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分節(jié)閱讀_106
他這邊納悶,表情卻早已經(jīng)落入了趙暻眼中。 “怎么?你還不知道鶴羽殿的故事?我還以為宮里頭那些明里暗里的消息,都被內(nèi)侍省編纂成冊了呢?!?/br> 陸幽搖頭:“微臣的確不知?!?/br> 趙暻又看向唐瑞郎:“那你呢?你總該是知道的吧?!?/br> 唐瑞郎抓抓耳朵:“我也只是在jiejie回家省親的時候,偶爾聽她提起過只言片語。她說您的母妃原本是翰林學(xué)士之女。在父皇還是太子之時,入東宮成為側(cè)室,更在蕭皇后之前?;噬系腔?,封她為賢妃,居鶴羽殿??上w弱多病……” “體弱多???除了蕭友蓉之外,整個后宮的女人都是體弱多病?!?/br> 趙暻言詞戲謔,然而表情卻慢慢陰冷下來。 “無論別人怎么認(rèn)定。我只知道,母妃是被人給毒死的,而原本該死的人,是我。” 此話一出,陸幽眼皮微跳,可是看多了宮中的詭譎,說實話他并不感到驚訝。 趙暻并沒有詳細(xì)解釋個中經(jīng)過,只輕嘆一聲就轉(zhuǎn)換了話題。 “其實又何止是我一個人?當(dāng)年那么漂亮可愛的一個趙晴,母親莫名其妙的跌進(jìn)御花園的水池里淹死了,他被過繼到蕭友蓉手里頭,突然就有了瘋病,日日夜夜灌藥禁閉……只有在他瘋的時候,那些折磨他的人才會停下手來,嘻笑地看著他的丑態(tài)。所以后來他就開始裝瘋……慢慢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時候是清醒,有什么時候瘋癲了?!?/br> 趙晴的事,陸幽倒是隱約聽說過一些。卻也僅限于蕭皇后嫉妒趙晴的容貌,時常苛待于他——卻沒有想過真相竟然會有如此惡劣。 話說回來,那蕭后倒的確不是什么良善之輩。再早幾年,安樂王趙南星也吃過她的苦頭。雖說逝者無辜,但是東君和趙陽的死,以及趙昀的失勢,也許正是老天的一種果報。 這邊陸幽正暗自感嘆,卻聽趙暻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濁氣。 “你們想象得到嗎?一個原本差點兒就要被毒死的皇子,寄身于殺母仇人的籬下這許多年。一直裝瘋賣傻、荒里荒唐為求自保,可居然一路走到了今天的儲君之位……試問,這大寧朝的天下,還有誰比本王更擔(dān)得上那至高無上的權(quán)柄?” 聽完他這一番剖白,陸幽、瑞郎皆默然不語。并非無話可說,而是感同身受一般,心中百感糾結(jié)。 恰在此時,門外由遠(yuǎn)及近,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是鴻臚寺的人過來恭請?zhí)痈把缌恕?/br> 第143章 集仙寺 武德殿的這場飲宴,乃是歷任太子冊封之后的頭一樁要務(wù)。 以往冊封的太子年幼,這便是他們與朝臣接觸的第一步。然而趙暻如今已經(jīng)三十出頭,該認(rèn)的人早就已經(jīng)認(rèn)全了,眼下這場筵席,自然更有另一層深意。 開宴之后酒過三巡,繁瑣的儀式規(guī)矩一樁樁地執(zhí)行完畢,氣氛總算松弛下來。 這邊,容貌美艷的侍飲宮妓繼續(xù)倒酒。與會的朝臣宗室有的欣賞歌舞,有的飲酒行令;但更多的還是頻頻向趙暻祝酒,拉攏與這位新晉儲君之間的距離。 而不久之前還在與陸幽、瑞郎感懷往事的趙暻,此刻卻換上了另一張面孔,溫和甚至謙遜地面對著每一位迎奉上來的大臣。 尤其是以蕭友乾為首的蕭家勢力,更得到了上賓的禮遇,風(fēng)頭甚至壓倒了同堂飲宴的唐權(quán)。 陸幽侍立在一旁,將這一切全都默默看在心里,愈發(fā)覺得趙暻城府深沉,若是用在正道之上,或許還真能夠有所建樹。 他正如此暗暗期待,只見唐瑞郎手里端著一杯酒,大老遠(yuǎn)地從自己的席位上走了過來。 “這是西域柔然國進(jìn)貢的葡萄酒,外頭很難嘗到的。來,試試?” 陸幽看著他微泛紅光的面頰,搖頭小聲道:“別鬧。內(nèi)侍是不能參加飲宴的,你壞了規(guī)矩,受罰的人可是我?!?