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方棋扼住，疑惑的抬頭看他。

    男人臉色陰暗又消沉，他攤開自己一直在顫抖的手，苦澀道：“我沒有別人，我只有你。”

    人從出生下來，就有父母庇佑。

    成長路上，遠(yuǎn)離父母，有好友結(jié)伴而行。

    就算是遭人遺棄的乞丐，也有一兩知交，就算是樹下的老狗，也三輛成群。

    他有嗎？男人自嘲一笑，我什么都沒有……我只有你，只有你。

    沒人開導(dǎo)我，沒人陪伴我，我抱著已經(jīng)死去多時的人，發(fā)現(xiàn)天遼地闊，荒原千里，我真可憐，可憐而寂寞。我羨慕又妒忌的看著其他人，不知道如何是好，我看著他們笑，總是讓我想起你來，讓我倍感絕望和孤獨(dú)。

    鴻元看著他的眼睛，表情柔和。

    我甚至在想，如果沒遇見過你就好了。

    可我舍不得，以前的快樂是真正的快樂，現(xiàn)在的痛苦……也是甜蜜的痛苦。

    男人收起自己的雙手，抬眼看他，柔聲道：“我有這個能力，我想這么做，我就做了，沒有考慮太多。是不是嚇到你了？”

    方棋茫然看著他，是不是嚇到你了說得好輕松？沒這么簡單他簡直要瘋了！

    方棋不自覺朝他走了一步，鴻元眼睛涌出三分光彩，方棋道：“你喜歡有人陪，可以去交朋友。我該告訴你的，我早該跟你說，是我的錯，我沒來得及……”

    沒來得及教你，才讓你身邊只有我一個人。

    方棋澀然道：“你沒發(fā)現(xiàn)這不沖突不矛盾？你為什么會這么……極端，你看你把這里禍害成這個樣子，你得到了什么，鴻元，你只是想，發(fā)泄，想發(fā)泄。是不是你覺得你很難受，所以你要讓所有人跟你一起難受，甚至比你更難受？你這個想法，太危險了?！?/br>
    “是嗎，我不在乎。”鴻元想了片刻，微笑道：“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br>
    仿佛五臟六腑都被絞碎，方棋被他輕飄飄的語氣氣得冒火，好像這么血腥的大事對他而言不過是吃飯喝水一樣平常簡單！他不在乎，說的這叫什么話？方棋幾乎想轉(zhuǎn)身就走，這個男人簡直不可理喻！

    方棋變了語氣，盯著他道：“我只問你，他們做錯了什么？！你想和我在一起關(guān)別人什么事，我讓你殺人了嗎？！你的喜歡真的很可怕，鴻元，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怎么會變成……這樣？！”

    “他們什么也沒做錯，”男人長長的發(fā)出一聲嘆息，道：“錯的是你?！?/br>
    男人漆黑幽深的雙眸盯著他看，看他抱著手臂微微發(fā)抖，像一只從樹上掉下來的雛鳥，鴻元的表情有些殘忍，直白道：“你還不明白。是你一廂情愿，以為改變了我，其實(shí)沒有。你從來，從來沒有改變過我，現(xiàn)在的我才是真實(shí)的我，我從始至終，都是這樣?！?/br>
    一瞬間天塌地陷，轟隆隆的雷聲把他劈得體無全膚，方棋怔然看他，雙耳幾近失聲，他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

    “你在說什么？”方棋啞著嗓子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方棋一臉震驚，肩膀一聳一聳，又氣又急，竟然開始打嗝了，鴻元溫柔看他，看他表情驚懼，滿臉滿眼都是難以置信。方棋大腦昏昏沉沉，幾乎站不穩(wěn)，他踉蹌晃了兩下，鴻元閉了閉眼睛，抑制住抱他的欲望，這次不能慣著他，紙已經(jīng)包不住火了。

    方棋打嗝打得心口痛，那這一年來算得上什么？是他裝出來的？都是假的？難道夢境外面那群老頭子說的才是真實(shí)的他？荒謬！

    是誰荒謬……方棋苦笑，成神以后的鴻元，他什么都不缺，又能毀天又能滅地的，他要什么沒有？為他裝上一裝，還裝了這么久，他合該感恩戴德，他三觀早就定型了，幾千年來養(yǎng)成的世界觀，憑什么跟他認(rèn)識一年半載，就改朝換代？憑什么為他做出改變？

