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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秉燭夜游在線閱讀 - 第 25 章

第 25 章

    蒼梧山上有三座主殿,朝陽殿坐西向東,依著山勢而建,用以朝人間熾陽光明正大之意,遠(yuǎn)遠(yuǎn)看去似一艘巨船臥于松濤林海之中,有卷濤之勢。這座正殿倒是不怎么常用,在鐘翮看來只是一座不好打掃的禮堂,只有三年一開的‘遺珠會’期間才會開放使用。說到‘遺珠會’各家仙門就繞不過去鐘鸞,青鸞道祖年輕大抵是個風(fēng)雅人物,將有根骨的弟子比作遺珠,而選拔弟子的盛會便叫做‘遺珠會’。各家想要入仙門的年輕孩子先要去各個門派的執(zhí)事堂拿令牌,然后派對去各家山門前派對測根骨。至少七年前,蒼梧山這一脈絕對是熱門選項(xiàng),翹首以盼的弟子們排起隊(duì)來可繞山腳三圈。

    就如同蒼梧山上的正陽殿一般,鐘家走的人道,人道講究心性堅(jiān)毅,剛正不阿。師祖鐘鸞又是魂影的開山鼻祖,故此鐘家的弟子多影修。魂影與心□□息相關(guān),稍有差池便萬劫不復(fù),故此多數(shù)鐘家弟子都是自律謹(jǐn)慎的性格。要說誰家最不可能走鬼道,那必然是鐘家。

    也難怪陶致不信鐘翮這‘軟綿綿’的解釋,鐘翮知道自己以前名氣比較大,只是自己已經(jīng)‘墮落’多年,這時候見到自己還沒拔劍,那必然是前輩了。

    陸嘉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狼,方才激出來的鬼氣不怎么受控制,此刻陸嘉遇心里像是盛滿了巖漿,誰多看鐘翮一眼,他都恨不得捏斷對方的脖子。鐘翮喊了他一聲,他方才清醒了一些,陸嘉遇一個激靈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他幾步走到了鐘翮身旁,開口道,“陶爺爺,抱歉?!?/br>
    在場三人都聽得明白,那樣明顯的殺意沒人會感受不到。陶致笑了笑,擺手道,“陸公子不必介懷,我在揭陽村的時候不怎么討孩子喜歡,多謝你陪我多日,這次算來還是我將你二人騙進(jìn)來的,那點(diǎn)殺意不算什么,只是嘉遇,你驟然得了這力量還是多加小心免得傷人傷己。”

    說著他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陸嘉遇便沉默了,忽然他的脖頸上落上了一只溫?zé)岬氖?。一陣暖流順著腦后融進(jìn)了他的身體,仿若吹破凍土的春風(fēng),那只手安撫地在他背上拍了拍便收了回去。

    鐘翮收回了笑意,放心大膽地斜靠在身后的鳥群上,“先生不如直說?引我們進(jìn)來的可是一方傀儡,生時如生人無異,鐘翮學(xué)藝不精,三教九流都知道些,可愣是沒看出來那傀儡真身,足以見先生大能,我實(shí)在想不到能幫先生什么。”

    陶致一愣,他與蒼梧山有些淵源,少時也曾聽聞鐘家少主精彩絕艷,性子有些頑劣,不諳世事。只是如今一見,倒是意外的直接。陶致伸了伸手,原先落在地上粗糙的木椅緩緩變化,無數(shù)細(xì)小藤蔓將它修整成了一個規(guī)整的樣子,扶手一旁的弧度都磨成了圓形,而椅子下是兩根比較粗的藤蔓纏繞成的輪子,前后能夠自然的推動。

    “你行動不便,不如坐下說?”陶致伸手指了指椅子,“我有求于你,絕無害你之心,二位大可放心?!?/br>
    陸嘉遇聽到‘害你’二字,眼中猩紅一閃,陶致沒害怕,他心知陸嘉遇信不過他,于是伸手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傳言鐘家人有債必償,不知道可信幾分?”

