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學(xué)生人數(shù)不多，住校的比例也不高，伊津國際的寢室宿舍樓規(guī)模依舊很大。我們來到的這一區(qū)公寓，四排黃色小樓圍成一個方形，中間是草坪。我們來到這里，是因為邊堯事先通過褚懷星和這位叫做周雪茜的女生——也就是那位不愿配合貓頭鷹大叔工作的室友聯(lián)系上了，在長時間的溝通之后，她總算同意了和我們聊聊，并且約在了她學(xué)校的寢室見面。

    進屋之前，我和邊堯先是經(jīng)過了周雪茜門外保安細致的盤查和搜身，又對我們宣讀了一大堆她家律師事先準備的通告。一切完畢后，一個身材高挑，氣質(zhì)文雅的女生開了門。她眉目清秀卻帶著一絲憔悴，說：“進來吧?！?/br>
    我進屋之后下意識環(huán)顧一圈，不得不說這個寢室條件真的不錯，兩個室友都有自己獨立的臥室，公用一個客廳、洗浴衛(wèi)生間和一個小廚房。如果當初我們學(xué)校也是這樣的條件，我話估計不會出校去租房子。不過機緣就是這樣神奇，如果我不是住在西校門外，也不會目睹姚靜的事件，不會和邊堯認識，也不會發(fā)生接下來的這一切。

    客廳空間開闊，采光也很好，墻上掛著電視，正對一張三人沙發(fā)和一個茶幾，旁邊還有個兩人座的飯桌。我看了一眼客廳外的陽臺，那里有幾個空的晾衣架。

    “就是從哪里，”周雪茜估計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主動說，“小冬就是從那里掉下去的?！?/br>
    “掉下去的……還是跳下去的？”邊堯問。

    周雪茜看了他一眼，示意了一下沙發(fā)說：“請坐吧?！?/br>
    我和邊堯點點頭，坐下了。

    她說：“在開始之前，我想強調(diào)一下，我同意和你們聊天，但今天所說的一切內(nèi)容我都不負責在其他場合承認或作證，明白嗎？”

    邊堯說：“當然，這是我們之前就說好了的，況且你家保安也搜查得夠細致了，我們現(xiàn)在連手機都沒有，是不會有任何錄音設(shè)備的?！?/br>
    她點點頭，說：“不是不相信你們，而是不能相信任何人，眼下出了這種事情，小心一點也是無奈之舉?！?/br>
    “理解，”我說，“你既然這樣大費周章又神秘，那么我猜……當晚事實的真相其實并不如你和警察所說的那樣了？”

    “事實？”她反問道，“你想知道什么樣的事實。”

    “事實就是事實，難不成還分好幾種嗎？柳冬成績很好，平時性格也比較內(nèi)斂，怎么會忽然一下失控，大吵大叫不說還從陽臺掉下去了?！蔽覇?，“是不是她吃了或是用了什么不該用的東西?！?/br>
    “所以你們已經(jīng)知道‘三天三夜’這個東西了對吧？”

    果然，我坐直身子點點頭：“知道的?！?/br>
    周雪茜問：“你試過嗎？”

    我有點嚇一跳，說：“當然沒有。”

    她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別介意，我就是隨口問問。”

    “所以柳冬是用了這個貼紙才精神失常的？”邊堯問。

    周雪茜嘆了口氣，說：“小冬是因為學(xué)習成績優(yōu)異才入學(xué)伊津的你們知道吧，伊津這樣的學(xué)校，每年會有幾個贊助的名額，專門用來做這種教育公益。小冬家里很窮，如果沒有這個資助的名額，別說伊津了，她們家連普通大學(xué)的學(xué)費都供不起。”

