，親切道：“陸解元果真一表人才，豐神俊朗！”

    他身著金紫衣服，身形卻不臃腫，倒顯幾分健碩。

    陸辭得體地微笑著，依舊站得筆挺，不疾不徐地回道：“郭老丈過譽(yù)了?！?/br>
    郭首義不禁一怔。

    他之所以要出動那么多健仆，自是有原因的。

    一來是為了在不知對方有多少同伴的情況下，叫捉婿之行更有把握；二來是簇?fù)碇诉M(jìn)門，于外人眼里頗有氣勢，彰顯出自家對此事的重視來；再來，就是通過打個措手不及，小殺一些才子的傲氣和威風(fēng)，亂亂對方心神。

    他也做好了對方會氣急敗壞、惶恐不安的應(yīng)對。

    卻不料這位陸解元年紀(jì)頗輕，又生得一副讓人移不開眼的好模樣，卻沉穩(wěn)端莊，舉止得體，絲毫沒有少年郎的輕浮躁氣。

    哪怕被健仆挾來，也是悠悠然然，安之若素的從容，而未有他預(yù)想中的慌亂。

    郭首義不由眼前一亮。

    他親自走南闖北多年，將祖父輩留下的資產(chǎn)生生增加數(shù)倍，眼光不可謂不毒辣。

    在聽明顯只為其俊美相貌和唬人氣度所懾服，芳心大動的小娘子所言時，他還以為會是個傲氣凌人，年輕氣盛的小郎君。

    而如今在他看來，就憑對方的這份英爽的儀容和不俗的氣魄，哪怕這次不高中，也遲早要成國之重器，前途不可斗量。

    畢竟陸辭才十五歲，初次下場就已奪得解元之位，難道還等不起下次、或下下次嗎？

    而如此才貌雙全的郎君，一旦高中，哪怕只是個同進(jìn)士出身，也必然會被其他達(dá)官顯貴的人家搶破頭去，屆時絕對就輪不到他了。

    那些炙手可熱的權(quán)貴家也好，家資巨萬、一擲千金的富賈家也罷，可都絕對不乏待嫁的女兒。

    郭首義原只有三分的招婿心思，一下變作了十分的熱切。

    打定主意要趁其還未至京城、名聲不顯時，趕緊來個捷足先登。

    “若非我聽人說起，陸解元明日一早就將離開城池、赴京趕考，我也不至于這般迫切。”郭首義一臉誠懇，好似真有多歉意一般：“下仆只知我邀陸解元之心切，又皆是不曉事的粗人，難免粗魯了些，還望陸解元海涵，莫與他們計(jì)較了?！?/br>
    陸辭微微一笑，并不言語。

    郭首義于是就肯定了：對方年紀(jì)雖輕，卻絕不是能被三言兩語就討好來，更不是輕易就糊弄得了的。

    索性也不浪費(fèi)時間尋什么借口了，直截了當(dāng)?shù)卦兊溃骸拔椅┮慌?，年方二八，相貌頗佳，品行亦宜，聞君子尚未婚娶，愿配君子作妻，可乎？”

    話一說完，他不等陸辭答復(fù)，便先向健仆們使了個眼色：“還不快將我為小娘子準(zhǔn)備的嫁妝抬出來？”

    于是在下一刻，隔壁廳中候著的仆人們魚貫而出，將他事前著人備好的妝奩抬了出來，不一會兒，這金燦燦的一個個箱籠，就擺滿了寬敞的正廳。

    郭首義備了三個檔次的妝奩，因陸辭極合他心意，叫他起了志在必得的心，因此這下抬出來的，就是最上的那一檔次的了。

    他抬了抬下巴，就有下人會意，將其中幾個箱籠打開，露出里頭的綾羅綢緞，燦燦銀錠來。

    他信心十足地笑道：“單這一箱，便裝有一百貫。將整屋加起，則不下千余緡?！?/br>
    如此厚的嫁妝，雖與郭家的總資產(chǎn)比起來，僅是小小的一部分，但只拿來招個尚未金榜題名的女婿，哪怕放在京城里的爭婿富商中，這等手筆，也能排到中間去了。

    要換作一些心志不堅(jiān)、窮苦日子過多了的寒門士子，此時怕早被這滿屋的金銀財(cái)寶給迷花了眼，不知所措了。

    郭首義見陸辭沉默不言，以為好事將成，便心情頗好地問道：“如今，陸解元意下如何？”

    陸辭微微一笑，終于開口了：“實(shí)不相瞞，一千貫錢雖多，小生卻也是出得起的。”

    他行事素來低調(diào)，更喜財(cái)不露白，因此哪怕積蓄頗豐，也為了不引起外人過多注意，只陸續(xù)小筆購入田產(chǎn)，房屋也不往華麗里裝飾，倒注重內(nèi)部修繕，做些擴(kuò)建罷了。

    但總有需要高調(diào)的時候。

    便是如今。

    因陸辭所言非虛，自有十足底氣，況且他就算真在胡說八道，也能扯得臉不紅氣不喘，讓聽者為之信服。

    郭首義下意識地就信了，他也不覺尷尬，甚至還有些欣喜。

    他以為陸辭已然心動，只因家中也頗為富裕，眼界較高，委婉表示嫌少了，當(dāng)場笑道：“是我太冒失了。既是陸解元這等大才，僅僅千緡，的確算不上厚重。我若加厚一層，備三千緡，往后也絕不叫陸解元為些錢財(cái)瑣務(wù)煩心，這樣如何？”

    陸辭笑了，淡然有禮道：“多謝郭老丈厚愛。錢財(cái)再多，用得上的也就那么多；我若真要用錢，憑我本事，不下三年，也能掙得?！?/br>
    郭首義臉色微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