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的打光布景比電視劇講究得多，等到工作人員準(zhǔn)備就緒以后，郭學(xué)德又檢查過燈光鏡頭，這才點了頭。

    于是，閑雜人員先后退出攝影棚，秦夫人臨終戲準(zhǔn)備開拍。

    王子越忍不住挺直脊背，認(rèn)真地盯著監(jiān)視器。

    影帝會如何演繹秦智先一步步走向瘋癲的獨角戲呢？

    第十五章 今天我是作為一個長者……

    場記板上下碰撞發(fā)出一聲脆響，攝影師扛著機(jī)器緩慢走過床前，細(xì)致地拍攝司柏志的面部表情。

    替身女演員率先開口。

    她倒是熟背臺詞，但由于演技太過青澀，聽起來有些拿腔拿調(diào)：

    “智先，舅舅白日里來過了么？”

    司柏志像是沒聽懂她的話。

    他先是愣了愣，渾身慢慢繃緊。然后，那對長眉一點點凝結(jié)，薄薄的嘴唇動了動，終究沉默著，沒有答話。

    女演員道：“他若是再來要錢，你就叫老丁把他打發(fā)走吧?！?/br>
    司柏志放在床沿的大手用力握緊，關(guān)節(jié)泛白。

    終于，他開口了。

    那聲音溫潤如水，其中有不易察覺的顫抖：

    “蓮兒，你舅舅正月里已經(jīng)走了。你忘了么？是我們給他送的葬?！?/br>
    “啊，這樣么。”

    女演員做作地念著臺詞，司柏志不但不出戲，反而很憐惜地望著她，雙眼中仿佛氤氳著瀲滟水光，豆大燭火在一雙黑瞳中顫抖搖曳。

    沉吟半響，司柏志仿佛不忍再看發(fā)妻為病痛折磨的憔悴模樣。他微微低下頭，移開了眼神。

    可是很快，他又抬起了頭。

    就算只是一分、一秒，他也要多看妻子一眼。哪怕這份凝視會讓他心如刀絞……

    “我還記得我嫁到秦家的那一天，整個秦鎮(zhèn)的人都來吃喜酒，大紅鞭炮放了半宿，一直吵、一直吵，吵得我耳朵都疼了……”

    女演員自顧自地說著臺詞，監(jiān)視器中，王子越看到司柏志的薄唇在顫抖，兩行清淚無聲地劃過那俊美而蒼白的臉龐。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強(qiáng)顏歡笑，喉頭壓抑著不易察覺的哽咽：“你覺得吵么？可我覺得，那一天好安靜好安靜，就像此時此刻一樣安靜。自我掀開你的紅蓋頭那一刻起，我的耳邊就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那天，你是那么美麗，你的微笑好似熊熊燃燒的石榴花。”

    秦夫人勉強(qiáng)笑了笑：“你的心意，我一直是知道的。所以，當(dāng)奶奶他們逼你娶姨太太時，我并沒有反對，哪怕我的心已破碎如塵……可是，她終究也沒能為你生下一男半女……”

    秦智先搖了搖頭，生硬地打斷她。

    “我們不是還有聞源么？這孩子沒有父母，而我們沒有孩子，我早把他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來看待?！?/br>
    “聞源？他多久沒有寄過家書了？聽說法蘭西也并不太平……”秦夫人長嘆一聲，“智先，我們秦家，終究絕后了。”

    ”不會的，他答應(yīng)過我一定會回家。所以，他一定會回來?！?/br>
    秦智先的眼神飄遠(yuǎn)，定定地望著不知名的遠(yuǎn)方。

    “等到那時，我們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了?！?/br>
    秦夫人雙眼渙散，幾不可聞道：“有人來了?！?/br>
    “誰？”

    秦智先倏地站起身，虛掩的雕花木門外，空寂的月光灑滿庭院。

    “誰來了？“

    ”那兩個人來了……那兩個人來了！“

    她開始大聲嘶吼，瘦弱的身體如脫水鯉魚般劇烈顫抖。

    “他們走過來了！”

    秦夫人的喊叫十分令人費解，但是，那沒頭沒尾的話語中，似乎滲透著某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意……

    忽然，秦智先反應(yīng)過來了什么。

    大家族長的淡定氣度早已不在，他驚慌失措地跪在床前，緊緊握住秦夫人的手：

    “蓮兒？蓮兒？不要跟他們走，不要跟他們走??！”

    秦夫人痛苦掙扎片刻，忽然猛一挺身，僵硬的身體瞬間軟倒在床榻間。

    四下一片寂靜，月色如水，冰涼沁骨。

    秦智先的掌心中，秦夫人的手一點點滑落，無力地垂在床沿。

    “……”

    秦智先跪在床前，慢慢地、慢慢地捧起那雙手。他閉上眼睛，將她冰涼的手抵在眉心，表情虔誠又絕望。

    片刻后，他松開那雙手，緩緩站起身。

    他不再去看床上的女子，只是微微仰起頭，蒼茫的眼神寫滿悲苦與哀辛：

    “爹，娘，你們叫孩兒守著這宅子，孩兒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