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罐罐的罐頭被罐裝好，發(fā)酵到了最香甜的時候，銷售終于開始了。

    幾個小崽崽期待了好久的罐頭，在庫房里放著呢，黃澄澄的黃桃在褐色的糖水里飄著，一股濃郁的桃香味。

    秦三多也著急，畢竟八條胡同，陳月牙代表的可是燕支胡同，她要能把這個經(jīng)理當漂亮，秦三多這個居委會主任比她還光榮。

    看陳月牙帶著超生來了，他首先就是一笑：“咱們小哪吒又來了，跟伯伯說說，你mama想好了沒，這罐頭準備咋賣？”

    自打超生突然會說話，滿胡同的人都想逗逗她。

    “秦主會，你得給我開幾份介紹信，把咱們居委會的公章沓上，多開幾份，我現(xiàn)在就準備出去，給咱們賣罐頭去?！标愒卵勒f。

    秦三多的介紹信當然是早就準備好的：“你當初賣衣服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是個搞銷售的人材，所以要想辦法幫你拿下這個銷售經(jīng)理，原來你是投機倒把，但現(xiàn)在不是了，你是有單位介紹信的正當銷售人員，什么廠礦企業(yè)，什么百貨大樓，你只要能賣進去，一月把那8000罐頭賣完，三百塊你就拿到手了！”

    ‘茲有百順街道食品廠工作人員，上門銷售罐頭，請接待！’

    有這張介紹信，出門賣東西就屬于合法銷售了。

    陳月牙接了過來，心里有點激動，畢竟從現(xiàn)在開始，她就是個合法的銷售員了。

    當然她心里也有自己的盤算，怎么賣罐頭，也有自己的想法，現(xiàn)在就只等她去實踐了。

    “月牙，來，這罐罐頭是廠里送的品嘗樣品，我的就送給超生吃。”秦三多寫完了介紹信，遞了一罐子罐頭過來。

    陳月牙當然得推拒：“這咋好意思，我聽說您家七寶要上高中，您也在四處找錢，這罐頭我不能收?！?/br>
    “收著吧，馬上改革開放啦，咱們的日子馬上就會越來越好過，一罐罐頭真不算啥?！鼻厝嗾f著，拿手逗了逗超生的小辮子：“北京也沒這么俊的丫頭，這胡同里我就喜歡她一個丫頭！”

    一大罐的黃桃罐頭啊，因為還沒開始銷售，超生到現(xiàn)在也沒吃過呢。

    饞啊，流口水啊，緊緊抱在懷里，想吃！

    mama回家了，還以為超生就跟在自己身后，沒怎么管她。

    但超生走到一半兒，轉(zhuǎn)身卻往另一個方向跑了。

    抱著一罐頭，這是超生出生以來走過最長的路，冒過最多的險，簡直堪稱爬山越嶺，翻山過海。

    終于，她走到韓家胡同的口子上了。

    “嗨，那不是燕支胡同的小啞巴嗎？”有個孩子在垃圾堆上直起腰說。

    現(xiàn)在的超生可不是怕人嚇唬的崽喲：“我有三個哥哥，一個比一個兇哦！”

    呵，小丫頭個頭不高，聲音脆嘣嘣的，還真把幾個孩子唬住了。

    “嘿嘿，快看，她進了韓家胡同，好像往老炮兒家去了！”一個孩子說。

    于是，跟一群小老鼠似的，幾個孩子竄了下來，吃驚的跟在超生身后，也進了韓家胡同。

    “老炮伯伯，老炮伯伯！”超生搖著大鐵門，咣啷咣啷作響。

    “她居然在搖老炮兒家的門，大家趕緊跑??！”一個孩子突然喊了一聲，所有的孩子跟那鳥獸四的，頓時四散了。

    老炮兒正在家里睡大覺，聽見有人在搖門，出來了，一看超生，樂了：“賀譯民家閨女，啥事兒？”

    “罐頭，你要的！”超生可沒忘記這個伯伯曾經(jīng)問自己買過罐頭呢。

    小小的丫頭，穿著一件小白線衣，外面是一件綴著兩塊補丁的棉線襖子，一看那夾層，就是已經(jīng)壯過回棉花，又取過回棉花的，這件小衣服她至少要穿三個冬天。

    褲子上的補丁都是補成一朵朵的小花兒，小臉蛋兒又圓又白，臉頰紅撲撲的，簡直跟那畫兒上沓下來的似的。

    踮著腳，捧著一罐街道產(chǎn)的黃桃罐頭。

    “送我的？”老炮兒打開門，接過罐頭丟了丟，故意說。

    超生記得這伯伯可沒錢，拍拍自己的心口，她認真說：“欠著賬哦，五毛錢，我記在這里啦，我會記得一千年那么久噠?！?/br>
    “算了，不欠了，我今天正好有五毛錢，給你吧！老狗記得千年事，小狗記得萬萬年，讓你記一千年，我害怕。”一個苦大仇深的老炮兒，就這么給超生逗樂了。

