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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由來征戰(zhàn)在線閱讀 - 第七十七章 路遠

第七十七章 路遠

    一番搶修之后,乾安與辰國兩艦皆恢復(fù)了戰(zhàn)力,何立這才稍稍松了口氣。他抬眼望著不遠處,正對上衛(wèi)哲的視線。

    何立細細望去,只見衛(wèi)哲的軍帽已不知何處去了,頭發(fā)散亂著,臉上滿是灰塵,海軍服也已破敗不堪,渾身的狼狽絲毫不比自己少。

    何立知道對方也在打量著自己,可他們最終什么也沒說,無數(shù)堅毅全部融進了彼此的眼神里,片刻過后便一同回了戰(zhàn)場。

    海上硝煙漸散,辰國艦代替宗安號升起了指揮旗,發(fā)出了各艦收兵的信號。也是直到這時何立才發(fā)覺他們原來僅僅在海上奮戰(zhàn)了一下午,收兵時天都沒黑。

    這一下午如同片刻剎那而過,又像千百年望不到盡頭。

    望著千瘡百孔的戰(zhàn)艦逐漸退后,何立長出了一口氣。他以為一切都結(jié)束了,卻沒想到就在這天臨近傍晚,他們北洋水師又失去了一艘艦艇與上百名官兵。

    “你說什么?”旅順港的海軍基地里,何立瞪著前來通報的水兵,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再也感知不到渾身的疲憊,滿心只覺得自己并未聽真切,于是急不可耐地一遍遍問著:“你再說清楚些?!?/br>
    水兵本就驚懼交加,何立的問話又這般咄咄逼人,于是更讓他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水兵遲疑了許久,在何立的逼問下最終磕磕巴巴地應(yīng)道:“坤安艦,坤安艦沉沒了,李管帶與大副二副都沒了,只回來了幾個水兵。”

    何立跌坐回椅子上,腦海中空白一片。后來有幸存的水兵與他說李管帶當(dāng)時并非溺水身亡,而是在艦上時被炮彈擊中了后腦。

    何立誰都不想理會,這天夜里獨自帶上酒壺去了負責(zé)維修的船塢。他坐在船塢的角落,望著工匠們奮力修理千瘡百孔的艦艇,只覺得自己心里好似也被炮彈穿打了無數(shù)個血窟窿,被尖刀剜去了一塊塊血rou。

    他倒了一些酒水在地上以作祭奠,而后把剩下的酒大口大口地往自己嘴里灌。他想著上學(xué)的時候丁斯聞與李伯玄的模樣,那時都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只覺得有些不真切。

    這天晚上何立或許醉過,又或許沒醉。他在船塢一直待到天亮,后半夜喝盡了酒,清醒些許后便去幫著工匠們一同修理戰(zhàn)艦。

    此番大興與日本國皆是損失慘重,何立細細回想著,只覺得大興這邊吃的虧更大一些。他望著風(fēng)平浪靜的海面,眼前浮現(xiàn)出了下午海戰(zhàn)時的場景:當(dāng)時大興水師采用的是較為傳統(tǒng)的戰(zhàn)術(shù),雖不能說錯,可也必定在對方的意料之中。然而打仗講究的是出其不意,日本國就不一樣了,他們的戰(zhàn)艦分了兩隊,其中二隊速度尤快,這為他們贏得了不少戰(zhàn)機。

    清晨的霞光灑向海面,一夜沒睡何立卻也不覺得困倦,他瞇起眼,忽而想到了五百多年前馳騁沙場的那位以快著稱的大將軍。崔翊程那時做了許久的正先鋒,戰(zhàn)場上無往而不利,一身孤勇入千軍萬馬之中,就連大俞最好的將領(lǐng)也成了他的手下敗將。他們又為何能贏?只是因著戰(zhàn)術(shù)嗎?

    何立垂下頭,想起了先前的夢境。他這才明白原來所謂三軍相合上下同欲其實并不單是對楊青山革新之事的勸誡,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何立回了住處,把所思所想寫成了文書,悉數(shù)交給了程軒。他不知道鄧提督會如何向朝廷匯報這場慘烈的戰(zhàn)事,也不知道陸中堂與西太后究竟會做何種抉擇,他只是與飽受戰(zhàn)火摧殘的戰(zhàn)艦和同袍們一同待在旅順港,白天討論著下一步的計劃,夜里或者避開其余將領(lǐng)跑去幫忙修整艦艇,或者獨自帶上一壺酒坐到船塢的角落,在星月晨曦的照耀下思忖前路。

    何立對戰(zhàn)艦的修理只是稍懂一些常用的方面,算不上精通,然而這回各個艦艇皆是傷得厲害,故而他能幫的也大多是一些體力活,有時甚至?xí)偷姑?。船塢的工匠們委婉地提醒了他許多次,最終忍無可忍,哭笑不得地把何管帶請去了一旁。

    臨陣脫逃的馮乾被軍法處置掉了腦袋,朝廷論功行賞,包括何立在內(nèi)的許多人都得了賞賜。何立看著封賞的詔書,只覺得心底愈發(fā)沉重。

    “何管帶,你怎么還是喜歡在外邊喝悶酒???秋日夜里涼,當(dāng)心凍著?!边@天晚上何立照常在船塢坐著,忽而聽得無比熟悉的聲音,他錯愕地回過頭去,只見季潯正站在他身后笑瞇瞇地望著他。何立以為自己喝醉了出現(xiàn)幻覺,趕忙晃了晃頭,對方卻忽而走近了些許,笑著打趣道:“跟你說話呢,沒聽見嗎?”