    所以他這是死不悔改的意思？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襲來，方棋突然覺得自己無比多余，他在做什么？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方棋翻來倒去的想這一句話，他只是看了一本書，只是看了一本書而已啊！他為什么要手賤去看那本書？！

    青年惶惶不知所措的模樣悉數(shù)落在眼底，鴻元面容上浮出nongnong的痛苦之色，疼得他佝僂著腰。這一年時間，他辛辛苦苦的隱瞞掩飾身份，掩飾他身上負(fù)著的數(shù)不清的人命，可無濟(jì)于事，還是有這么一天，真相以最丑陋的姿態(tài)，赤裸裸的擺在這人面前。

    他深知這人心性，這是一個和他截然不同的人。他嘴硬心軟，刀子嘴豆腐心，一顆軟心腸，對老人小孩總會多加照拂，他們相處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他都記得無比清楚，他沒有忘，他一直在怎么努力的教他做一個正常人。

    就是這樣，他現(xiàn)在才更慌怕。

    他愿意為他做出偽裝，愿意遷就他，遷就他的所有意愿，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留在他身邊。

    可他這個人，早就不正常了。他每日提心吊膽，唯恐讓他發(fā)現(xiàn)他沒有按照他想象的模樣成長，發(fā)現(xiàn)他不是他想象中那個善良耐心的男人，怕他發(fā)現(xiàn)他以前有多劣跡斑斑。他苦苦掩飾，但是不行，最后還是不行，到了今天，他看到了他滿手血腥，而在此時此刻，他親手毀了他在他心里最完美的樣子。

    方棋眼眶通紅，不知是痛心還是失望，“你怎么能這樣……你嚇?biāo)牢伊?，你怎么能這樣……什么人啊……”

    男人再次舉步走來，方棋呆呆地看著他，連逃跑都忘了，鴻元停在他三米之外，兩人對視，天地寂靜，鴻元低聲添了最后一把柴，“我一直都是這樣?！?/br>
    方棋上氣不接下氣，打嗝打得越嚴(yán)重，他突然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隔得這樣遠(yuǎn)，他從來都不認(rèn)識這個男人。他這算是被迫分手嗎？典型的撕破臉！我不管你是怎么想你怎么做的自私的嘴臉！

    方棋沒有一點(diǎn)信心，他第一次在這個男人身上受到挫折。他和他本來就不是站在同一個高度上。如果不是這一回意外里的意外，將他帶到這個男人的童年里來，如果不是在他最苦難艱辛的時候出現(xiàn)，他們這一生都不會相遇。

    他是一個再普通再普通，平常再平常的人，就算開始修煉，他也依然是下等資質(zhì)，既不勤奮也不認(rèn)真。他們本來應(yīng)該一個站在山頂，一個在山下，就算你低頭，我抬頭，都不會互相看見的關(guān)系。

    更何況，他們連對望的山都不一樣！一個21新世紀(jì)，一個修真世界，他抬頭看到的是夜空，他俯首看見的是大海，兩人三觀、為人處世，連所在的世界都不在一個頻道上，他憑什么要求已經(jīng)成神多年的鴻元……鴻元神君對他，對他言聽計從，百依百順？！

    他太把自己當(dāng)根蔥了！

    鴻元緩步走近，抬手摸向他的臉，方棋瞪大眼睛看他，男人眼中掩不住的心疼自責(zé)，“別哭?！?/br>
    方棋愣愣地伸手在臉上一擦，才發(fā)現(xiàn)滿臉是淚。

    方棋忿忿甩開手，他現(xiàn)在這樣又算什么意思？一邊口口聲聲說喜歡說想在一起，一邊撕破臉皮說都是假的，殺人如麻不知悔改，還說什么本來就是這樣的一直都是這樣的！

    方棋心亂如麻，頭大如斗，深吸一口氣，道：“我們現(xiàn)在不要再講話，我們需要……冷靜一下，我什么也不想聽，也不想再說，我們冷靜一下，我現(xiàn)在很亂，什么也想不起來，冷靜完然后我們再談?！?/br>
    方棋步步后退，小鴨嘴獸突然敏感地意識到了什么，從眼睛上揭下來葉子，急得胡亂啄他的臉，方棋全身都沒知覺了，由著它胡來。

