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下，李非珉在聒噪的自行車與電動車混雜的路上，心想：“明天，也許可以接陸一一起去學(xué)校?！?/br>
    第13章

    陸一跟陸俊坐在包廂里百無聊賴地等。他mama蘇潔還沒到。

    “今天怎么不在家？”陸俊喝了兩口酒。他是家私企的合伙人，即便是法定假日，也很難完全抽身在工作之外，這幾天還陪著德國來的客戶參觀，如果不是蘇潔一回國就氣勢洶洶，非要他騰出一晚上一家人吃頓飯，他這會還陪著德國鬼子呢。

    陸一低頭玩手機：“跟同學(xué)有事?！?/br>
    “別老盯著手機，飯桌上不理人是誰教的規(guī)矩？”

    陸一心想：沒人教我規(guī)矩。你們倆一年到頭能跟我吃幾次飯？

    陸俊絮絮叨叨：“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都是看書，那個時候你爺爺讓我打豬草，我一邊打豬草一邊在田埂上讀英語，你現(xiàn)在什么條件？，以前我們是想讀書沒條件讀，你現(xiàn)在倒好，買一堆電子產(chǎn)品，吃飯都不停手?！?/br>
    陸一把手機鎖屏，放到餐桌上：“那我回家寫作業(yè)了?！?/br>
    陸俊瞪了他一眼：“這話跟你媽說去?！?/br>
    兩父子對視著，氣氛有些凝滯。

    門開了，蘇潔跟著服務(wù)員進來了。

    “Sorry，本來是能直接來的，遇到一個老同學(xué)喝了杯咖啡?！碧K潔捋著裙子坐下來，跟服務(wù)員說，“有sparkling嗎？”

    陸俊就是瞧不起她這股子假洋鬼子的作派，冷嘲熱諷道；“這是中餐館，別拽洋的。”

    蘇潔裝作沒聽見，依然禮貌地笑著：“沒有的話給我換冰水好嗎？我不要熱茶。”

    “難得回國看我們爺倆??？蘇總?cè)绽砣f機，能想到我們不容易?！?/br>
    “沒有你的事，我抽時間是為了看我兒子?！碧K潔不管陸俊陰陽怪氣，對著陸一說，“兒子，mama這次是臨時回國出差，能出來吃頓飯已經(jīng)是緊趕慢趕，陪不了你太久，給你帶了禮物，待會記得帶回家！”

    陸一點頭，沒給他媽找不痛快。

    菜陸續(xù)地上了，然而這兩口子卻每個消停，一會這個出去接個電話，一會那個低頭回短信。

    陸一心想，這對夫妻不是高管，忙成這樣得是太平洋警察，真不知道一天天哪來那么多事。

    蘇潔回完一封加急的郵件，抱歉道：“我這次專門跟你們吃飯，也是為了討論陸一的教育問題。”

    陸俊立刻不樂意了：“你管過嗎你？就好意思問兒子的教育問題?！?/br>
    蘇潔反問：“你管過嗎？你住在陽城，一星期能有幾天陪兒子？”

    陸俊重重把杯子放下：“我再怎么沒管，兒子也上了一中！”

    陸一心想：半斤八兩，你們倆就別互相拆臺了。

    蘇潔聽見這話就覺得陸俊還是千年王八目光短淺，一中雖然好，但國內(nèi)的教育根本不適合陸一。她雖然沒能陪著陸一，但陸一這幾年的期中期末成績和得的獎項她都了若指掌。陸一理科思維強，編程方面既有興趣又有天賦。早在陸一中考的時候她就想讓陸一去美國讀高中，陸俊怕她把兒子拐走不同意，當(dāng)時她跟陸俊吵得你死我活，最后因為陸一堅持不愿意出國，她想想也心疼孩子那么小就要去一個陌生環(huán)境，終歸有點不舍，才罷了?，F(xiàn)在又過了兩年，蘇潔想讓陸一出國讀大學(xué)的心思又活絡(luò)了。

    “我已經(jīng)問過了，我們陸一這樣得過這么多省內(nèi)國內(nèi)獎項的，極有可能申請到排名很靠前的學(xué)校。”蘇潔這次不再試圖說服陸俊，轉(zhuǎn)而攻略陸一，只要陸一開口，陸俊反對也沒用。

    陸俊說：“兒子走保送路，一樣能上國內(nèi)的好大學(xué)?！?/br>
    “國內(nèi)國外能一樣嗎？美國才是科技最領(lǐng)先的地方！”

    “你愛美國你自己移民去！”

    “這是客觀事實！又不是說陸一就不回國了，他要是愿意，讀完再回來也是一樣的，但是見沒見過世面是不一樣的！”蘇潔也怒了，“像你這種沒見過世面的才固步自封?！?/br>
    “喲，就你見過世面?！标懣±湫Α?/br>
    陸一就在這兩人爭鋒相對中默默吃飯，也不管他們到底在吵什么，吃完抹抹嘴，說：“我吃飽了。”