    “小冬曾經(jīng)和我說過，她初中畢業(yè)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三十來歲的男人上門提親，但是她要上高中，她mama才拒絕了別人。為了省錢，五一國慶這些節(jié)日小冬都是留在學(xué)校過的，一是為了省來回的路費，二是因為學(xué)校食堂的飯菜便宜，同時還要出去打工。她每年寒暑假回家的時候，都能見到自己以前的同學(xué)，小孩都好幾歲了。那些女孩子16歲就結(jié)了婚，村里辦了宴席，等到法定年齡到了才去補證件，或者有些就不補了?！?/br>
    周雪茜說：“她跟我說她家鄉(xiāng)的那些事情時，我都不敢相信，我當然聽說過這樣的陋習，但卻以為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早就不再發(fā)生了。小冬來到伊津后，雖然文化課成績還不錯，但是并不頂尖，更別提這邊大量的社團類、實踐類的活動，根本是她以前從來沒接觸過的。這些活動不但很花時間，而且也都要計算到平時的考核成績里。要知道，一個有資源、從小到大都有最好的老師和私教的人能夠做到的事，對于小冬這樣的女孩兒而言，需要她花兩三倍甚至更多的時間，才能達到同樣的效果。她對于自己成績感到非常焦慮，很怕自己爭取不到大二的獎學(xué)金，那樣她就要作為一個高中畢業(yè)生回到家鄉(xiāng)去，嫁人，生孩子……”

    “所以你就給了她‘三天三夜’，”邊堯打斷了她：“因為這個藥可以幫人提高學(xué)習效率，通宵復(fù)習也不會累，考試的時候精神高度集中，成績也會更好?！?/br>
    周雪茜沉默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是的，但我沒想到……”

    邊堯反問：“你沒想到她會跳樓？”

    “我沒想到她會有這么大的癮。”周雪茜說，“這個藥我也用過，周末出去玩的時候，高興的時候我偶爾會吃一點。所以我很清楚，這東西不具備生理成癮性，也是我為什么敢給小冬用的原因?？伤龑@藥的依賴是純粹心理性的，甚至開始把自己成績提高完全歸功于藥，是這個藥在幫她應(yīng)付考試，而離開了藥，她就什么都做不好。這實在是很荒謬，她當初可是憑自己的努力拿到了全額獎學(xué)金啊?！?/br>
    她說著忽然站起身來，回到自己臥室去，又拿出一個透明的小盒子遞給我們。

    我打開盒子一看就明白了，驚訝道：“就是這個？”

    周雪茜點點頭：“這個小的，就是世面上所謂的‘三天三夜’，底下的這幾個紋身貼類型的，用起來效果較小，也就是學(xué)生間考前復(fù)習周時用的比較多的。”

    我在這小盒子里翻了翻，看起來都是再正常不過的東西，甚至像小孩子的玩具。我拿出一張用透明薄膜封著的像郵票一樣的紙片，左看右看，不能想象小小的一張紙片竟然有如此大的破壞力。

    周雪茜說：“你知道這玩意兒是怎么做出來的嗎？”

    “不是把紙片浸泡在藥水里然后切開的嗎？”我問。

    周雪茜說：“我聽說，藥劑是用試管滴取的，那么就看制作的這個人——也許多一滴也許少一滴，或者藥劑的濃度有差別，就造成了紙片上的藥量不均?！?/br>
    “不是紙片而已，毒|品這玩意兒不是正規(guī)生產(chǎn)的藥物，成分和劑量的不可控是一個通病?！边厛蛘f，“多少吸|毒過量的悲劇，都或多或少有這個因素在里面?！?/br>
    屋里沉默了一會兒，周雪茜拿起一張紋身貼接著開口：“過了一段時間之后，小冬開始覺得這樣的已經(jīng)不夠了。因為這個藥雖然能讓你短時間之內(nèi)不知疲倦，但人總歸是要睡覺、需要勞逸結(jié)合的。她開始找我要濃度更高的、藥性更厲害的東西，但是每個人對藥物的反應(yīng)都是不一樣的，耐受度也各有不同?！?/br>
    “總之，那一天，我剛從外面喝酒回來，正在看電視犯暈，小冬在陽臺上又唱又跳的時候我只覺得好笑，還在客廳里錄像。然后……我看見鏡頭里的她爬到了陽臺邊緣，我的腦子當下就覺得大事不好，但身體卻反應(yīng)不過來……”

    邊堯問：“所以整個過程你都錄下來了，視頻呢？”

