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作為舊通一中的學生,梁舟在人群里不算起眼,但在高一六班他可以說是最特殊那個。 他戴著遮掉半張臉的口罩,寬松肥大的校服拉鏈拉到胸前,手指細瘦卻布著交錯的劃痕,露在外面的眼睛總是低垂著,不知看向什么地方,眼角還有一道淺淺的劃痕。 班里的同學對他說不上喜歡,梁舟從不怎么主動和人說話,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午黃澄的光都照不暖他,露在外面不多的皮膚都反著病態(tài)的蒼白。 一中是舊通最好的高中了,一個教室滿滿當當要擠下六十多個學生,雖然還有些空余,但班主任思來想去,還是想幫這個性格孤僻的學生一把,給梁舟安排了同桌,沒讓他單獨一個人。有一次他彎腰幫同桌撿掉下桌的筆,遞回去的時候,他同桌沒接,反而神情有些微妙地和他說:“啊這個,你直接丟掉吧,我正好沒打算要了?!?/br> 梁舟當時沒多想,自己起身就去把筆丟了,過了幾天他才知道原來同學之間傳言他有什么傳染病所以才天天戴個口罩,要少和他接觸,誰知道到時候被傳了什么病。梁舟聽到的時候剛好背著書包進教室,同學發(fā)現(xiàn)他來了,立馬轉(zhuǎn)移話題干巴巴地聊上兩句就散了。 他藏在口罩下的嘴緊緊抿著,低著頭,輕輕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課本,作業(yè),和筆。不緊不慢地,仿佛沒聽到同學對他的議論。他埋下頭開始復習昨天老師講的內(nèi)容,手捏著筆,指節(jié)泛出一點白。 之后梁舟跑去買了包消毒濕巾,再幫同桌撿東西遞作業(yè)之類的,他都會先擦擦手,再去撿,然后再還給別人。 “我擦過手了,你不用丟的?!?/br> 同桌臉上有些尷尬,一把拿過來:“啊,哦…………謝謝啊?!?/br> 梁舟收回自己的手,放進書桌里,扣了扣里側(cè)翹起的漆皮。 之后雖說他有傳染病的流言逐漸消失,但班里更少人愿意和他打交道。 就連課間發(fā)作業(yè)叫到他的名字,都喊得飛快,梁舟兩個字快速在舌尖滾過,生怕拖長了就被這個孤僻怪異的同班同學纏住。 梁舟本來就沉默,于是變得更加沉默。 而陳池和他完全相反。 陳池是班里最受歡迎的人,是人們不自覺地視線會投在他身上的存在。 帥氣,陽光,溫柔,對人禮貌,成績優(yōu)秀。 他好像是梁舟的極端反面,但沒人會把陳池和梁舟放在一起比較,陳池是人群里的溫柔光源,梁舟是寂寞角落里無人在意的苔蘚。 大家都喜歡并且在意陳池,如果班級組織活動首先就是要請陳池出主意,選班干大家第一個會想到他,同學都自動的追隨他,梁舟就算再怎么游離于人群之外,也會不自覺的去看他。 梁舟不止一次坐在自己位置上寫著作業(yè),一邊分神聽著陳池和同學聊天。他想象著陳池的表情,腦海里模擬著陳池可能會做的動作。 怎么可以和這么多人聊天。 梁舟手中的筆不停,寫出的答案卻奇奇怪怪,不成邏輯。 人群中的陳池把同學遞過來的話對回去,目光掃過教室周圍,看到梁舟清瘦的背影,卻也沒有稍作停留。 下午放了學,梁舟背著書包出了教室,一路上大多數(shù)的學生兩三結(jié)伴,單獨一個人回家的不多,他就是其中之一。梁舟低垂著頭,視線下移,只盯著自己腳尖前的一段路看著,偶爾有人經(jīng)過他,瞄到他的口罩,不自覺多看幾眼,他就會稍稍加快步伐。 身后傳來一陣交談聲,梁舟聽出來是班里的男生。他不想和他們撞上,正想加快步伐卻被人叫住。 “梁舟?” 一伙人因為這個名字一下子安靜下來,梁舟也僵在原地。 是陳池在叫他,“梁舟,你一個人回家嗎?” “啊…………嗯?!绷褐垡廊粵]有抬頭,垂下的額發(fā)遮住他的眼,他有些不知如何應對,應了兩聲算是回答就立馬走了。 陳池似乎有些驚訝于他的動作,愣了一下,沖著他背影喊:“路上注意安全!” 梁舟好像沒聽到,腳步不停地走遠了。 “和他打招呼干嘛啊,怪胎一個。”陸遠手里拿著個籃球,看著梁舟的背影,有些不爽的皺著眉頭。 另一個男生說:“咱班里也就陳池愿意理他一點了,他倒好也不領(lǐng)情?!?/br> 陸遠被這么一說更不爽了,摸了一把自己有些汗?jié)竦念^發(fā):“也不看自己是什么東西,給他臉了?!?