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躍金的春景 (8-18)
棕熊巨大的身軀幾乎遮擋住了所有路燈光線,夜色中黑沉沉的一坨,帶著不容忽視的威懾力。我想到在褚家,不論是諸懷星也好還是家里其他的狗也好,都很尊敬甚至有點怕秦先生,這大概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秦先生!”我激動地大喊出聲:“秦先生秦先生!” 棕熊的耳朵抖了抖,像是覺著我吵,他回過頭去,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襲擊我們的男人證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看樣子是想要跑路。棕熊“咚”地一聲放下前爪,四肢著地,渾身的毛發(fā)都跟著顫了顫,然后他抖動著一身厚毛虎虎生風地朝那人追去了。 “秦先生加油!”我忍著痛從地上站起來,急匆匆地去看邊堯的情況。他半蹲半跪在地上,胸口輕輕起伏,我扶住他肩膀,問:“邊堯,你怎么樣?你還好嗎?” “嗯唔……”邊堯哼唧了兩聲,我忙去拉他背后的衛(wèi)衣——掀起來一看,里面的t恤和褲子邊都染上了觸目驚心的紅色。我頓時嚇壞了,趕緊拽著自己t恤下擺試圖撕開,但是我手抖得太過厲害,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 我干脆把t恤整個給脫掉,然后按壓在他傷口上,邊堯發(fā)出“嘶——”的一聲。 “疼?”我盯著他,“忍著點,得止血才行?!?/br> 邊堯點點頭,反手拽住我的衣袖,我分出一只手拉著他,把他肩膀環(huán)在懷里。我剛被踩過的手腕和被踹過的胃部都隱隱作痛,手指哆哆嗦嗦不停發(fā)抖。 “那人剛才打你了?他踢你了?”邊堯輕聲問。 “沒有沒有,我沒事?!蔽艺f,“你怎么樣?疼不疼?剛才他們想干嘛,那個針劑給你注射了沒?” 邊堯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他睫毛下垂、半闔著眼睛,看起來很累似的。我著急萬分地抬起頭來看,棕熊已經(jīng)走了回來,問說:“傷在哪里?” “背上被刀劃傷了了出了好多血但是不知道傷口深不深太黑了我看不清楚,邊堯好像要暈過去了秦先生怎么辦啊嗚嗚嗚?!蔽姨绷?,不喘氣地說了一大堆話,說到后面氣兒都喘不上,還越說越害怕,鼻子漸漸泛酸不說,到最后甚至帶上哭腔。 棕熊湊上來看了看,用鼻子拱著邊堯的胳膊瞧了一會兒,又繞到他背后聞了聞,最后說:“趴我背上?!?/br> 棕熊微微趴低身子,我攙著邊堯從地上站起來,將他放在棕熊背上趴著——他好像趴在一塊大長毛毯上似的,半邊臉都陷入棕色的毛發(fā)之中。邊堯雙手無意識地劃拉了兩下,揪著熊肩背上的兩撮毛,含糊不清道:“秦先生?!?/br> 棕熊低沉地“嗯”了一聲。 熊先生馱著邊堯邁開步子,他四肢著地時塊頭也很驚人,長手長腳的邊堯趴在他背上都夠不著地,想來剛才站起來時估計不止兩米高。我沒有近距離觀察過棕熊,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都這么大只。 我回頭去看襲擊我們的四個人,七零八落地摔了一地,一動不動,看著受傷不輕,問:“他們怎么辦,不管了嗎?” 秦先生說:“小嘍啰,抓來沒用?!?/br> “哦,”我點點頭,忽然想到什么,快步跑去撿了那只掉到地上的針劑揣進兜里,又問,“您怎么知道我們在這里?” “我本來就在附近,我平時的工作也是看好你們倆,今天疏忽了,剛才離開去辦了點事?!鼻叵壬f,“剛才聞到血的味道,就趕過來了?!?/br> 血的味道——我看看邊堯的后腰,又看看自己血糊糊的手掌,想到以前不知在哪讀到過,棕熊的嗅覺是獵犬的七倍,是人類的兩千倍。 “秦先生,平時我們上學的時候難不成你都跟著我們嗎?”我問。 “我,或者其他人,看當天的安排?,F(xiàn)在少爺不需要我開車接送了,所以空出來的大部分時間都是看著你倆,是主人吩咐的?!?/br> 我心中五味雜陳:“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也不告訴我們啊。” 他聲音聽起來沒什么情緒起伏:“少爺小時候很不喜歡知道自己被跟著,所以我盡量不讓你們知道。” 棕熊馱著邊堯來到一輛黑色加長車前面,矮下’身子。我認出這輛車,連忙扶著邊堯從秦先生背上下來,他走到后備箱,叼出里面?zhèn)溆玫囊路蠡厝诵螕Q上。 我把邊堯輕輕扶進車后座里坐好,我?guī)宪囬T后抱著邊堯的頭,讓他側(cè)靠在我身上,生怕他傷口被壓到。 秦先生坐進副駕駛里,他從后視鏡看了我們一眼,沒有多說什么便發(fā)動了油門。 車開出一公里后,我認出這是回家的路線,不由得問:“不去醫(yī)院嗎?” “不,回家?!彼f。 我安靜了五秒鐘,又問:“秦先生,剛才街上應該有監(jiān)控錄像吧,不需要處理嗎?” “不用擔心,”他說,“對方會比我們更想處理掉那些證據(jù)?!?/br> 我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哦?!?/br> 秦先生單手掛上藍牙耳機開始打電話,他簡短交待了幾句,像是和宅子里的人在通話,我收回注意力,心疼地摸著小蛇淤青的手臂。 這時他忽然動了動,我緊張地虛摟著他問:“怎么了?” 邊堯反手蓋住我的手,安撫般地順了順我的胳膊,小聲說了一句:“不疼,沒什么感覺。” 一剎那間,我的眼淚就要涌上來,我急促地喘了幾聲,試圖壓制住翻騰的蓄淚池。幾個深呼吸之后,我終于收拾好情緒,漸漸平靜下來。路燈和陰影透過車窗玻璃在邊堯背脊和側(cè)臉上飛速掠過,我輕輕親著他耳朵和頭發(fā)。 回到褚家別墅的時間已經(jīng)挺晚了,但遙遙便能看見城堡了燈火通明,甚至連院子里的燈都全部打開,亮如白晝。秦先生將車停在大門口時,已經(jīng)有擔架床在那里等著了。 我打開車門走下去之后,一群人便沖上來七手八腳地接過了邊堯,他們將他輕輕側(cè)放在擔架上抬了進去。我跟在他們身后來到一間急救室——這是我之前從沒來過也沒見到的屋子,房間里面隔著一道透明推拉門的地方,竟然還有一間無菌手術(shù)室,但他們只將邊堯放在了外面的病床上。 我忽然想到以前褚懷星救治回那只野狗的時候,估計也是在這里接受了照顧。我雖然幫不上忙,但也不想走,只能站在屋子的角落里,試圖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不擋在大家來往的路上,倒也沒人趕我走。他們將邊堯衣服剪開后,將一大團被鮮血反復浸染的布料丟在一個不銹鋼盆子里,然后一個醫(yī)生模樣的男人戴上手套,開始小心翼翼地清洗他背后的傷口。 傷口周圍清洗干凈后,我松了半口氣——傷口看起來不太寬,但似乎又有些深,醫(yī)生檢查在光源下湊近了檢查一番,開始進行上藥和包扎處理。 我全程都不敢吭聲,也不敢多問什么以免打擾,只能沮喪地看著他們忙碌。 處理好背后的傷口后,醫(yī)生又檢查了邊堯手臂上傷痕,他順著邊堯手指、手背一路順著摸上來,點點頭說:“骨頭沒問題?!蔽也潘銖氐追畔滦膩?。當著一切處理好之時,秦先生也再次走了進來——他看上去依舊是一絲不茍的黑西裝管家,很難想象原型是那么碩大的一頭熊。 醫(yī)生摘掉手套后對他說:“不嚴重,背后的刀傷沒有傷及內(nèi)臟,就是剛才出血量削微有點大,不到危險的程度。不過還是需要好好休息,并且要小心避免感染?!?/br> 秦先生點了點頭。 這時樓下忽然傳出一聲巨響,像是門被大力摔上的聲音,幾十秒后,月哥便風風火火地沖進來,整個房間的氛圍頓時變了,充斥著殺氣滔天的氣焰。 “怎么回事?”月哥厲聲問。 秦先生立刻上前一步,低下頭說:“對不起,是我的疏忽。