    超生于是伸出雙手接過罐頭廠的第一筆銷售大單：五毛錢！??！

    在一群孩子崇拜，羨慕，不可思議的眼神中，超生捧著五毛錢，慢悠悠穿過胡同，把這筆‘巨款’拿回了家。

    夕陽灑在她的小襖子上，堪稱光芒萬丈。

    作者有話要說：　　超生：咱就是這么?！褪沁@么?！?/br>
    第33章 33

    家里來了倆客人, 鄧翠蓮和劉玉娟。

    這倆前陣子拿了胰子到鄉(xiāng)里賣，當然早就賣出錢來了。

    不止錢，什么扁豆啦，蠶豆啦, 菜籽兒啦, 換來的那叫一個多。

    超生進家門的時候她倆也來不久，正在喝陳月牙給沖的, 熱乎乎的麥服精。

    桂圓精要涼著好喝, 但麥乳精不一樣, 越熱越甜，現(xiàn)在天涼了, 喝這個最舒服。

    倆妯娌對視一眼, 劉玉娟先把自己賣了胰子的那份錢交出來了：“月牙, 我當時賣胰子總共賣了五十塊，全在這兒呢, 你拿著?！?/br>
    鄧翠蓮左挪屁股右挪屁股的，有點不想掏錢，正好看到陳月牙出去, 她就掐了劉玉娟一把：“大嫂，我大弟和我二弟還要說親呢，咱把錢給了二嫂，孩子的學(xué)費咋辦？”

    “老二是個心里有數(shù)的人，月牙也不是那種刁鉆媳婦，翠蓮, 你要這樣，咱們以后可就難進城了?！眲⒂窬觐H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說。

    鄧翠蓮還是舍不得掏錢：“我?guī)砟敲炊嗟亩棺雍颓逵湍?，那五十就算二嫂借我的唄。”

    “你要這樣，就離我遠點兒，不怪人宋思思說農(nóng)村人爛泥巴扶不上樹，一輩子都改不了窮病呢，咱要這樣做，老二媳婦就算不說啥，老二得多難堪，我還想趁著月牙做點生意，你這個樣子，生意沒得做，我還得回治安辦抓投機倒把去，那活兒得罪人，人背后給我拍一磚頭，我要死了，我的孩子咋整?！眲⒂窬晖h里挪了挪，氣悶悶的說。

    鄧翠蓮左看右看，示意劉玉娟轉(zhuǎn)身，從內(nèi)衣里掏了一把帶著體溫的錢出來：“行了行了，我給，我那倆弟估計是得打光棍兒了?！?/br>
    “你就是把菜籽兒，天生要被榨的命。”劉玉娟接過錢，指了鄧翠蓮的額頭一指頭說。

    超生進門的時候，就看見mama在門外站著，甜甜叫了一聲mama，倆嬸嬸當然立刻就沖出來了，得看看會說話的超生變成個什么樣子。

    這時候，陳月牙才開始跟劉玉娟和鄧翠蓮講罐頭的生意。

    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既然陳月牙接下這個銷售來，那肯定得讓自家人把錢給賺了。

    不過，鄧翠蓮沒掏錢的時候她故意憋著，就不說這事兒。

    親人之間愛賴賬，罐頭廠可是街道的，鄧翠蓮要真賴賬，別害她生意做不成，反而自己倒賠錢。

    但顯然，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大嫂能治得住鄧翠蓮。

    “一罐罐頭，咱們出場價是三毛五，你們拿著介紹信，一個個供銷社去問，人家給錢才給貨，一罐罐頭賣四毛，那五分錢就是你倆賺的?！标愒卵勒f。

    一罐罐頭掙五分，一百罐可就是五塊錢，五塊錢吶？

    “賣啊，這好的生意咱們咋能不干，罐頭呢？”鄧翠蓮乍乍呼呼的說。

    陳月牙把大嫂和劉玉娟的五十塊錢原給了她倆：“這是本金，明天拉著架子車到罐頭廠，先一人拉一百罐去賣，賣出錢來再拿錢來拿罐頭，這樣，咱才能一直保證有本金。”