    “那你怎么想的？”蘇潔問。

    陸一沒想過這種事，不愿意表態(tài)。一旦他回答愿意出國或者不愿意出國，就會被拿來當(dāng)擋箭牌，還要承受雙方的火力。他說：“我暫時沒想，你們倆統(tǒng)一了意見再跟我說，我到時候再想?！?/br>
    陸俊得意洋洋：“兒子還是不愿意跟你出國?！?/br>
    “兒子只是不愿意表態(tài)！”

    陸一也不玩手機，就盯著桌上的菜。他記得他小時候?qū)γ鎯扇艘膊贿@樣。陸俊本來在一家國企混基層，蘇潔還在一家商城當(dāng)會計，他們家連小康都不算，每天回家也其樂融融的。冬天的時候，他們家在一個桶里泡腳，他嫌燙，小腳丫踩在陸俊和蘇潔的大腳上。后來陸俊跟著大學(xué)同學(xué)下海辦公司，漸漸的生意有了起色，蘇潔回家當(dāng)全職太太。他幼兒園的時候還是蘇潔天天騎著自行車送他上學(xué)。那時候他爸公司有唯一一臺電腦，臺式的，非常老舊，陸一對那玩意兒著了迷，蘇潔當(dāng)機立斷送他去學(xué)計算機。那時候陽城根本沒有像樣的計算機培訓(xùn)班，即使有也是成人班，教人五筆打字法速成。蘇潔就在暑假的時候陪他去省城，找老師。等他上了小學(xué)，他們家咬牙買了一臺電腦。

    那大概是他最開心的時候。之后伴隨著陸俊生意做大，沒法顧家，家里爭吵不斷。蘇潔不愿意再做全職太太了。她發(fā)現(xiàn)她只是用自己的青春換一個黃臉婆的下場，而陸俊根本不覺得這是犧牲，反而覺得她天天在家多清閑。蘇潔報考了夜校，晚上等陸一睡覺就出門上學(xué)。她不愿意求陸俊給她找人脈，安排個清閑的崗位，然而在家閑了幾年實在是劣勢，找工作處處碰壁，最后還是在夜校班里結(jié)識的幾個朋友給她介紹了一個崗位?；貞涀约旱囊簧?，蘇潔毫不后悔那時候做出的決定——女人就要強勢，沒有經(jīng)濟水平就沒有話語權(quán)，唯一后悔的就是后來她越來越忙，像是機器上無法自主的螺絲釘，一路向前，鮮有時間能陪兒子。所以現(xiàn)在更要補償兒子，要把兒子培養(yǎng)成人。值得欣慰的是，陸一這些年居然沒長歪，雖然內(nèi)向了點，骨子里是個極好的孩子。她努力了這么久，在老同學(xué)聚會上春風(fēng)得意，就差兒子優(yōu)秀事業(yè)有成，她就能成為一個人人艷羨的傳奇——雖然跟陸俊的關(guān)系是越來越糟糕。

    蘇潔也不知道怎么就跟陸俊走到今天這步，像對怨偶。但成年人的婚姻嘛，如同沾著蒼蠅屎的桌布，再怎么樣還是要將就著。她跟陸俊都有著傳統(tǒng)的思維，覺得離婚不好，這些年雖然動過這樣的念頭，卻以“為了兒子”的理由都擱置了。

    陸一本人如果知道他父母居然也心平氣和想過離婚，卻為了他放棄，大概會莫名其妙。他挺無所謂的，反正平時只有他一個人。

    這頓飯吃得不歡而散，陸俊早早結(jié)賬離席，回到了德國客戶那里。蘇潔帶著疲憊的笑容送陸一回家。

    “寒假來美國好不好？mama陪你玩幾天。”

    陸一看著車窗外，說：“再看吧?！?/br>
    蘇潔忽然覺得有些悲涼。陸一小時候是柔軟的一只小rou團，每天黏在她腿后，吃雞蛋吃多了，坐在床上打嗝，一邊打嗝一邊哭，以為自己要死了。十幾年彈指一揮間，小哭包粘人精都不見了，副駕駛上坐著的少年，漸漸有了自己的棱角，眼睛耷拉著，不知道在想什么。還不如一個陌生人跟她熱絡(luò)。

    “mama給你帶了衣服鞋子，還有其他小玩意兒?！碧K潔從后備箱里拿出好幾個大袋子。

    陸一接過去，說了聲謝。

    “咱們上去，mama看你試一試衣服再走?！碧K潔看了看手機，還有一會陪兒子的時間。

    衣服不太合身，褲子明顯短了一截。

    蘇潔有那么兩年幾乎沒回國，錯誤地估計了陸一身高的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