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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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景湛當(dāng)然看到他再添調(diào)料的時候往車夫碗里吐了一口,但他卻不點破。 老板轉(zhuǎn)身取了只碗來,看到車夫后哼了一聲。他是念在那個少年的面上,才沒有把碗摔到桌面上走人。 車夫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拿了勺子剛要吃上一口,面前的餛飩碗就被人取走了,留在他手上的就只有個空勺子。 車夫納納地看著梁景湛,卻不敢說什么。 但下一刻,他就是想說,也只能瞪大了眼,只吐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幾個字:“殿……殿下?!?/br> 梁景湛在將自己碗里的餛飩撈出來,倒了一半在新取來的空碗里:“吃不完,分你一半,你那份就別吃了?!?/br> “好好?!避嚪蜚吨^腦,雙手接過來。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他就是覺得殿下愈發(fā)親切了。 梁景湛喝了口湯,聽著坐在他身后的人又道:“那你可不知道啊,人家是主動過來的!” 后面的人還在談?wù)撍氖隆?/br> “主動來咱們這里?他腦子有問題吧?別人都怕得緊,只有被貶的官才被發(fā)落到此,他倒是個不怕死的?!绷硪粋€嘬著湯,滋滋有聲。 “誒,你看,塊看,橋老頭來了?!币粋€人放下了碗,當(dāng)即眼睛一亮,臉上帶著玩弄的神情,指著遠處正往過走的老叟。 梁景湛放下勺子,也望了過去。 過來的老叟背駝得很厲害,就像背了鍋,頭上還戴著高高的官帽,像是怕官帽會掉,手還在頭上托著官帽,身上的深藍色官服顏色淡淡地,像是多次洗過,被水洗去了顏色。 那應(yīng)該就是他們說的橋老頭。 橋老頭正在朝他們這里走。 但他還沒走幾步,幾顆石子朝他扔來,周圍嬉戲的兒童還唱著童謠: “橋老頭過小橋,一口鍋閃老腰……” 橋老頭直不起腰,就看著地面,呵呵地賠著笑。 梁景湛低了眼,吃了口熱乎乎的餛飩,餛飩輕輕一咬,皮很輕易就裂開了,里面是薺菜和濃香的湯汁。 “殿殿……殿下恕罪?!绷壕罢空椭^,忽然眼旁多了一個黑乎乎的官帽。 再往下看,是高高拱起的背。 想必他就是喻越太守了。 只不過,這過得有點窩囊啊。 太守許是沒有聽到他的回應(yīng),又急急忙忙腆著笑補充:“小官是喻越的太守,鄙姓橋名頭,奉命來迎接殿下,幾日前就發(fā)了檄文,可那幫刁民不愿配合,小官今日也是忙著鼓動他們,才耽擱了時間,望殿下恕罪?!?/br> 橋頭。 怪不得其他人都叫他橋老頭。 梁景湛聽著倒是在心里笑了笑,但車夫就沒他這么好的定力了,聽到橋頭兩個字,笑了短短幾聲,意識到不對后,他才用咳嗽聲掩了過去。 太守臉上仍是掛著熱切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沒聽見,只刻意提了一句:“這幫刁民該罰?!?/br> 這意思,明顯是在鼓動他去對百姓施威。 他要是個性子急躁易怒的,被他這么一說,還真有可能覺得自己丟了面子,一沖動,指不定就要找人立立官威。 但梁景湛不是這樣的人。 “他們不來,倒也清凈。”梁景湛沒一會就吃完了餛飩,放下了空碗,“橋太守要吃一碗嗎?” 橋頭眼皮向上翻了翻,費力地看了一眼梁景湛,若仔細看,還能看見那眼神里有怒其不爭和計劃落空的氣惱意味。 在梁景湛剛低眼看他時,橋頭又把頭埋到脖間,眼皮垂著,藏住了那眼里的情緒。 他只聽橋頭笑得諂媚,眼角的皺紋都擠到了一塊:“殿下若喜歡,小官陪殿下吃一碗就是。” 那是他在朝堂上常見到的笑,梁景湛心里深深覺得厭惡。 但他面上從不表態(tài)。 “你看見了嗎?橋老頭像只狗一樣圍在那位公子身邊,你可知道那公子的身份?”坐在后面客人公然指著橋頭譏笑。 “看他通身的貴氣,身份定然不俗,我們喻越五地啊,根本就找不出這樣的人?!弊谒沂诌叺目腿祟┝艘谎哿壕罢?,話音里和嘴角都帶著嘲諷。 “我剛聽橋老頭喚他殿下?”又有個客人拿著筷子指著梁景湛。 “那、那他不就是來咱們的新任節(jié)度使嗎?”一個人把碗摔到桌子上,兩眼瞪著梁景湛,臉上的橫rou上下動了動。 “兄弟先坐下?!痹谒車囊粋€客人抬袖抹了抹嘴,“他要是新任節(jié)度使,怎么會來這里吃飯?人家新來的京官,哪怕是被貶而來的,都去什么大酒樓,哪肯在這鄉(xiāng)野吃?!?