    “你別這么看著我,還有驚喜呢。”見何立滿目訝異,季潯無奈地笑著,指了指身后不遠處:“看是誰來了?!?/br>
    何立順著對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楊青山正站在那里與胳膊上還纏著繃帶的鄧潤成說話。他怔怔地望著,此時微風(fēng)漸起烏云漸散,明晃晃的月光灑至人間,在夜色里如精靈般輕巧地穿梭著,最終落在那人的肩頭與發(fā)梢,好似初冬時分飄然紛飛的小雪。

    季潯識趣地走了,臨走前十分體貼地把原本抱在懷里的厚披風(fēng)輕輕放在了何立身邊。何立沒覺察到季潯的離開,也沒覺得冷,只是坐在原地,望著朦朧月光下神色淡然的故人。

    鄧潤成說了沒幾句便離開了,而后楊青山便快步走了過來。說來奇怪,方才那人連一個眼神都沒往這邊看,何立以為他自是一派沉穩(wěn)自得,而此時卻走得飛快,一晃神的工夫楊青山便已走到他身邊。

    楊青山望著何立,只覺得有些無奈。他俯身拿起披風(fēng)給何立披上,而后便坐到了旁邊:“穿得這么薄,不冷嗎?”

    何立似是沒聽見他說什么一般,死死盯著他,徑直問道:“你怎么來了?京城那邊可還一切順遂?”

    楊青山一滯,轉(zhuǎn)而苦笑了一聲:“你就別管了?!?/br>
    何立拽住他的胳膊,顯出了一副極為不服氣的模樣:“這叫什么話?”他死死盯著楊青山,理直氣壯地問道:“你不想讓我管,難道是要讓旁人管么?”

    “胡說八道什么?!睏钋嗌饺嗔巳鄬Ψ降念^發(fā),難得如此輕易便做了妥協(xié):“沈先生已經(jīng)離開京城了。先前的上書他在明我在暗,本以為我們多年籌備,多少能有些效用,沒成想中堂大人以軍務(wù)繁忙為由見都沒見他一面?!彼麌@了口氣:“終歸是無可奈何?!?/br>
    “他去哪了?”何立接著問。

    楊青山搖搖頭:“他的行程不宜外露,我也不知道?!?/br>
    “那你呢?”何立望著他:“你又作何打算?”

    “我本想著留在京城再尋時機,可前些天你們在大東溝和日本國的艦隊打了一場硬仗,傷亡慘重?!睏钋嗌酵蜻h處,只見海水隨著微風(fēng)而動,在月光下波光粼粼一片。他嘆了口氣:“我們都做不到袖手旁觀?!?/br>
    何立伸手摟了摟楊青山的肩,覺得對方近來實在是消瘦了。經(jīng)年過去,楊青山為人師長,故而每次都好似理所當(dāng)然地護著他,替他做足了打算??赏蠛瘟⒉幌朐僦蛔鲆粋€學(xué)生,他做了多年的何管帶,是大興水師得用的將領(lǐng),他擔(dān)得起乾安艦,自然也擔(dān)得起自己與楊青山的前路與命途。

    “丫頭與何荃就快成親了,我本想著盡快辦了婚禮,”許是近來實在太過勞心勞力,楊青山并沒有說太多軍務(wù),而是緩緩地與他說了些家常的閑話:“可丫頭不愿意,非說要等你回去?!?/br>
    “是嗎?”何立哭笑不得:“那我還是很榮幸的?!?/br>
    “是啊?!睏钋嗌叫χc點頭,側(cè)過身去細細打量著何立。眼前這人面容清瘦眼眶烏青,一看便知是許久未曾好好休息過了,可他身上卻無半分的頹喪之氣,反而愈發(fā)沉淀出一種堅毅與果決。這是一種什么感覺呢?楊青山細細想著,只覺得好似雖被遠近的種種困頓切磋打磨,卻仍有一股向上的力量在蓬勃生長。

    這種生機并不是今日才有的,楊青山知道何立身上向來不缺這些。他記得在海軍學(xué)院的水房里彎著腰洗衣服的學(xué)生,那時還青澀得很,可只是站在那里便能讓楊青山覺得所謂前程與未來再不是虛無縹緲的言語;他記得剛剛在水師當(dāng)差的年輕水兵,家破人亡的變故也沒能把他壓垮,分明處處艱難,卻還是滿心倔強地避著自己,獨自撐起已然衰落的江寧府何家。楊青山心疼得緊,他稍稍皺起了眉,低聲與何立說:“你若難受,與我說就是了?!北卑埠钅芸棺≈T多酷刑,能在萬般打壓時仍然挺直脊背摸索前進,卻唯獨不善于說甜言蜜語,他嘆了口氣,思忖了半晌才說出一句:“寶兒,別怕,我在呢。”

    何立一愣,驀地望向他:他們一起走過了長長的來路,從自己少時一路至今。在這條路上有無數(shù)同袍倒下,化作了指引后來者的天上的星,他們?nèi)栽诼飞献咧?。生平頭一次,何立望著眼前這人,忽而覺得這條路其實未必是絕處。

    就像當(dāng)年楊青山把他從漆黑一片的巷子里背出來那般,何立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原來對他而言只要這人在這里,就算是死胡同深巷子,夜色濃稠到好似密不透風(fēng),前路的光亮也不會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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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國之志,斷腸一觴酒。月滿西樓,路遠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