    本地的罐頭城里不好賣，但拿到鄉(xiāng)下肯定能銷之一空，城鄉(xiāng)差異，陳月牙可是經(jīng)歷過的。

    而且倆妯娌現(xiàn)在都有介紹信，就不屬于悄悄摸摸的投機倒把了，以后她想賣點啥東西，不都容易得多。

    她們倆這一趟能賣出去的罐頭，估計連她倆自己都想不到。

    倆妯娌聽說又能賺錢，當然頓時活泛了不少，尤其是鄧翠蓮，只要她樂意的時候，花招層出不窮：“二嫂，先把豆子用開水泡了，然后用油炸，炸出來給超生配飯吃，當零食，那味兒都賊好?！?/br>
    為了想賴掉五十塊錢，她專門給陳月牙拿了好多蠶豆和清油，那還全是她費了半天唇舌，從娘家媽那兒扣來的。

    她完全沒發(fā)現(xiàn)，相比于大嫂，她自己這趟來付出的代價更大，也更多。

    看著閨女遞過來的五毛錢，陳月牙聽她嘰嘰呱呱講了半天，明白了，閨女是拿那罐罐頭，賣了五毛錢，而且還是賣給整個百順區(qū)最兇，脾氣最壞的老炮兒。

    “咱們超生可真乖，但是做生意賣罐頭是mama的事情，超生以后不可以走那么遠的路啊?！卑验_水沖進黃豆里，看它一顆顆的飄起來，陳月牙說。

    “賣罐頭啦！”超生搖著五毛錢。

    “但是，萬一咱們超生半路給狗咬了呢，要不要打針針，小屁屁會不會疼，會不會感冒？那可就麻煩啦，會像原來的爸爸一樣，爬不起來的?！标愒卵滥托牡恼f。

    感冒打針針？

    這倆樣可是超生最怕的事兒：“mama，我以后再也不敢啦！”

    “晚上給你們炸豆豆吃，好不好？”mama看她果然一臉的認真，又轉(zhuǎn)了話題。

    “油炸的超生都愛哦，果子也愛，糖也愛，蜂蜜最愛！”超生掰著手指頭說。

    油炸黃豆，在商店里所有的零食還得憑票，瓜子兒拿茶盅稱的年代，可是孩子們最喜歡的小零食了。

    拿它拌飯也好吃啊，頓頓細白米飯管四個孩子是真不夠管，但有賀譯民的供應(yīng)糧，玉米糝子，攙到米飯里頭，加上用油炸酥的黃豆，幾個小崽崽頭湊到一塊兒，賀炮一個人就能連干三碗米飯，眉頭都不帶眨一下的。

    賀譯民當了副所長之后，按理來說，斌和炮的學(xué)前班就該下來了。

    但是陳月牙跑了幾趟，那邊都說沒名額，讓她多等幾天。

    這一等再等的，斌和炮都給跑野了，還上不了學(xué)前班呢。

    家里又沒老人，再加上是周末，要出門，就得四個崽崽一起帶著。

    要真是宋小霞接手罐頭廠，就算用屁股也想得出來，人家只要回鋼廠打一聲招呼，那8000瓶罐頭當成福利就發(fā)出去了。

    但陳月牙不同，她賣罐頭就得正兒八經(jīng)出門，找人去賣！

    賀帥身為老大，對家里的事兒最cao心，一瓶五毛錢，八千罐總共要賣4000塊，他媽能得300塊，那可是真金白銀的錢。

    所以，幾個小家伙摩擦掌，已經(jīng)準好了要幫mama叫賣罐頭了，賀炮嗓音粗的跟那炮筒似的：“賣罐頭嘍，罐頭，一罐五毛錢的罐頭！”

    “媽，咱們今天上哪兒賣罐頭去？是不是鋼廠門口？”賀帥問。

    “咱得去找個人，你們幾個可別跟丟了啊?！标愒卵勒f著，給個棉布縫的小袋子里裝滿了黃豆，讓賀帥提著，這才出門。

    油炸小黃豆，大蠶豆裝滿滿的一兜兜，一路上，幾個孩子怕餓的事兒不就解決了。

    mama居然要去火車站，超生覺得自己有點兒明白了，她肯定是去找那個付敞亮的。

    當然，mama能找到付敞亮，這個超生也清楚著呢，付敞亮是個投機倒把販子，爸爸身為公安，對所有投機倒把販子們的行蹤一清二楚，他在哪兒，準是爸爸告訴mama的。

    果然，到了火車站往東三里地兒，這就是二道販子最多的地兒。

    現(xiàn)在鐵路上幾乎看不到倒爺們的身影了，因為最近公安和治安辦抓的實在太嚴了。

    但總有些不怕死的，悄悄的提個旅行包，見風(fēng)觀色的，伺機擺著攤兒，只要看見一個眼神不對的人，他們立刻就會跑掉。

    “付敞亮！”陳月牙遙遙看見一個瘦巴巴的背影，就喊了一聲。

    付敞亮正在擺攤兒賣自己的肥皂，抬頭一看是陳月牙，連忙站了起來：“嫂子，你咋來啦！”

    “有生意！”陳月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