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薛父沒把那婢女放在眼里,只客客氣氣地看著顧和以,言語間很是和善,“早就聽聞過顧大小姐,如今終于有幸與顧大小姐見上一面,果然是如傳聞中所說的一樣明媚皓齒,怪不得犬子一直都對顧大小姐念念不忘。” 顧和以在心中“呵呵”一聲,好一個念念不忘啊,人家那是因為自家老子做了壞事,心里過意不去。 她臉上也帶著虛偽的笑容,嘴上敷衍著說道:“哪里哪里,過獎了?!?/br> 薛父一招手,他身后一個端著木質(zhì)托盤的仆人就上前了兩步,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兩人之間。 托盤上面放了兩小杯酒。 “之前我薛家與你顧家產(chǎn)生了不小的誤會,我向顧大小姐敬了這杯酒,希望你我兩家能夠解開誤會,冰釋前嫌。” 第52章 “之前我薛家與顧家產(chǎn)生了不小的誤會, 我向顧大小姐敬了這杯酒, 希望你我兩家能夠解開誤會,冰釋前嫌?!?/br> 薛父是那種面上看起來非常和善的人,語氣誠懇地這樣說話,要不是顧和以知道他并非是什么善茬, 日后還想在孫旭出海歸來時搞她們家的商船,都要信了他的邪了。 她瞥了瞥放在托盤上的兩杯酒, 一般這種情況……放在電視劇里,應(yīng)該是酒水有問題的橋段吧?就算不提什么電視劇里的套路, 他們薛家從頭到尾都在想方設(shè)法的害顧家, 她實在是想象不出,薛父有一天會真心的想跟他們冰釋前嫌。 再說了, 他們想要冰釋前嫌就冰釋前嫌, 這想得也太美了吧? 薛父一臉柔和地看著顧和以, 雙眼中卻泛著精明的光,讓顧和以怎么看都覺得不太對勁兒。 這酒, 她絕對不能喝。 這么想著, 顧和以的臉上揚起了虛偽的笑容來, “以前的誤會便不必再提了,只是……和以實在是不勝酒力, 可否以茶代酒?” 薛父似乎早就料到了她會拒絕,已經(jīng)備好了下面要說的話,他道:“一杯酒而已,顧大小姐再是推脫, 也太是不給我面子了?!?/br> 薛父一直在這里盯著她看,她也是找不到什么拒絕的理由。 現(xiàn)在是不給他面子,她要是再拒絕一次,恐怕就要說她不樂意和薛家重歸于好、冰釋前嫌了。 少喝了一杯酒,反倒成了她有錯,把兩家關(guān)系不好的原因全都扣在她的頭上。 正在顧和以和薛父相互帶著虛假的笑容看著對方的時候,忽然有一個熟悉的身影竄入了她的眼角中,只見陳順正在婢女的帶領(lǐng)下,從中間的長廊,一路穿行過來。 他還是那樣,眉梢眼角都稍帶著溫潤的笑意,身上有著一股沉穩(wěn)的氣質(zhì),讓人看了就覺得舒服。 顧和以的雙眼亮了一下,薛家是大茶商,再加上和戶部尚書的關(guān)系,估摸著也是會往大內(nèi)供應(yīng)茶葉的,認(rèn)識陳大人不足為奇,且陳大人身為內(nèi)務(wù)府的總管,還能在這個位置上待上十幾年,明顯是深受上位者的寵信,薛父肯定是要與陳大人維護(hù)好關(guān)系的。 陳大人來此,必然是不會主動來女賓這邊了,一定是薛父會去尋陳大人。 思及此,她露出了一副驚訝的模樣,小聲叫了句,“哎呀,陳大人來了?!?/br> 薛父和他帶來的仆人都是背對著長廊的,聽到顧和以說陳大人來了,全都回過了頭去,卻也沒有立刻就離開這里的意思。 顧和以心里一著急,臨時下了個決定,迅速地將托盤上的兩杯酒互換了一個位置,只有那么一秒的時間就完成了這么個動作,由于用力過大,其中一杯酒竟然溢出了一點兒,順著杯壁流下來兩滴。 宴會吵鬧,小巧的酒杯碰到了木質(zhì)的托盤,發(fā)出了輕微的聲音,淹沒在了說話聲中。 薛父見了陳順,陳順也恰好看向了他們這邊,薛父趕忙沖陳順稍稍弓了下腰,拱手示意,態(tài)度中極近討好之意。 陳大人軟硬不吃,又是個能直接入宮和上位者溝通的人,任誰都不敢對他怠慢。 