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當然,小孩子對語言的組織能力差,她說的前言不搭后語。 這要別人,閨女一下子就能說話了,而且說這么多,估計得給嚇死。 但畢竟陳月牙知道自己這閨女和別人不一樣。 她考慮了一下,把倆兒子叫了進來:“以后看見張虎家的孩子,離遠點,別跟他們說話,明白吧?” “好的mama。”賀炮說。 二斌心里有數:“那個姑娘心思深,我以后都不會上她當的。” 差一點meimei就給人打了,倆兄弟這會其實也難過,撇著嘴,不說話。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你倆剛回城,慢慢交朋友,以后肯定會又好朋友的?!标愒卵勒f著,一個個擼了一下毛,倆小家伙才嘻嘻的笑了。 只能說,孩子啊,雖然記吃不記打,但虧吃多了,自然就長大了。 “mama!” “哎!” “mamamama!” “哎哎!” …… 喊到七八聲的時候,陳月牙才覺得,這小丫頭猛乍乍的會說話了就夠叫人驚訝的,但她這話也有點太多了啊。 干脆說不完。 “我要吃葡萄,還要吃葡萄做的罐頭,還要黃桃的罐頭,梨子的罐頭,好多好多罐頭呀!”超生往嘴里丟了一枚葡萄,嘎崩一聲就給咬破了。 轉身,給二斌喂一顆,再給三炮也喂一顆。 那倆才不會一顆顆吃葡萄呢,是抱著嘟嚕子啃,就跟那豬啃食一樣。 “罐頭只能用黃桃做,葡萄做不了,咱沒葡萄?!标愒卵滥托牡恼f。 “老炮兒家有好多葡萄呀?!背诎宓噬?,吧噠著兩條小腿兒。 說者無心,可聽者有意,陳月牙也是靈機一動:街道的小罐頭廠,也就當季生產幾罐頭,但罐頭這東西不止有黃桃的,還可以有桔子的,葡萄的,蘋果的,梨的,什么的都可以,要真的能賣出去,以后多生產幾個品種的罐頭,那銷量是不是就起來啦? 要真那樣,街道交給她的罐頭廠,她完全可以不只是當季開張,也可以一直做下去啊。 要一直做,豈不是能一直賺錢? “我這閨女,你可真聰明。”香了閨女一口,陳月牙說。 超生突然就會說話了,陳月牙吃驚完,得換賀譯民和賀帥倆吃驚,賀譯民當過兵,走路快,腳步又沉又快的進了門,聽到一個小丫頭的聲音,還沒反應過來,超生已經在甜甜的喊爸爸了。 “爸爸爸爸!”小丫頭跑的不快,但小嘴巴快啊,吧唧吧唧的。 “突然就會說話了?”賀譯民把閨女抱了起來,仔細端詳她的嘴巴:“別是一場夢吧月牙,別明天她又變回啞巴吧?!?/br> “怎么說話呢你,孩子會說了就是會說了,她就是貴人語遲,這不叭叭的,咋還能再變成啞巴?”陳月牙白了丈夫一眼,把閨女抱過來了。 但是,既然超生會說話了,那筆錢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攢,放開花了? 三千塊呢,真要放開花。 他們可以替孩子們多扯幾身新衣裳,再多買幾袋子細米白面回來攢著,當然,陳月牙也有好久沒有做過新衣裳了,還可以給自己多做幾套新衣裳。 花錢的地方實在太多太多。 “給你買上兩套新衣服就得,別的錢不要亂花,咱們緊著點過,超生總歸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你看她腦袋大身子小的,那么細瘦,備著個萬一吧,萬一她要再不會說話了,咱拿錢上北京,給她看病去?!