/br> 唐瑞郎自然舍不得讓陸幽受罰,便“哦”了一聲,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 誰知陸幽又輕聲將他叫住。 “過幾天,你陪我出城去一趟?!?/br> “好啊,不過……出城去哪兒?” “集仙寺?!?/br> —————— 集仙寺,在詔京城西的回鸞嶺中,原本是寧太祖趙化淳為母祈福而捐建的皇家尼寺。數(shù)百年間,這座功德寺內(nèi)安置了無數(shù)無子女的嬪御,就連趙南星的母妃病逝之后,也安葬于寺后塔林。 趙昀失勢之后,東宮進(jìn)行了一番清查,良媛葉月珊雖與謀逆案無關(guān),但也被送到集仙寺內(nèi)落發(fā)出家。 若無意外,她將在這里陪伴青燈古佛,終此一生。 撿了個秋雨蒙蒙,行人稀少的日子。陸幽孤身一人出了內(nèi)侍省,來到開遠(yuǎn)門南面的義寧坊。 在這里,唐瑞郎已經(jīng)事先準(zhǔn)備好了低調(diào)簡樸的馬車,兩人再三確認(rèn)無人尾隨,便借著雨幕的掩護(hù)一路往西,出了詔京城。 花了大半個時辰抵達(dá)集仙寺,只見煙雨迷蒙之中寺門緊閉,仿佛對于外來之人十分警惕。好在唐瑞郎曾經(jīng)跟隨家人前來拜祭過幾次唐太妃,因此知道一條入寺的秘徑。 他領(lǐng)著陸幽往回鸞嶺的山坡上繞了一段,翻過一截年久失修的殘墻,又穿過幾間廢殿,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了塔林。 他們事先做過功課,清楚集仙寺內(nèi)的格局,因此并沒有太費周折就找到了葉月珊棲居的住所。 此時剛過了午膳時分,諸位師父都在各自房內(nèi)歇息。推開虛掩的院門,陸幽首先看見院中央立著一株即將凋謝的蜀葵。 后頭敞開著的窗內(nèi),有個人影兒正靜坐在窗邊。 定睛細(xì)看,那人影一身泥色的樸素衣袍,頭上束著觀音兜,再看那容貌——不是葉月珊還能有誰? 唐瑞郎反手掩住了院門,陸幽兩三步走到了檐下,急叫一聲“jiejie”。葉月珊抬頭見了他們二人,倒也不驚不喜,只微笑道:“來了啊?!?/br> 陸幽走近了看她,只見觀音兜下左右鬢角與額前并無半縷青絲,顯然已經(jīng)是落了發(fā),不由得悲從中來。 “你頭發(fā)都沒了,莫非真想在這里待一輩子?!” 葉月珊淡然道:“再怎么說也是受了株連才入的集仙寺,更應(yīng)該多守些規(guī)矩,如此才不至于惹人妒恨非議,日子也過得舒坦一些?!?/br> 陸幽焦慮道:“舒坦一些,能舒坦到什么地方去?你幫趙暻做了這一樁大事,他如今可有眷顧于你?” 葉月珊搖頭道:“他最近才剛?cè)胫鳀|宮,自然是脫不開身的,但他已經(jīng)遣人來寺內(nèi)關(guān)照過。再者,只要你依舊平安無事,我也就滿足了?!?/br> 她越是不疾不徐,陸幽就越是焦急。 唐瑞郎看在眼里,伸手將陸幽挽到身旁安撫,又問葉月珊道:“恕我直言,如今你已經(jīng)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再過月余就會顯懷。到那時候,消息傳到蕭家人耳朵里,一定會以為你懷了趙昀的骨rou。到那時候,你也許會有殺身之禍?!?/br> 葉月珊終于沉默了片刻。 “他會來接我的,我相信他。趙暻說過,我懷著他的第一個子嗣,他絕對不會不聞不問?!?/br> 唐瑞郎嘆道:“趙暻如今是東宮太子,而你是廢太子的女人。你腹中的孩子,名義上還是趙昀的骨rou。就算趙暻日后肯納你為妃,但是十月懷胎瓜熟蒂落,明眼人只要推算個時日就會覺察到個中端倪,這個孩子……始終還是名不正、言不順?!?/br> “那又如何?”葉月珊眉心微皺,“辦法是人想出來的,理由總是會有的。” “……你怎么這么傻?這么固執(zhí)?!”陸幽簡直氣不打一處來,“那個趙暻,究竟是給你下了蠱還是迷魂湯,為什么對他這么死心塌地?!” “愛一個人真的需要理由?” 葉月珊抬起頭來,凝視著他們兩人:“當(dāng)初如果不是因為他,我如今已是井底的一具白骨。如今就算叫我還一條性命與他,卻又如何?” “你……” 陸幽簡直就要努力反笑:“此一時、彼一時!