而換完了酒杯的顧和以心臟都在劇烈地突突跳動著,她臉上緊繃,看著薛父和仆人回過頭來,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薛父看出了兩杯酒的異常。 她緊張到手指尖都在輕微地顫著,一顆小心臟全都提到了嗓子眼里,而面上卻盡量維持著那假惺惺的笑意。 好在薛父見了陳順,心下似乎有些著急,想要去到陳順身邊親自招待一番,根本沒有在意到她的異樣,他抬手端起了托盤上離他近的那杯酒,沖顧和以一笑,“顧大小姐?” 顧和以長長的舒了口氣,也抬手取了酒杯,剛剛流出的那一點兒酒已經(jīng)在紅木的托盤上并不太顯眼。她笑看著薛父,以手稍稍掩了酒杯,一飲而盡,還將酒杯倒過來示意了一下,滴酒未剩,“冰釋前嫌?!?/br> 薛父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客氣地幫顧和以拉開了旁邊的靠背椅,“顧大小姐,我還有事,就先失陪了,希望今日顧大小姐在我薛府上玩得盡興?!?/br> 顧和以臉上的虛假笑容一直維持著,直到薛府轉(zhuǎn)身離開。 官宦人家的宅邸才能被稱為“府”,而只富不貴的,比如顧家,再大的庭院宅邸,也只能稱為“宅”。 這薛世清入了戶部,轉(zhuǎn)眼這薛家就由“宅”變“府”了。 顧和以挑挑嘴角,不客氣地坐在靠背椅上,露出了一個略帶諷意的笑容來。 也不知柳崇元所說的好戲會不會在今天上演,看到薛父這么趾高氣揚的模樣,她還真是越來越期待那好戲是什么了。 “小姐,你沒事吧?”賀穆清直覺也是認(rèn)為那酒肯定是有問題,他也看到了顧和以快速換了那兩杯酒,但心中還是忍不住擔(dān)心。 “我沒事,別擔(dān)心。”顧和以搖搖頭,小聲安慰著。 那酒就算有問題,也已經(jīng)被她互換了,該怎么說呢,還好她看過不少電視劇和小說,知道一般在這種時候找借口給她酒喝,都是不安好心酒里有料? 在加上之前在風(fēng)月居中,她喝了那兩杯茶水,就讓她身體燥熱了一段時間,她更是不敢小看這個時候的加料。 薛家不是一直都想讓她嫁到薛家來么……也不對,薛家只是想讓他們顧家做不成這香料貿(mào)易而已,她嫁不嫁人會不會死都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想讓她嫁到薛家,所以三番五次讓劉婆子來提親的……估計還是薛世清的主意吧。 在薛世清的眼里,能讓她繼續(xù)過著寬裕生活的唯一方法,可能就是讓她嫁到薛家吧。 所以她猜,那酒里八成是有料的。 不過薛世清也不能說是純粹的壞人,至少他心里還有點兒良心,在同流合污的同時,想著讓人稍微好過一點,擱在古代,他這種思維倒也能理解。 比起家破人亡,窮困潦倒,當(dāng)然還是嫁予一個富貴之家更好一些。 可惜原主已經(jīng)一尺白綾了結(jié)了自己的性命,原主大概也是早就遇見了自己的未來吧。 顧和以坐在靠背椅上有些出神,有一個裝扮明艷的女子向她款款走來,在距離她兩三米的地方停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眼神里的蔑視簡直快要溢出來了。 “你就是妄想讓我哥拋妻棄妾的顧和以?”她上下打量著顧和以,明顯是對她這副悠閑的姿態(tài)全然看不上眼,“也不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你這樣的人,嫁給我哥就是攀上了權(quán)貴之家,飛上枝頭變鳳凰了,簡直是不知好歹?!?/br> 咦,這是薛世清的meimei……? 顧和以嘴角一挑,對她的態(tài)度和言辭并不太在意,反倒是賀穆清的眼中帶著明顯的怒意。 她笑笑,下意識地抬手捉住了賀穆清的手腕,讓他不去看這個囂張的女子,“賀穆清,咱們別跟瘋狗一般見識,狗咬你一口,你還去咬狗一口嗎?” 