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習(xí)以為常的閑適放松的模樣，落在正悄悄打量這幾位顧客的伙計眼里，就忍不住對他更多幾分重視了。

    ——定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人。

    他這么想著，說句：“到了”后，就推開了其中一扇門。

    竹門打開，是一道細(xì)碎珠簾，撥開之后，就能將由幾道屏風(fēng)和盆景隔開的那三所茶室收入眼底了。

    另兩間茶室里已有客人在，聽得門被推動的響聲后，紛紛止了話，齊齊看了過來。

    陸辭淡然自若，只跟在伙計身后落座；朱說則是在欣賞夠新奇后，目不斜視，只關(guān)心他攄羽兄的一舉一動。

    唯有易庶反應(yīng)最快，接觸到那一道道目光后，腳步不由加快幾分，臉上也跟著微微一紅。

    在另兩間茶室里的吃茶的，竟都是些妝容精致，云裳婀娜的仕女。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城門開關(guān)的時間。

    以東京（汴梁）為例，在1078年，各城門開閉時間分別是五更一點(約在深夜3點半左右)和三更一點(約在夜半11點半左右)。其他時間段，城門是關(guān)閉，不許進(jìn)出的。（《活在大宋》）

    2.公驗：在大宋國境內(nèi)行走的身份證明。

    離鄉(xiāng)之前，宋人需要到轄區(qū)的戶籍管理部門申請公驗：首先要用戶貼證明自己的身份，還要說明自己出行的目的以及前往何處，途經(jīng)何地，逗留幾時，等等。這還不算完，此次出行隨行的都有誰，準(zhǔn)備帶什么東西或者貨物，甚至騎幾匹驢馬，牽多少牲畜，也都要一一匯報。（《活在大宋》）

    3.宋朝女性也會去茶館吃茶。北山子茶坊借用自《東京夢華錄》

    《東京夢華錄》說，汴梁的潘樓東街巷，“北山子茶坊，內(nèi)有仙洞仙橋，仕女往往夜游，吃茶于彼”（《宋：現(xiàn)代的拂曉時辰》）

    4.很久以前就想說明，但一直忘了說明的一點：

    老百姓的房子，哪怕再寬大也只能是民居，而且民居不叫“宅”，只能叫“家”。

    “府”的話，必須是親王，或是宰相級的權(quán)貴重臣，才能被稱作“府”。

    如果大小總算是個官兒，但還達(dá)不到“開府”的資格，那就是“宅”。宅的等級不同，大小也有區(qū)別，主要還是由開間和進(jìn)深來決定。而且同樣是宅，“大宅門”也不一樣——根據(jù)宋朝的規(guī)定，只有六品以上官員才可以用一種牌樓式的“烏頭門”；六品以下，七八九品雖然也是官，但已經(jīng)不入流，用了就是僭越，會犯法的。（《活在大宋》）

    第五十一章

    等三人落座了，伙計便手執(zhí)箸紙，客客氣氣地問陸辭道：“請問客官要喝什么茶？”

    雖有三位客人，但任誰都能輕易看出，其中為主導(dǎo)的是陸辭?；镉嫿哟^無數(shù)客人，眼光更銳利一些，當(dāng)然不會看錯。

    陸辭以一種很是放松的姿態(tài)坐在椅上，聞言微笑著：“青鳳髓。再請來一段茶百戲?！?/br>
    伙計爽快應(yīng)道：“好嘞！”

    他迅速寫下后，又問：“不知客官可還需要點別的？”

    陸辭莞爾道：“你們的茶點單子，也給我來一份。”

    伙計趕緊掏出單子來，交給陸辭過目。

    陸辭翻了幾翻，很快就做了決定，一邊將單子遞還，一邊隨意點道：“蒸梨棗、黃糕麋、宿蒸餅、香糖果子、間道糖荔枝、酥瓊?cè)~、芙蓉餅、金橘、澄沙團子、十般糖、甘露餅、二色灌香藕、琥珀蜜，各來一份。”

    他不帶任何停頓地一口氣念下來，四周已是寂靜無聲。

    饒是招待過不知多少客人的這位伙計，也被狠狠地震住了，半晌才結(jié)巴道：“……這些，都都都都都全來一份？”