/br> “行了啊,人梁舟就是性格怕生一點,”陳池及時打斷他好友和同伴越來越過火的對話,“人還是挺乖的,別這樣說他?!?/br> “行行行,不說他了,晦氣。吃飯去,餓死老子了?!标戇h一手夾著球,一手去挽陳池肩膀,拖著他走去附近的餐館。 梁舟到了家,等他關(guān)上門,換上拖鞋之后,他才慢慢摘下臉上的口罩,放到一旁的柜子上。 戴了一下午,他的臉上被勒出了一道淺淺紅印,有點癢,梁舟伸出手準備撓撓。 “哎,別抓啊,這個一抓就破皮了。等會mama給你拿個藥膏擦,實在不行換個口罩吧,每天這樣勒著,對臉也不好?!?/br> 梁舟聽到話乖乖放下手,他走上前去接過女人手里端著的菜,又放到餐桌上,叫了一聲來人:“唐mama?!?/br> “哎,乖。小舟今天上課怎么樣?” “還行的?!绷褐蹜?,又想伸手去抓臉上的癢處,手剛碰到又放下。 唐mama看著他動作:“癢?我先給你拿藥吧?!?/br> “不用了,我忍得住?!?/br> “好,那等吃了飯再擦啊,今天吃飯不等你梁爸爸了,咱們先吃。” “嗯,好,謝謝唐mama?!?/br> “行了,吃飯,這有什么好謝的。來,多吃點,你讀書容易餓,多吃點啊,待會還要去上晚自習呢?!?/br> “嗯,好。”梁舟埋頭吃飯,他吃得很認真,半粒米都不愿意浪費。 不管過了多久,他還是擺脫不了對饑餓的恐懼,所以他吃飯從來不愿意浪費。 吃了飯,唐mama取了藥,用棉簽給梁舟仔細地上藥。 以那條已經(jīng)快要消散的紅痕為界限,梁舟的上半張臉是完好的,只有眼角有一處不易察覺的劃痕,而下半張臉交錯斑駁,劃痕幾乎布滿了他半張臉,像是被狠狠摔碎又胡亂黏合的瓷器。 自從他初一進校,嚇到同班同學之后,他在學校里就再也沒有摘過口罩。 現(xiàn)在到了這所高中也是這樣。 他第一天進校是唐mama陪著的,唐mama先去找了班主任溝通了這件事,后來又和年紀教導主任,甚至是他的各個科任老師都說了梁舟的特殊情況,希望他們允許梁舟可以在學校內(nèi)佩戴口罩,還表達了歉意,只希望梁舟不要因為這件事被學校為難。 一開始也有老師不怎么樂意,但梁舟在課上從不搗亂,認真聽課,作業(yè)也完成得及時認真,老師也就默許了他的行為。 唐mama為了維護他自己那份不知道還有多少的自尊做了很多事,梁舟心里很明白,他很感激。 之前的梁舟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能來到這樣一個家庭,遇到這樣好的唐mama和梁爸爸。 “哎,好了。這個擦了很快吸收,一會你出門戴口罩應該就好很多?!?/br> “謝謝唐mama?!?/br> “多大點事,不過你這個口罩確實不太好,等你梁爸回來我讓他給你看款新的啊,戴著舒服點,要不然給我們小舟這小臉勒得紅紅的,怪可憐的?!?/br> 梁舟又道一遍謝,背著書包準備去上晚自習。 進教室的時候,陳池和梁舟打了聲招呼,梁舟一下繃直了身體,整個人停了一秒才對著陳池的方向點點頭。 陳池每天都會和他打招呼,是班里唯一一個會和他打招呼的人,從來沒斷過一次,就算是梁舟先到的教室,陳池進了教室也會主動叫他一聲。即使是這樣,梁舟仍然不習慣,他直覺陳池同他打招呼時的眼神與平時其他時候格外不一樣,梁舟感到不舒服,所以每一次都匆匆回應。 他理解這是陳池想幫他一把的善意,卻每一次都被那個望向他的眼神嚇到。 梁舟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控制不住。 但陳池似乎也不為梁舟的反應生氣,每次打完招呼他就淡淡地收回視線,兩人的世界又遠遠隔開。 今天的晚自習是他們班主任的課,課間的時候,班主任提起了期中考的事,并且通知了會根據(jù)期中的成績適當調(diào)整班里的座位。 班里一下子沸騰起來,調(diào)座位這可是件大事。 一片嘈雜中,梁舟也慢騰騰的抬頭,他感覺似乎有人看他,視線轉(zhuǎn)過去,就和陳池的對上。 陳池也發(fā)現(xiàn)了,于是對他笑了一下。 梁舟一驚,自己縮回去,拿起筆繼續(xù)寫作業(yè)。 陳池看著梁舟的動作,又笑了,嘴角弧度提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