我下午有事走開了一會兒,兩位就被攻擊了。襲擊他們的人應該是普通猴子,身上帶了抑制靈域展開的便攜設(shè)備?!?/br> 怪不得——我恍然大悟,剛才場面過于混亂我來不及深思,不過那些人身上帶的應該就是之前我和邊堯帶去找dee和渣男的那種儀器。 “是誰做的?”月哥又問。 秦先生抬眼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月哥卻已經(jīng)明白了。他走到邊堯床前低頭看了看,問:“傷多重?” 一旁站著的醫(yī)生縮著肩膀,小聲說:“不嚴重的?!?/br> “不嚴重這孩子哭成這樣?”月哥手指著我。 我愣了愣,下意識伸手一摸,才發(fā)現(xiàn)自己滿臉都是水。 月哥走過來站在我面前,我一臉茫然地抬起頭看著他——我從沒見月哥這么生氣過,他澄黃的眼睛泛著血紅,瞳孔縮小,尖利的犬牙露在外面,灼熱的氣息從他嘴角噴出來,好像一頭下一刻便要咬斷敵人脖子的惡狼。周圍所有的狗都瑟縮著不敢靠近他,繞著圈貼著墻走,他們露在外面的耳朵全趴伏在腦后,尾巴夾在雙|腿|間??晌铱匆娫赂缰螅瑒偛欧e壓心底的所有害怕和委屈全都爆發(fā)了出來,立刻撲到他身上,抱著他的腰哇哇大哭。 月哥任我摟著他的腰嚎了一會兒,然后拎著我兩只手腕將我胳膊拉開,他一捏我右手腕,我下意識抖了一下,他立刻將之翻到面前來看。 我右手腕上有一個清晰的鞋印,看起來黑黑的,不知道是臟灰還是淤青,而且手心的泥渣和血都混在一起成了深紅色。月哥一看,眉頭又皺起來,回頭罵道:“怎么回事,這邊的傷怎么沒人看!” 醫(yī)生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到我面前,意識到?jīng)]戴手套又折返回去。酒精消毒傷口的過程實在夠嗆,辛辣的刺激直接附著在血淋淋的rou上,我看著他一點點把我傷口里的碎石渣挑出來,痛到最后都麻痹了。他握著我的手腕檢查——沒有骨折,但可能有一點軟組織挫傷,暫時還無法活動到最大范圍。他沒有上藥,而是先將我的手腕冰敷起來,固定著不讓動。 “月哥,這個。”我另一只手伸進兜里掏出針劑遞給他,“襲擊我的一個人身上帶的,他想給我注射來著,但是沒能成功?!?/br> 他接過針管瞇著眼睛看了看,揚手由秦先生接過:“查成分,越快越好,現(xiàn)在就去!” 月哥皺緊眉頭,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還是怒氣沖沖的,質(zhì)問道:“沒什么事的話,為什么小堯到現(xiàn)在還沒醒?” 醫(yī)生和另幾個幫忙的狗面面相覷,而后幽幽地說:“他睡著了。” 月哥錯愕道:“什么?” 醫(yī)生稍微大著膽子提高了音量:“他之前應該是喝了酒,然后現(xiàn)在睡著了。” 月哥:“……” 我難以置信道:“睡著了?他回來一路都東倒西歪的,難道是……困了?” 醫(yī)生小心翼翼地點點頭:“大概是,剛才清理傷口的時候,我聽到鼾聲了。” 我在邊堯床邊枯坐到凌晨時,范無救連夜從鄰市趕回來了,我聽見他問:“小堯呢?” 兩人腳步聲漸近,月哥推門進來,說:“睡著呢。” 我看見月哥腳邊還跟著一只巨大的、白乎乎的東西,定睛一看是狼形態(tài)的褚懷星。它站起來將爪子搭在邊堯床邊看,鼻子動來動去地聞,毛茸茸的大尾巴謹慎地垂著。 “針劑藥品的化驗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痹赂缯f。 我清醒過來一點,問:“是lunatic的手筆吧,我剛才就已經(jīng)猜到,襲擊我的那個人也基本上算默認了。因為最早的野生動物走私案件,隨后的sip跑團游戲藥丸,這次泛濫學校的毒|品,這幾種藥全部都有相似的作用?!?/br> 月哥一眼掃過來:“這次的什么?什么毒|品?” 我半張著嘴,意識到月哥并不知道我們最近在幫警察大叔干嘛,他怒吼道:“知不知道為什么把你們接過來??!