    陸辭淡定頷首：“有勞?！?/br>
    早在街上路過這間茶坊時，他就被二樓傳來的甜甜香味給吸引了。再一掃掛在門前的茶點清單，就毫不猶豫地做出了光顧此處的決定。

    伙計恍恍惚惚地點了點頭。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后半截竟是沒能跟上，只有訕訕地請陸辭再重復(fù)了一回。

    陸辭耐心頗好，直接給他從頭再說一遍。

    核實無誤后，伙計又讓人搬多了一張桌子拼過來，才腳步飄忽地下樓去了。

    朱說剛才當(dāng)著外人的面，不想提出異議，以免損了陸辭面子，此時再忍不住了，小聲道：“陸解元！這未免也太多了！”

    倒不是出不起這點錢，只是那種甜甜膩膩的小點心，一口氣叫十幾道，光聽著就很是嚇人了。

    易庶才從震驚里回過神來，也提議道：“要不，退個幾樣？”

    “不必?fù)?dān)心?！标戅o笑瞇瞇道：“茶點貴在精致，份量卻不可能足到哪兒去的。況且還有你們在不是么？你們只要賣力點吃，不就不用擔(dān)心會浪費了？”

    見朱說一臉嚴(yán)肅，顯然當(dāng)了真，陸辭不由失笑道：“說笑罷了。安心吧，我點的有半數(shù)都是易于保存的，吃不完也不打緊，大可包好帶走，路上當(dāng)作干糧?！?/br>
    朱說和易庶對視一眼，這才徹底松了口氣。

    陸辭又道：“要是你倆覺得特別好吃的，走前記得提醒我多要一份，好帶給獨自留在客邸的柳兄。省得他知我們逍遙一宿，要滿腹牢sao?！?/br>
    朱說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

    陸辭點的“青鳳髓”很快送來了，除此之外，還有一位穿著儒雅的中年男子，專門為他們?nèi)吮硌莘植琛?/br>
    陸辭對茶道頗感興趣，秉著幾分偷師的心，自是看得認(rèn)真仔細(xì)。

    這與他在現(xiàn)代見過的那些用利用咖啡和牛奶的顏色搭配，調(diào)配出各式圖樣的做法，倒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朱說起初也興致勃勃地看著。

    但不知為何，他雖覺得這人手法嫻熟，下湯運匕、使茶紋水脈變，呈花草之相的高超技藝也令人驚嘆……

    但真說起來，還是比不上那日他與滕宗諒一起，所欣賞到的陸辭分茶那回，來得叫他感到驚艷難忘。

    憶起那日場景，朱說不禁失了失神，決定回到客邸，就趁記憶還未消散之前，盡快記下當(dāng)時情景。

    易庶則看得目不轉(zhuǎn)睛，嘖嘖稱奇，隨著用茶末調(diào)配的那朵栩栩如生的牡丹很快湮沒，他還遺憾地嘆了一聲。

    陸辭贊賞地?fù)崃藫嵴?，笑著向分茶人點點頭，給了對方一些賞錢后，就讓其退下，招呼二人喝茶了。

    作為建安名茶之一的青鳳髓，很是對得起它的高昂身價，并未叫陸辭等人失望。

    朱說剛還跑開了點的心思，一下就被這沁人心脾的氤氳茶香，給緊緊地抓回來了。

    陸辭微微垂眸，優(yōu)雅持著小小瓷杯，悠然抿了幾口后，唇角便微微上揚：“很不錯?！?/br>
    丟下這句評語后，陸辭就放下茶杯，開始專心對付起被逐一送上的茶點了。

    他不知曉的是，自己的一舉一動，落在隔間有心人的眼里，也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精致畫卷。

    朱說同樣對此一無所知。他心里還惦記著那日陸兄親自為他們沏茶的畫面，動作呆呆的，漫不經(jīng)心地品嘗著一顆澄沙團子。

    易庶因家里姐妹頗多，對女子的目光，也額外敏感一些。

    在察覺到他們很可能正被隔間的仕女們暗暗注視著時，神態(tài)就或多或少地有些不自在了。

    陸辭見他用筷挾起一片酥瓊?cè)~，卻因太過心不在焉，而一直往鼻子上撞時，就不由挑了挑眉，戲謔地提醒道：“易弟，你的嘴怕是不長在那兒?！?/br>
    易庶如夢初醒，頓時臉上漲紅，偏偏好似聽到隔間就在此時傳來善意的輕笑聲。