    鐘翮托著下巴瞇了瞇眼睛,“先生消息不靈通啊,我早就不是鐘家人了?!?/br>
    陶致苦笑,“我不過是一賭?!?/br>
    鐘翮伸手,“不過既然你有我鐘家的璜珮,此地也沒有其他蒼梧弟子,沒有不應(yīng)的道理。”

    說罷,鐘翮示意陸嘉遇放下自己,坐在了那個木頭的輪椅上?!翱芩闶悄眷`,修木靈的人不多,觀先生法相倒是與平章湖的樓家有些像,只是……”

    “樓家二十年前就被滅了門,鐘家少主果然聰明,”陶致并無半分被冒犯的怒意,他嘆了口氣,“我不姓陶,本名樓生?!?/br>
    鐘翮有些驚訝,“樓生?先生可是樓宗主的親弟?!?/br>
    樓生摘下了帽檐,臉上的溝壑漸漸隱沒露出了本相,他瞧著年紀(jì)不過三十,眉目間舒朗,眉眼間藏著揮之不去的山野之氣,無端讓人想起春日里郁郁蔥蔥的草葉。

    “我jiejie是樓冥,樓家最后一任湖主?!彼穆曇舨患辈痪?,滿是懷念。

    陸嘉遇一直沉默地站在鐘翮背后,他忽然開了口,“平章湖在什么地方?我父親曾經(jīng)告訴過我,平章湖景色很好,他在那里有不少故友?!?/br>
    乍然提及陸眠風(fēng),樓生的眉眼柔和了下來,“你爹爹在給你留后路,”片刻卻又黯然,“可惜我尚未能自保?!?/br>
    “我父親與先生是什么關(guān)系?”陸嘉遇沉默了一會兒道。

    “眠風(fēng)小時候曾來平章湖修過一段時間的課,我與他可算是師生?!睒巧呓宋樟宋账涞氖?,陸嘉遇愣了一下,片刻卻非常別扭地將手從他手中抽了出來。

    樓生知道陸嘉遇不習(xí)慣,也沒計(jì)較,轉(zhuǎn)過身與鐘翮四目相對,“平章湖就在這里?!?/br>
    “怎么,難不成有人在這里布了滄海桑田?”鐘翮低聲道。

    樓生垂首搖了搖頭,“是這個陣,平章湖的水源是一口天生靈氣的泉眼,我們族人都叫它幽咽,春日里那口泉眼總是有細(xì)碎的流水聲,聽著像是哭聲一般,我族全靠這一口泉眼活命?!?/br>
    鐘翮催著輪椅向前,行至洞口,仰頭看頭頂陰沉的天色,“樓家所修的道殺意不夠,不夠自保,住在這么個遠(yuǎn)離紛爭的地方是個不錯的選擇?!?/br>
    ‘鏡上’里山幕重疊,云似懸鐘,狂風(fēng)朔雪嘶吼著像要將外來者都撕碎。這樣可怖的情景卻未曾讓樓生眼里的情緒有半分動容,他負(fù)手立在洞口,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便先一步踏進(jìn)了狂風(fēng)中,鐘翮那點(diǎn)肺腑里七扭八歪,她領(lǐng)了他的情,低頭一禮,帶著陸嘉遇一頭扎進(jìn)了雪幕中。

    三人方一跨出山洞,身后的山石‘轟隆’一聲分崩離析,陸嘉遇似乎有了本能,方才遮天蔽日的鳥群瞬間擋在了三人身前。

    可意外的是并沒有半點(diǎn)山石落下,他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座山石用崩塌來形容是不確切的,那些堅(jiān)硬的棱角在狂風(fēng)中化作飛雪,來不及落在地上就消逝無蹤。

    他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樓生站在兩人身后神情凝重,“這就是我引你們來的原因,我這點(diǎn)殘魂撐到二十年已經(jīng)是極限了,這個陣我已經(jīng)無力再維持了?!?/br>
    他語焉不詳,鐘翮卻豁然開朗,“樓先生已經(jīng)去了二十年了是么?難怪孩子都不喜歡在陶致身邊多呆,我早該想到的。”

    樓生并未反駁,鐘翮皺了皺眉,“可‘鏡上’也是要‘祭獻(xiàn)’的,這反陣要是還活著一切如常,可要是崩塌了,代價是什么?”