如果他當(dāng)時救你,只為利用你,莫非你也心甘情愿?!” 葉月珊璨然一笑,竟是無比的堅定與決絕:“我愿一賭?!?/br> 話已至此,陸幽也唯有語塞。他漲紅著臉,心中的憤懣與擔(dān)憂無法發(fā)泄,竟然破天荒地一腳踢在了墻壁上。 唐瑞郎一邊將陸幽拉到自己身后,一邊朝向葉月珊。 “我尊重你自己的選擇,但是也希望你能夠明白:無論在什么情況下,佐蘭都是不會置你于不顧的。所以你大可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可我絕不允許你讓佐蘭也置身險境……若是真有那一天,希望你能夠先替佐蘭想一想。” “我能夠理解你的擔(dān)憂,也絕不會讓佐蘭為難?!?/br> 葉月珊亦直視著唐瑞郎的雙眼:“雖然你家與我家有著那樣的過往,但我相信你對佐蘭是真心誠意的喜歡。這段時間,佐蘭還拜托你多多照顧了?!?/br> 唐瑞郎正要答應(yīng),卻聽見陸幽氣苦道:“說得好像這些年來,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人是你似的……” 葉月珊聞言,也唯有慘然一笑。 “是啊,有時候我也忍不住會想。如果當(dāng)年在大業(yè)坊的時候,我沒有孤身一人前往柳泉城,而是選擇陪在你身邊,一切會不會比現(xiàn)在更好?!?/br> 事已至此,再多糾結(jié)也是無補于事。眼看著午時已過,寺廟內(nèi)又開始忙碌起來,繼續(xù)留著恐怕節(jié)外生枝。 陸幽撂下話來,表示若是再過一個月,等到葉月珊真正顯懷的時候,趙暻若是再沒有什么動作,就會強行過來擄人。葉月珊不置可否,姐弟二人暌違已久的這場重逢,最終不歡而散。 陸幽依舊跟著唐瑞郎往小路出了集仙寺,重新回到馬車?yán)?,這才重重地哀嘆一聲。 “看著她往火坑里跳,卻怎么也拉不住,我心如刀絞。” “想開點?!?/br> 唐瑞郎伸手摟住他的肩膀:“人各有志,你無法左右她的人生。該說的話都已經(jīng)說完了,她要是再執(zhí)迷不悟,那也只能說是她自己的選擇?!?/br> 他又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這條蜿蜒山路。 “你看我們從集仙寺這里出發(fā),你要回紫宸宮,而我的家在勝業(yè)坊。即便起點相同,可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道路。你jiejie的同路人不是你,所以你不能強迫她與你同行……但是無論天涯海角,還是上天入地,我都會陪著你一直走下去?!?/br> 說到這里,他不由分說地捧住了陸幽的臉頰,頻頻湊上去親吻。 陸幽正是需求慰藉之時,也不推拒。 馬車外陰雨連綿、秋寒四溢,車內(nèi)卻溫暖舒適。 兩個人不知不覺就倒做一團(tuán),交疊在一起糾纏了好一陣子,還是陸幽勉強回過神來。 “……你今天還有別的事么?” “沒有,做什么?” “回城之后,你陪我去一次大業(yè)坊。” 第144章 見家長 回大業(yè)坊,當(dāng)然不是再回到外凈坊那個不祥之地。 入城之后,陸幽特地取道西市,購入了一些金帛紙錢,唐瑞郎愕然反應(yīng)過來:“怎么這個時候去上墳……難道說想告你jiejie的狀?” 陸幽瞥了他一眼:“你若是不想去,那就別去了?!?/br> “去,去!”唐瑞郎連忙改口,“難得你愿意帶我去,我怎么可能反對?!?/br> 馬車離開西市,緩緩穿過半座詔京城,轉(zhuǎn)入了南部的大業(yè)坊。 自從陸鷹兒死亡之后,陸幽就再未踏足過這里,但是多年形成的記憶卻不會輕易磨滅。 馬車停在了土坡下面,陸幽提著祭品,唐瑞郎為他打傘。兩個人徒步往上走。 朱珠兒死后,附近一帶再也無人靠近,更遑論打理。叢生的荒草掩蓋了黃土小路,灌木與小樹連成了一片。二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泥濘之中,走到坡頂?shù)臅r候,衣衫已經(jīng)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