    他手不小心抖了一抖，就叫那片炸得酥脆雪白的酥瓊?cè)~給掉到桌上了。

    陸辭瞇了瞇眼：“你這是怎么了？”

    易庶急促道：“沒，沒怎么?！?/br>
    只是少年人努力掩藏的些許心思，在陸辭跟前基本就跟透明的一樣，立馬就被猜出九分來。

    知曉對方臉皮薄，陸辭也不拿此事調(diào)侃，更不拆穿，而是同朱說聊起來了。

    聊起自己志向，朱說微赧，卻堅定道：“不為良相，則為良醫(yī)?！?/br>
    陸辭贊許地點了點頭，對這答案毫不意外。

    畢竟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牛人，胸懷救國救民之心，哪兒是自己這條隨遇而安，注重享受的咸魚能比的。

    易庶則憂心忡忡道：“若屢考不第，多半要被我爹給打斷腿了?！?/br>
    陸辭莞爾：“與其多做無用煩憂，不如回客邸后，我多出幾道題予你做?！?/br>
    從收到附加作業(yè)的反應(yīng)上，就能看出人與人之間的不同了。

    朱說一臉羨慕地看向易庶，易庶則滿是驚喜：“多謝陸解元！”

    要換作鐘元和柳七，怕是得避之唯恐不及。

    陸辭嘴角一抽：“作為報酬，你以后就別叫我陸解元了?！?/br>
    易庶趕緊點頭應(yīng)下。

    三人又輕松閑適地聊了一會兒，陸辭便著人將原封未動的那些包好，再將額外受他們青睞的那些叫多一份，因此而走開了一小會兒。

    朱說理所當(dāng)然地跟在了陸辭身后，易庶則慢了一步，剛也要跟著出去，就被一女使給小聲叫住了：“可否請這位郎君稍作留步？”

    易庶臉色唰地變紅，趕忙道：“可、可以。”

    那女使噗嗤一笑，請他再在原地等等，就快步回去，跟自家娘子復(fù)命了。

    易庶意識到那些如花似玉的仕女們，正隱隱約約地將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由暗暗挺直了腰桿，心跳飛快。

    女使很快回來，客氣問道：“我家娘子想請問下你，方才與你同桌吃茶，手持山水折扇的那位郎君，可是你家兄長？”

    易庶下意識地?fù)u了搖頭：“攄羽兄與我為同窗，亦是友人，非是血緣之親。”

    女使繼續(xù)傳話道：“方才聽得你喚他作陸解元，莫不是……”

    她未問完，易庶已很是驕傲地點了點頭：“正是。攄羽兄半個月之前初次下場，就已奪得解元之位?！?/br>
    女使眼前一亮，趕緊回去告知自家娘子。

    易庶一頭霧水地站在原地，不知是走是留，好在對方很快又回來了，接著是一串問題：“你們此行，可是要赴京趕考？將在這大名府中停留多久？是在哪家客邸停留？……”

    易庶稀里糊涂地一一答完后，對方終于問出來最關(guān)心的了：“你那位攄羽兄，可曾婚配？”

    易庶回想片刻，肯定道：“據(jù)我所知，是不曾有過的。”

    “多謝易郎君?！?/br>
    話剛說完，那位女使就笑顏如花地向他道了謝，行了一禮，回去給娘子傳話了。

    徒留易庶悵然若失地呆站片刻，才在于樓下半天等不到他下來、特意上來催促的朱說的提醒下，跟著下了樓去。

    只是在三人往跟鐘元越好的會合地點去的路上，經(jīng)過一露天瓦市，就巧巧地遇到一場難得的熱鬧可看。

    在瓦市相撲剛開始前，有時會安排數(shù)位穿著清涼的女飐對打套子，彼此爭勝，激烈程度雖比不上男子相撲，但在觀賞性上，卻甚至?xí)鼊僖换I，更博人眼球。

    尤其光顧瓦市，行走街市上的未婚女子，終究是大大少于男子的，能觀賞身材姣好的女子只著簡單內(nèi)裳，進(jìn)行一出活色生香的貼身rou搏，自然引得血氣方剛的男子們目不轉(zhuǎn)睛，大聲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