辟R譯民說。 這是正理兒,陳月牙點頭:“今晚給你們做頓好吃的!” 鋼廠送來的半扇豬肯定早吃完了,米面油也只剩下三斤細白面了,這是個再大的領導都在饞糧食的年代,天天吃白面,那是在臺灣的老蔣才能過得起的日子,咱們國家,就連領導人還天天小米加步槍呢。 沒糧食了就得買啊,買糧食就又是錢,說不完的都是錢。 “給孩子們搟點細面條,我吃豆面的就行,我愛吃豆面。”賀譯民說。 “吃什么豆面,今兒咱的超生頭一天會說話,我還有了新工作,那得吃蜂蜜,預示著咱的日子比蜜甜!”陳月牙瞟了丈夫一眼說。 “那就給我一碗雜糧面,讓幾個孩子吃蜂蜜就行了,我不愛吃甜食?!辟R譯民其實是想省家用,但故意要這么說。 陳月牙突然往前一湊:“豆面苦,吃了豆面的人今晚甭想睡我的床!” 超生認真點頭,嘴巴脆嘎嘎的:“我愛吃蜂蜜,我能睡mama的床!” 她要吃很多蜂蜜,這樣才能趕走爸爸,做最有資格跟mama睡的人。 雙目一眨不眨的注視著,當看到mama從罐子里拿出幾塊腌好的排骨時,超生已經在跺腳丫子了。 這還不算呢,三個小崽崽的口水稀哩嘩啦的流著,堪稱驚心動魄,因為mama居然把所有的清油全倒進鍋里,然后就把蘸著蜂蜜的排骨一塊塊的炸了進去。 油炸蜂蜜排骨,這是什么神仙吃法? 幾個孩子差點等不到大哥回來,就要迫不及待的開動了。 “啥叫個超生會說話了?”賀帥是在路口,聽到別的孩子說起,一溜煙兒跑回來的,進門就聽見超生在說:“這塊給炮哥哥,這塊給斌哥哥,這塊要留著帥哥哥哦!” 還真的會說話啦? 賀帥頭發(fā)都麻森森的,他拿起筷了坐在超生身邊:“叫大帥哥!” “小帥哥哥!” “是大帥哥!”賀帥堅持糾正。 “小帥哥哥……” “叫大帥哥……” 但實際上,賀帥喜歡別人叫他賀大帥,但人人都愿意叫他賀小帥,三炮也喜歡大家叫他大炮,但大家都喜歡叫他三炮,或者小炮,大概是因為他們兄弟還不夠雄壯的原因吧。 賀帥借口上廁所,出去跑了一圈,對著顆樹哭了好久,擦干眼淚,又回來吃飯了。 …… 把幾個小崽子扔回隔壁屋子,爸爸mama的中間當然只有小超生。 倆口子躺到床上,說的居然是今天給了他們黃桃和葡萄吃的老炮兒。 “真是沒想到,老炮兒居然會給孩子們果子吃,他的想法現(xiàn)在應該轉變過來了吧?!辟R譯民感嘆說。 陳月牙也說:“除了脾氣壞點,他應該沒啥別的毛病吧,也是可惜,白白丟了那么好的工作?!?/br> 聽爸爸mama說了半天,超生大概了解老炮兒了,原來呀,老炮兒伯伯可慘了。 他原來當兵,是和賀譯民一起轉業(yè)的,工作賊好,是人人都羨慕的,供銷聯(lián)社的卡車司機,在這胡同里屬于工作最好的人之一。 但是,人嘛,總有個旦夕禍福。 那老炮兒,有一回倒車的時候沒注意,他媳婦兒孩子估計也沒注意,居然在倒車的時候,連媳婦帶孩子的,一下全給碾死了。 從那之后,老炮兒脾氣大變,搞了個停薪留職,工作也不干了,整天悶在家里,兇巴巴的,見誰家的孩子都愛罵兩句,打一頓。 要說今天超生兄妹三個沒挨打,還能從他那兒拿到果子,那完全是出于一種偶然的幸運。 “以后交待孩子們,盡量少往韓家胡同跑,老炮兒的脾氣燥,他要打了孩子,我當然要收拾他,但咱總不能天天跟街坊鄰居吵架干仗?!