    樓生站在與她只有三步的地方,可兩人之間卻像是隔著千山萬水,他凝視著鐘翮的眼睛,“是我樓家最后的血脈?!?/br>
    木椅的把手忽然被鐘翮捏碎了,她神色忽明忽暗,卻終于忍不住開口罵道,“糊涂!”

    鐘翮被前輩氣得氣血翻涌,冷笑道,“我就說什么樣的祭品能撐起來這么大的一個陣,怎么樓家連自己的血脈都不放過?”

    鐘翮心情差點(diǎn)罵娘,陸嘉遇跟著也受影響,他上前一步身上的鬼氣劍拔弩張,“前輩面相與阮家很像?!?/br>
    樓生知道這兩人生氣,可事情并無回轉(zhuǎn)的余地,他垂下了眼睛,喉頭滑動了兩下,“是。”

    說到這里,他眼眶驟然紅了,他抬頭望向兩人,腳步卻向后退去,“前人犯錯,受罰的不該是后人,還請鐘家少主破陣,樓生此生唯一的請求便是如此,事成之后……”

    可惜他不是個生意人,生不出口吐蓮花的嘴,無奈地笑了,“若我還有片縷魂魄可存,當(dāng)為少主所用。”

    話音方落,這人就像身后山石一般化作飛雪溶進(jìn)了陰沉的天際里。

    鐘翮面色不虞,可兩人被困在這里半點(diǎn)辦法都沒有,她偏頭看向站在身旁的陸嘉遇,“嘉遇?!?/br>
    “嗯?”陸嘉遇微微低下頭,他愣了一下,這樣的角度是很難得的,從他初見鐘翮開始,他總是在仰視著鐘翮,追逐著她的背影。他身上太冷,大雪落在他肩頭都無法化去,眼睫上凝滿了霜雪。

    鐘翮的目光穿過風(fēng)雪如有實(shí)質(zhì)的落在了他身上,他以為鐘翮要囑咐自己要做什么??沙龊跛囊饬希婔鐕@了口氣,將火氣壓了下去,問了他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方才……談到你父親,你是不是有些難過?”

    鐘翮的眼瞳黑白分明,像是含著氤氳的水氣。不知怎么他鼻頭就有些酸了,眼眶慢慢泛紅,“我爹走之前把劍留給了我,可方才,我覺得我離他好遠(yuǎn)?!?/br>
    鐘翮從那方殘破的椅子上站了起來,伸手用拇指揩去他眼角的水跡,她思索了一下開口道,“你父親年少成名,曾是多少仙門世家愿意傾盡一切換來的天才,可他也是一步一步走過來的,你們緣分不深……”她斟酌了一下這話是不是語氣太重了,復(fù)而將手掌放在他的頭頂摩挲了一會,“破陣就如同進(jìn)入幻境一般,多數(shù)幻象都是從前舊憶,正巧帶你去看看他走過的路?!?/br>
    陸嘉遇閉了眼,點(diǎn)了點(diǎn)頭。

    鐘翮眉眼微垂,“破陣說到底不過在于兩字?!?/br>
    陸嘉遇抬頭看她,“什么?”

    “舍得?!彼蛔忠活D。

    陸嘉遇如夢方醒,“師尊,你能站住了么?”

    鐘翮垂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血跡斑斑,無所謂地笑了笑,“若是要靠這些東西,我早就死了千萬遍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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