你自己是什么體質(zhì)不知道嗎?小堯之前為什么失去龍屬你忘了嗎?還不聽勸地一頭往危險里鉆,小堯這樣也就算了,你也跟著瞎胡鬧!” 他聲音很大,震得我腦瓜子嗡嗡的,我完全被月哥給罵懵了。他呲著牙呼嚕呼嚕的,看起來十分生氣,我瑟瑟發(fā)抖。褚懷星看起來也害怕極了,白狼趴著飛機耳、夾著尾巴,一直狂舔月哥的手來討好他。 范無救走過來橫在我們中間,他一把捏住月哥的臉頰,我驚得呼吸都嚇停了。 范無救說:“牙收起來,好好說話,你別那副樣子,看把懷星嚇的。” 褚懷星配合地小聲“嗷嗚嗷嗚”,委屈巴巴的。 他拇指和食指捏住月哥腮幫子的動作和邊堯捏我的樣子如出一轍,我算是知道邊堯從哪里學來的這個動作了。 月哥惡狠狠地瞪著他,在用眼神警告他松手。但范無救一點不怕他,也揚起眉毛瞪回去。月哥瞇起眼,一字一頓道:“撒,開?!?/br> 范無救松開手,月哥從鼻子里哼了哼,但總歸還是不再一臉兇神惡煞。他朝我說:“你問藥物是不是出自lunatic之手,和以前那些藥物的成分是否一致?是也不是?!?/br> “什么意思?”我納悶道。 “我最開始也和你想的一樣,因為襲擊你們的人很明顯就是lunatic。他們之前好幾次針對你們下手,要么被秦攔下了,要么在秦沒能看著你們的時候,又在真龍屬下吃了虧,所以這次可以換了蠻力的方式?!痹赂缯f,“然而之前我們攔截或者接觸過的所有藥物都是為了增強人在精神世界感知的能力,是‘強化藥’,是‘興奮劑’,所以導致了野狗發(fā)狂,而普通猴子也能漸漸擁有控制靈域的能力?!?/br> 我點點頭:“最近有個橫行校園的毒|品也是這個作用,那玩意兒能讓人精神高度集中、思維極度活躍,甚至可以超越身體的勞累?!?/br> 月哥頷首道:“但是你剛才拿回來的那只藥剛好完全相反,是抑制劑。” “抑制劑?”我反問。 “除了小范圍、短時效的儀器之外,能夠抑制靈力的藥品和裝備還是很罕見的。畢竟所有自然屬性本就是相生相克的。除了一個例外……”月哥說,“這個抑制劑對于大部分生物效果不大,它是針對龍屬的?!?/br> 我愣了片刻,隨即了然——對方果然是沖著我們來的。 不,應該說從十年前甚至更早開始,lunatic這個組織就在和“龍”過不去。 范無救看出我心中所想,說:“我猜,他們這一群自大自傲的人,這一群認為能力者應當統(tǒng)領(lǐng)所有種族的民粹主義者,自以為凌駕于世間萬物尤其是猴子之上,絕對無法接受自己的自然屬性之上還有一個壓制一切的存在,更無法容忍一個區(qū)區(qū)傳說中的動物和這個誰也說不清楚怎么回事的力量。所以此前他們抓龍屬性的小孩子拿去做實驗也好,研發(fā)這些激發(fā)人靈力的藥物也好,大概都是為了能夠合成一種新的藥物,一種能夠使得他們自己變?yōu)槟撤N‘超龍’存在的藥物?!?/br> “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了,這個藥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數(shù)個階段、數(shù)個變種,并且在這么多不同體質(zhì)的人和生物身上測試過,仍是副作用大于效果。我們目前接觸到的就有三種大規(guī)模傳播出來的,背后不知道還有多少夭折的項目,我估計這玩意兒走到這一步,也可以宣告失敗了。”范無救說,“更何況上次你們和相無征二人交手之后,lunatic已經(jīng)知道了‘真龍’的存在——他們苦心研究這么多年,都沒能取得真正意義上的突破,真龍卻被一個不知哪冒出來的小猴子給繼承走了。所以他們現(xiàn)在惱羞成怒,決定要‘殺龍’?!?/br> ※※※※※※※※※※※※※※※※※※※※ 邊堯:打完架了?那我睡一下。 范哥絕技——捏住狼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