賀穆清聽了她的話,原本陰翳的雙眼瞬間就帶上了笑意,他垂頭,不再去看薛世清的meimei,而是把目光放在了握著他手腕的這只手上,柔聲道:“小姐說的是?!?/br> 顧和以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便盡快松開了手,竟是發(fā)現(xiàn)賀穆清眼中有一瞬間的失望。 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側(cè)目看了幾眼賀穆清,可賀穆清卻已經(jīng)將目光移開了。 她忽然之間,在心中鼓了一口氣,想要刨根問底地問上賀穆清幾句,卻被人打斷。 “你!天底下怎么會有你這樣粗蠻的女子!”薛世清的meimei驚聲叫了起來,引得附近的賓客頻頻側(cè)目。 顧和以被人打算了心思,剛剛鼓起來的一點兒勁兒就又消了下去。她挑起了眼皮,臉上的笑容里并不帶諷意,只是叫人看了,越看越是覺得嘲諷,“我這是話糙理不糙,薛姑娘再怎么在言語上刁難我,我也是不會生氣的?!?/br> 未等薛世清的meimei再度開口,就有一個柔和的聲音插了過來,“以前在鋪子中竟是沒能見識過顧大小姐這般伶牙俐齒的模樣,今天倒是不虛此行?!?/br> 顧和以向聲音的來源那邊看了過去,見是一位富家千金坐在一旁,儀態(tài)規(guī)整,臉上帶著禮儀般的淡淡笑意。 這張臉,確實是有幾分眼熟,應(yīng)該是來過他們的鋪子中買過香品的。 此時這么說,也不知道她是在幫顧和以,還是借以諷刺。 “顧大小姐那香鋪中的香品確實不錯?!迸記]等顧和以多想就又開了口,并未去看薛世清的meimei,只是沖顧和以說道:“現(xiàn)在宴席還未開始,顧大小姐可否來與我們聊聊香品?” 這女子明顯是在幫她解圍。 顧和以有些意外,她們之間最多也就是客人與老板的關(guān)系,能在這個時候幫她說上一句話,也是很不容易了。 這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京中的一些世家小姐們,對于他們顧家的鋪子其實好感度還是蠻高的? 薛世清的meimei在這里吃了癟,氣呼呼地離開了。 而顧和以則是和幾位富家小姐坐在了一起,雖然她只不過是一屆商賈之女,但因為鋪子中的香品廣受歡迎,富家小姐們也很喜歡他們做工精致的香品和包裝,又對顧和以有所求,于是對她并未有太過明顯的排斥。 制作合香其實并不算太難,研制新的合香才是真的難。 只要照著以前的香譜,按照上面的步驟一點點地制香,就算是對香料了解不多的普通人,只要是有耐心,就都可以制出合香來。 這幾位富家小姐們,在家中除了刺繡、念書、聽曲兒,其他可做的事情少之又少,不由得興起了自己制作合香打發(fā)時間的念頭,也有人已經(jīng)開始自己在家照著之前的香譜制作,可惜經(jīng)驗較少,制作出的合香總是和她們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樣,這才想要和顧和以多多溝通交流一番,學(xué)習(xí)一些制作合香的技巧,了解一下各種香料的習(xí)性。 顧和以自然是不會推脫,這種能夠拉近與金主距離的時候要是推脫,那簡直還不如個傻子。 當(dāng)人任真去做某件事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飛快,顧和以似乎還沒有和幾位富家小姐聊上多長時間,宴席就正式開始了,眾人紛紛入了席間,一片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薛世清入了戶部,作為今天的主角,戶部尚書親自帶著自己的女婿,與戶部的各位同僚打了交道、敬了酒,囑托各位同僚在日后多多照看薛世清。而戶部的官員們,自然是夸獎薛世清年輕有為,定能做出一番大事。 