    “刪了，”周雪茜說，“我自己甚至一次都沒有回看過，直接刪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我不敢看，也不敢把那視頻留在我手機里?！?/br>
    邊堯有點失望，我猜他還不完全相信周雪茜所說的一切，他問：“然后呢？”

    “當下小冬從陽臺上消失的那一刻，我整個人都傻了，渾身涼了個透徹，酒也醒了。然后我聽見外面很多人的尖叫聲，知道有人在看，我不敢出去，我怕被牽扯上關(guān)系……”她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fù)鲁觯綇?fù)了一下心情?！澳鞘俏胰松凶盥L的十五分鐘，我就坐在你現(xiàn)在坐的位置上，一直發(fā)抖。我能聽見外面吵吵嚷嚷，草坪上圍了很多人，然后救護車就來了，小冬被拉走了?！?/br>
    我情不自禁又朝陽臺外面看了看，感嘆道：“這里也就二層樓高，運氣好的話，摔下去可能也就是腳踝扭傷，運氣不好的……”

    “小冬當時被帶到醫(yī)院之后，在手術(shù)室里呆了6個小時，又在重癥監(jiān)護室里呆了將近72個小時，但總算還是活下來了。只不過，她變成了一個所謂的植物人。”周雪茜說。

    “什么？柳冬沒死？”我驚訝道。

    周雪茜搖了搖頭：“你聽我說。出了這件事后，我心里非常自責內(nèi)疚，立刻讓我爸爸把小冬轉(zhuǎn)去了最好的病房，并且由我家先墊付了醫(yī)藥費，我們一口氣預(yù)付了一個月的錢。這倒不是說我家有錢什么的，而是我不知道除了給錢，我還能做些別的什么……”

    你可以說出真相，讓更多人免于受害，我心里這樣想著，嘴上卻忍住沒說出口。

    “說來也很諷刺，這事兒一出，朋友圈里的悼念文章鋪天蓋地。不管是當天晚上目擊了這件事的人，還是小冬班上、專業(yè)里的同學(xué)，或者就只跟她說過一句話的人，在社交網(wǎng)絡(luò)上，他們就成了那個失去自己最好朋友的人。他們發(fā)三五百字的小作文，懷念小冬，說她是個多好多善良的女孩兒，發(fā)生這種事是多么讓人悲痛和惋惜，但是……”周雪茜苦澀地冷笑了一下，“事發(fā)后，我?guī)缀趺刻於荚卺t(yī)院陪著小冬，醫(yī)院離學(xué)校也就40分鐘車程?？墒菑臎]有別人來看過她——那些發(fā)文章的人，一個都沒有出現(xiàn)?！?/br>
    我頓時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周雪茜說：“后來，小冬的父母終于從農(nóng)村老家趕來了，他們最開始通過電話還沒有認識到事情有多嚴重，以為學(xué)校這邊在夸大其詞。小冬父母沒有受過什么文化教育，人也很迷信，看見自己女兒變成這樣了，醫(yī)生護士們束手無策，感到很不理解，中途還請了一群什么和尚神棍的到醫(yī)院里來收魂。”

    “當時醫(yī)生對小冬的診斷是，雖然并不能保證什么，但小冬還年輕，身體素質(zhì)好，假日時日應(yīng)該是有慢慢好轉(zhuǎn)的可能的。她也許不能完全恢復(fù)行動能力，但說不定兩年之后可以睜眼說話?！敝苎┸绲谋砬楹鋈蛔兊梅浅＠淇?，那亦或是一種淡然的絕望，“可她父母請來的神棍對他們說，什么類似生命是一個輪回，這孩子下一世的命格會很好，如果他們不放手會影響小冬投胎之類的胡話?！?/br>
    “于是他們就放手了，”周雪茜說，“小冬父母簽了同意書，醫(yī)院拔了呼吸器，小冬死了。她不是摔死的，是被放棄了治療?！?/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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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披頭士的歌：lu the sky with diamonds = lsd

    發(fā)生在小冬身上的事是我征求“周雪茜”同意后，在真實事件基礎(chǔ)上改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