辟R譯民說。 陳月牙剛把閨女抱起來,會說話的閨女立刻睜開亮晶晶的眼睛說:“我還沒睡著喲……” 賀譯民輕輕把手搭到妻子的肩膀上,超生立刻目露兇光,盯著賀譯的手。 得,從現(xiàn)在開始,倆口子想干點啥就難嘍。 罐頭廠一開張,據說整個街道都在關注,就想知道陳月牙能不能在一個月內,把所有的罐頭全給賣出去。 因為它是街道辦響應國家號召,改革開放的一個試點工程。 什么叫工程,孩子們是不懂的,他們只知道罐頭廠里進了好多好多的冰糖,水靈靈,硬梆梆的大桃子給洗的干干凈凈削去皮兒,削成大塊兒,裝進大鍋里,加著冰糖一起咕嘟咕嘟。 硬梆梆的黃桃在冰糖里咕嘟咕嘟,糖滲了進去,黃桃還是yingying的。 街道做黃桃罐頭的日子,總是胡同里的孩子們都格外瘋狂的日子,因為那味兒實在是太竄太竄了,勾魂銷肝的。 這還不夠,用冰糖把黃桃煮完,還得往里面加上酸酸的檸檬汁兒。 但凡街道上有人過,總得停下來聞一聞:“呵,這味兒可真竄。” “再香,能有益民食品廠的,山海關食品廠的好吃?要我,那怕貴點兒,我肯定上百貨大樓買牌子貨,不買咱街道產的。”也總有些唱反調的人嘛,在那兒唧唧歪歪的說風涼話。 但罐頭的味兒是真濃,真好聞啊。 何向陽的口水直流,而且心里那叫一個憤恨,當初要是宋小霞拿下三好市民,銷售經理可就是她們家的,程大寶和程睡蓮倆當然都能進廠打工,拿一份工資,但因為經理的工作給陳月牙搶走了,她家大寶和程睡蓮就沒法進廠工作,拿工資了。 唉,晦氣呀。 但再晦氣,她還得抖抖索索在巷口守著,等陳月牙回來。 陳月牙一回來,她就迎上來了:“月牙,咱們罐頭廠是不是得招幾個臨時工,你看我家睡蓮和大寶咋樣,給他們安排個工作吧,一月兩月都行,有錢賺就行。” 陳月牙停了下來:“可以啊大媽,咱這廠子總共就開一個月,要睡蓮想干,就讓她來?!?/br> “還有大寶呢?”何向陽又說。 “大寶就算了吧,廠里現(xiàn)在只缺洗瓶子的女工,你家大寶干不了。”陳月牙說。 畢竟原來就算不是仇家,倆家子的關系還真算不上好。 都是為了孩子,何向陽問完工作,進門就搧了自己倆巴掌,恥辱??! 福妞昨天去了趟她干媽宋思思家做客,她大嬸兒宋小霞不忿于陳月牙搶到了銷售經理的位置,氣的一直在那兒說風涼話,說陳月牙當經理就是個笑話,罐頭肯定賣不出去。 說宋思思當初就不應該和賀譯民離婚,要不然,現(xiàn)在有她陳月牙啥事兒? 宋思思比宋小霞高潔得多,還勸宋小霞,不要跟那些生活在胡同里的底層人一般見識,馬上改革開放了,賺錢的地兒多的是,何必盯著街道麻雀大的一個小破廠子。 而在福妞的夢里,罐頭廠的經理是給宋小霞當了的,因為有鋼廠的關系,宋小霞只需要把罐頭全賣到鋼廠就完了。 后來,罐頭廠那塊地還成了宋小霞的私產,地皮啊,很值錢的。 但現(xiàn)在所有的事情都跟夢里不同了,福妞也覺得可笑,沒有鋼廠的關系,陳月牙能把罐頭賣出去嗎? 不可能的嘛! 等罐頭賣不出去,陳月牙一家成個笑話,mama肯定會高興,高興了,就會把她帶回鋼廠住。 因為超生突然會說話,福妞嚇的好幾天都沒敢出門。 她現(xiàn)在更想去鋼廠了,特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