/br> 其他客人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便也繼續(xù)吃自己的飯,邊互相聊著。 在灶臺前的老板從橋頭來的時候就注意著梁景湛這邊了。 他邊撈著餛飩,聽著橋頭與那少年的話。 知道他是新任節(jié)度使后,老板忙放下手中的餛飩,停了手,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梁景湛。 “那就不吃了,走吧?!绷壕罢縿偡畔裸y子離開,路過老板身旁,就看見他那樣望著自己。 梁景湛沒多說什么,只等著橋頭帶路。 橋頭笑呵呵地躬著腰跑到了前面,做了請的姿勢。 要不是他知道橋頭只是直不起腰,不然梁景湛還真以為橋頭是要背他。 梁景湛也不推讓,走到了他的前面,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著他話,了解此地的情況,同時眼望著周圍。 車夫在后面等著梁景湛上馬車,但陪著他走了很久,也沒聽到梁景湛說要坐上來,不得已,車夫跑到他們二人身側(cè):“殿下,路途陡峭,走來頗廢些功夫,馬車也夠兩人坐的。” 橋頭也是呵呵地賠著笑,語調(diào)和面上都自然而然地生出些諂媚的意思:“殿下若是累壞了身子,咱們喻越的人都該受罰啊。” 梁景湛掃了一眼他低下的頭,話音里卻是客客氣氣地:“在馬車上也只是走馬觀花,看得粗略,頭一次來,還是多看看好,只是要辛苦橋太守帶帶路了?!?/br> 橋頭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這不毛之地有什么好看的? “殿下請。為殿下帶路是微臣的榮幸。”橋頭小跑到他身前,堆著滿臉的堆笑。 梁景湛離開后,坐在餛飩攤里的幾個人才后知后覺地知道了什么。 “原來方才我們見到的真是新任節(jié)度使啊?!?/br> “原來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少年,毛都沒長全吧,我就說哪個不長眼的會來咱們這,果然是個養(yǎng)在深宮不通世事的小皇子才會做的事。”那人哼笑,“以后可有他受的了?!?/br> 梁景湛跟在橋頭身后,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但多是懷有惡意的目光,還有人吐了口口水,表示著自己的不屑,還有一部分是婦人投來的眼光,卻大多帶著憐惜,仿佛他不該出現(xiàn)在此。 梁景湛全然無視朝他而來的目光,只一路想著自己的事。 一路上也沒什么好風(fēng)景好看,氣候又干又寒,路上的植物都少的多。 梁景湛不抱任何希望地走了很長時間,他耳朵邊也不得清凈。 橋頭一路上都在滔滔不絕地說著話,無非是路過的這一家的男人惹過什么禍,那一戶的姑娘又做過什么丑事。 梁景湛百無聊賴地把目光移向他處,忽然他停下了腳步,目光一下就被一處宅子吸引住了。 而橋頭也是幾乎同時停在宅子前,心虛地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嘴里的話也沒了。 這座宅子也不算特別,但在一眾滿是泥土的平房卻很突出。 他們走了這么久,梁景湛難得見到了門前掛著門匾的宅子。 宅子門口立著兩個金色老虎石墩,石墩上的老虎眼珠子以金線描摹雕刻,金色的眼睛長在猙獰的面上,透著兇猛的意味。 再抬頭望上看,大宅的門匾上書著兩個金燦燦的字,寧府。 “這是……”梁景湛望著緊閉的大門。 一路上還說個不停的橋頭噤了聲,他望著寧府門口高高的臺階,語氣不太自然地道:“殿下,這一家,臣可說不得?!?/br> “什么叫說不得?”梁景湛側(cè)頭望他,又看了眼面前高高的宅子,“看這門楣,也該是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名門望族,所以這就是說不得了? 橋頭的眼睛暗暗擠成了一條細線,卻三緘其口。 梁景湛不知他又想耍什么小心思,但橋頭明顯是故意吊他胃口,讓他繼續(xù)問下去。 梁景湛打算順了他的意,也就站在宅子門口不走了:“我讓你說,出了事我擔(dān)著。” 橋頭這才“放心大膽”地說了:“寧府啊,在咱們喻越,頗有名望,喻越人可以不聽臣的話,但寧老爺?shù)脑?,沒人敢不聽。” 梁景湛手指摸著下頜:“這寧老爺,是什么來頭?” “來頭嘛,可不小。”橋頭弓著腰,眼睛只能觸及到梁景湛的石青色衣擺,“喻越這地方原本是哪塊的地,不必臣說,殿下自能知道的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