一片熱鬧歡快的場景,眾人慶賀、飲酒,相互之間阿諛奉承。 可惜的是,這種喜慶的時間卻沒能維持多久。 沉穩(wěn)的腳步聲自薛府大門那邊傳來,相伴隨著的還有遠(yuǎn)遠(yuǎn)傳來的驚呼聲,很快,就在所有人都沒能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就見有一人身著藍(lán)緞平金繡蟒袍,腰束金邊嵌翠玉腰帶,邁著不急不緩的步子,從長廊上一路踱來,臉上帶著微涼的笑意,目光緩緩地掃視過了一眾賓客。 柳崇元的中途到場,讓宴席的氣氛一下子冷了下去,不少人小心翼翼地相互對視著,東廠忽然造訪,他們可不認(rèn)為實在慶賀的,也不知這次東廠是要上演哪一出。 他抬起胳膊,輕輕招了招手,沒有刻意壓著嗓兒,聲音微尖,極是滲人,“動手。” 身后褐衣皂靴的番子們得了命令,魚貫而入,直接將戶部尚書按倒在地,只這么會兒的功夫,剛剛還一團(tuán)和氣地聚在戶部尚書身邊、極近恭維的官員們,全都“刷”的離開了中心位置,生怕自己也會被東廠的番子這樣對待。 誰知道戶部尚書犯了什么事?誰又知道他犯的這個事會不會殃及其他人? 這個時候最好別說什么話,見風(fēng)使舵、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都是一群在朝為官的老狐貍,哪兒能不懂這個道理呢? 戶部尚書見無人替自己說話,心知東廠的威壓,面對此時的情況,稍有慌亂,卻也鎮(zhèn)得住場子,沉聲問道:“柳崇元,你這是何意啊?” “本督這是何意……?”柳崇元上前了幾步,稍稍低下了頭,涼涼地說著,“汪大人,你身為朝廷命官,憑藉勢位,違制弄權(quán),經(jīng)商牟利,又是何意呢?虧得汪大人在這近兩年的時間里,隱藏得這般巧妙,就連我東廠的人都沒發(fā)覺出破綻來?!?/br> 此話一出,在場官員們無不倒抽一口氣。 當(dāng)朝商業(yè)興起,商人地位有所提升,已經(jīng)不像是前朝那般,士農(nóng)工商,商人為最下等。當(dāng)朝的商人子弟不僅可以入朝為官,在婚姻方面更是“不問閥閱”,士庶通婚者已經(jīng)不在少數(shù),就如同薛家與戶部尚書這樣,結(jié)為姻親相互支持,官商相護(hù),大有人在。 這樣的情況之下,官商勾結(jié)不可避免,屢禁不止,上位者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多加責(zé)備。 唯有一點還是禁區(qū):官員不可經(jīng)商。 而戶部掌管著全國土地、賦稅、俸餉等等所有與財政相關(guān)的各項事宜,也就是說,禁榷、商稅等一切經(jīng)商相關(guān)的內(nèi)容,全都是由戶部所管理。 柳崇元的意思已經(jīng)再是明顯不過了,戶部尚書,借以自己的職位之便,經(jīng)商謀利。 這可是要掉腦袋的大罪。 所有人都明白這一層寒意,被嚇得大氣不敢出,明明是薛世清升官的宴席,此時氣氛卻緊張到了冰點。 曾經(jīng)為戶部尚書辦過事的官員,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口水,心口發(fā)緊。 戶部尚書自打柳崇元那句話一出口,整個人都已經(jīng)僵硬在了原地,臉色蒼白,額頭上都已經(jīng)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來。他緩了許久,這才打著顫說道:“柳崇元,你可不要血口噴人!污蔑老夫私下里經(jīng)商盈利,你可有證據(jù)?!若無證據(jù),可就不要怪老夫明日早朝上參一腳了!” 可惜這話說的似乎沒有多少底氣,聽起來無法叫人信服。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