    鴻元一動不動，看著他一步一步，離他越來越遠(yuǎn)。

    冷靜？好。

    男人露出諷刺的笑容，只要你在我手心里，你想冷靜多久都可以。

    幽暗的眼睛陰冷怨毒，男人低聲喃喃道：“三次。你離開我，這是第三次?！?/br>
    為什么這么不聽話。

    離得太遠(yuǎn)，方棋看到他張嘴了，沒聽清他說什么，小鴨嘴獸驚恐萬分，使勁啄他的耳朵嘰嘰叫，讓他停下現(xiàn)在就停下，或許還有得救。

    作者有話要說：客觀理一下時間線。方棋昏睡六天，表明這六天沒有意識。醒來就撕逼入夢，這就相當(dāng)于幾個小時之前溫柔善良的男人今天就變成了屠殺世界的魔鬼。前后一天不到！一天沒到！少女們想一想……鴻元抱著他的尸體做出那種事，是你你怕不怕？別忘了他找到鴻元的時候，是踏著幾十里的血河來的。沒有活人，連棵活的樹都沒有，你看到的所有一切都是紅色的，腳底和呼吸全是血，你怕不怕= = 如果對鴻元感情不深，他轉(zhuǎn)身就走一了百了，還會跟他扯這些？

    最后，方棋是說：“我現(xiàn)在很亂，我們冷靜一下，冷靜一下再談?！彼伎殳偭恕皇遣灰櫾耍。?/br>
    第85章 出夢

    方棋心煩意亂，把它從肩膀上提下來，按在胳膊上固定住它別亂動。小鴨嘴獸抬起小毛臉一看，氣壓前所未有的低沉，空氣幾乎都被壓縮了，眼見回天乏術(shù)，小鴨嘴獸奮力一躍，撲棱著在他下巴上用力啄了一口。方棋吃痛，低頭看他，小家伙悶頭鉆進(jìn)他懷里，蜷著尾巴開始裝死。

    方棋捏了捏它的尾巴尖，奇怪它又開始抽什么風(fēng)，轉(zhuǎn)過身背對鴻元往前走。沒走幾步，天地驀然變色，方棋四下一看，不由大駭，周圍的景色像是被打破了平靜的水面，熟悉而刺眼，迅速變得扭曲起來！

    方棋剎住腳步，想起當(dāng)日在千尸谷外的小城鎮(zhèn)里，他依稀見過這么一幕！

    想到這里，方棋驀然回過頭看，難以置信的看他。鴻元站在不遠(yuǎn)處，明明沒有風(fēng)，衣擺卻飄揚(yáng)飛動，目光沉沉的看著他。

    大地轟然劇烈的震顫起來，花草樹木、百里綠田化成虛影，方棋差點(diǎn)沒站穩(wěn)，臉色瞬變，直覺大事不好，立即抬起頭看，只見天地萬物像是摔破的鏡子，裂成千千萬萬片。方棋一口氣沒順上來，差點(diǎn)噴出一口血來！萬萬沒想到鴻元一言不合，居然就要破除夢境！

    這是談不妥了就不談了，用暴力解決問題？！

    腦袋傳來炸裂般的疼痛，小鴨嘴獸安靜的伏在他懷里，方棋低頭一看，愣了愣，大聲道：“不要！等等，我鴨嘴兒是不是真的啊！你冷靜?。　?/br>
    他沒有等到回答，兩人相望，鴻元眼神毫不動搖。下定決心打破夢境，橫手從中劈下來，夢境碎在一瞬間，天昏地暗，耳邊傳來爆炸一般的巨響。一道身影在最后時刻移到他面前，捂住了他的耳朵，待分秒過后，巨響平靜，才有濕熱的口氣呼在他耳邊，吐出兩個字來。

    方棋呆了半秒，再想說話為時已晚，兩人的身影同時變形縹緲，化成虛無，上空極速壓下來，天地閉合，削成了一道比紙還薄的亮光。最后薄光飛快地收聚歸于一點(diǎn)，消失在半空中。

    夢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