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銀杏葉開始黃了，小院里一片清涼，偶有一片黃片落下，像點綴在草地上的金色小星星。

    這座小院十分靜謐，幾無人聲。霍仲南手插在浴袍的衣兜，踩著鵝卵石和小徑走過去，推門進去。

    里面開著暖氣，暖烘烘的，熱氣迎面撲過來，讓他皺了皺眉頭。

    “主人家總算出現(xiàn)了?！碧莆捏K坐在茶臺前，正在細細品嘗主人的招待，看到霍仲南進來，微笑起身，把手伸向他，“你這小院不錯啊。懂得享受?！?/br>
    “讓你久等了?！被糁倌弦桓膭偛诺膰烂C，冷冽的面孔，微微帶了些笑意，示意他：“唐叔，請坐。坐下說?！?/br>
    他沒有握手。

    唐文驥眉頭微微動了動，笑著坐了回去。

    “說吧，今天叫我來是為了什么事？”

    霍仲南坐在他的對面，眉頭微撩，“跟您賠不是?！?/br>
    這個答案讓唐文驥有短暫的詫異。隨即，他眉宇間又恢復了常態(tài)，“你我叔侄，就別繞彎子了?！?/br>
    霍仲南一側(cè)唇角勾起，漫不經(jīng)心地說：“前陣子唐叔來找我，剛好我身體狀態(tài)不太好，沒有見您。唐叔心里沒罵我吧？”

    唐文驥喝了一口茶，“哪會？我只是擔心你。外面有些不好的說法，我那會兒十分擔心你的身體。”

    霍仲南一笑，手指撐了撐太陽xue：“差點沒了半條命。還好，閻王不收我?！?/br>
    “你是個有福分的孩子。老趙在天有靈，看著你呢。”唐文驥嘆口氣，“不過你這孩子，還是跟唐叔太生疏。以后有什么事，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兒，你就來找我。知道沒有？”

    霍仲南看著唐文驥真誠的臉，笑了一下。

    “還真有一件事，想向唐叔討教?！?/br>
    “誒！說討教太客氣。有什么你直接說吧，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霍仲南認真思考一下，“于叔有沒有跟你提過，他想收購浮城？”

    唐文驥沒有應答，默認了。

    霍仲南凝重了冷臉，看著他：“于叔希望低價拿下。但現(xiàn)在，有兩三家跟我們接觸過，報價遠高于叔。”

    聽他這么說，唐文驥似乎吃了一驚。

    “這浮城，不是爛尾樓嗎？還有人肯報高價？”

    霍仲南笑了起來，“你從哪里聽來，浮城爛尾？”

    這個項目前前后后投入了多少資金，唐文驥不可能不了解。

    他愣了愣，望著霍仲南，笑著說：“你的意思是？讓我來給你出主意？是賣給你于叔，還是賣高價？或者，你不想賣你于叔，讓我?guī)湍銊駝袼帐?？?/br>
    霍仲南但笑不語。

    “要我說，你于叔是個實在人。你賣給他，也許價沒有那么高，但最后的完成度，肯定是最能讓你滿意的。畢竟浮城也算是你的心血項目，要賣，肯定找個靠得住的買家，對不對？阿南你也不缺這個錢。”

    唐文驥說得很誠懇。

    這恍惚間，竟讓人琢磨不透是真心或是假意。

    “你和于叔，感情真好?！?/br>
    霍仲南唇邊的笑意，讓唐文驥心里一突，有點涼涼的感覺。

    他愣了愣，“你這是不相信我的建議？哈哈。阿南啊，你還是太年輕了。唐叔這些話，都是掏心窩子的啊?！?/br>
    “我相信?！被糁倌宵c點頭，又補充：“我只是羨慕?！?/br>
    “羨慕？”

    “替我爸爸羨慕?！?/br>
    說到過世的父親趙曜選，霍仲南眼底明顯浮出一層冷意。

    “如果他在，大概也會和唐叔、于叔一樣?！?/br>
    “那是肯定的?！碧莆捏K說：“說起來，當年我和你父親的關系，可比跟你于叔親近多了。我倆同一批下鄉(xiāng)，同一天到達于家村，又剛好分到一個宿舍，說是親如兄弟也不為過。”

    “那于叔呢？”霍仲南狀若不經(jīng)意地問。

    “于叔？”唐文驥似乎不解。

    “他和我爸關系好嗎？”霍仲南問。

    “他們??！”唐文驥低頭喝茶，眉頭輕輕蹙著，似乎在思考，好半晌才說：“他們應該沒有什么交情?！?/br>
    說到這里，唐文驥笑了起來。

    “那時候，你爸是高級知識分子，于大壯就是個草根土農(nóng)民，兩個人不搭嘎，說不到一處。而且，你可能不是太了解，你爸年輕的時候，很有幾分傲氣，嗯，用你們現(xiàn)在年輕人的說法，就是——高冷。一般人他不愛搭理?！?/br>
    霍仲南說：“不好相處?！?/br>
    “哈哈，不能這么說你爸爸。”提起年輕時代的往事，唐文驥似乎有點興奮，眼睛里都閃著光彩，“他只是話少，不愛和陌生人交往，但為人是真的善良，哪個老鄉(xiāng)家里需要幫忙，他肯定是第一個趕到的。實在人?！?/br>
    轉(zhuǎn)念，他又望著霍仲南，眼里充滿慈愛的笑意。

    “你今天找我來，想聽的，就是這些吧？”

    霍仲南微笑：“瞞不過唐叔?！?/br>
    “想你父親了？”唐文驥臉上的笑容擴得更大，

    卻在這時，聽到霍仲南說：“今天是他的忌日。這個院子，是他生前修建，準備用來和我媽一起養(yǎng)老的?！?/br>
    唐文驥的臉，微微變色，眼神下意識望向四周。

    “屋子不錯的，老趙好眼光。”

    霍仲南沒有放過他臉上任何一點情緒變化，見狀又是一笑。

    “他就是在這個房間里，咽下的最后一口氣?！?/br>
    唐文驥回過頭，目光詫異。

    霍仲南似笑非笑：“唐叔，嚇到了？”

    “唉！”唐文驥搖搖頭，嘆口氣，“你該早些告訴我，你看我什么都沒有準備，就這樣空著手過來了。希望老趙在天有靈，不要怪我?！?/br>
    一杯茶慢慢拿下，又慢慢落在茶臺上。

    霍仲南臉上的表情，半分不變。

    “唐叔客氣。這都十幾年了，我都快忘記了?！?/br>
    “唉！”

    唐文驥今天總是這樣嘆氣，“老趙真是太不值當了。當年聽說這事，我都不敢相信，他年紀輕輕怎么就……怎么就去了呢？”

    趙曜選的死因，幾乎沒有人清楚內(nèi)情。

    當年霍家對外聲稱是意外，但到底是什么意外，怎么發(fā)生的，沒有人知道。

    唐文驥的眼睛里，適時的流露出了疑惑。

    可是，霍仲南沒有打算為他解惑的樣子，淡淡一笑。

    “唐叔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