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分節(jié)閱讀_77
“你是去年年底種的牡丹,也就是說……那時你就篤定了我一定會金榜題名。” 陸幽故作不屑:“你要不中,這天底下還能有誰夠格?你可別以為我是在夸獎你。” “你沒有夸我,但我還是很高興……你說我能不能把那叢牡丹花連根挖走?不過,我可舍不得拿它去比試,我要把它好好地藏起來……” 說到這里,他竟然又掏出腰間的酒壺,含了一大口。又突然沖著陸幽低下頭來,將微溫的酒液哺入陸幽口中。 陸幽猝不及防,嗆了一口酒,急忙伸手推拒。然而唐瑞郎卻不依不饒,又灌了他兩三口,這才作罷。 “你瘋了嗎?!” 弄不清楚瑞郎是真醉還是借酒裝瘋,總之陸幽還是先將他趕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好。 如此折騰有一陣子,書房里好歹算是安靜了一點。 陸幽酒量著實不佳,才被強(qiáng)灌幾口,頓時就上了頭。他紅著臉,腦袋里慢慢喧嘩起來,一瞬間各種思緒上下翻涌,無法遏制。 一方面,他還記得兩人上一次的“約定”,此刻心中幾分忐忑、幾分期待。 然而另一面,前日里戚云初的那番話如同一道陰霾,郁積了許久。再不弄個清楚明白,陸幽恐怕自己真會發(fā)瘋。 究竟何者為先……何者,又更為重要? 酒力彌漫之中,陸幽暈乎乎地糾結(jié)著,卻聽見唐瑞郎故意輕咳一聲。 “佐蘭吶……有件事我思前想后,覺得還是應(yīng)該問問清楚——是不是你把葉府的事告訴給了太子?” “……是?!?/br> 陸幽也沒想過隱瞞:“jiejie告訴我太子常做關(guān)于趙陽的噩夢,我便想著倒是可以利用一下?!?/br> 唐瑞郎“嘖”了一聲,揉著眉心:“可我不是早和你說過,那些人就留給我來收拾嗎?你根基尚且不穩(wěn),萬一行差踏錯,那真是救都救不回來!” 這是在責(zé)怪他魯莽行事? 陸幽也跟著皺起了眉頭:“我也有我自己的擔(dān)待,何須你來替我收拾?況且我自有分寸,沒有八成的把握,不會貿(mào)然涉險。” “八成把握,你以為八成就夠了嗎?” 唐瑞郎啞然失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丁郁成也就算了,可他背后是我爹!我爹!!恕我直話直說,不過當(dāng)初你爹彈劾我爹的把握,恐怕都比現(xiàn)在的你要大。你以為把丁郁成貶去做個刺史,然后再逼我家把葉府雙手奉送給你姐就算是成功了?萬一太子知道你在利用他,萬一我爹懷疑到你身上,你想過沒有會怎么樣?” “唐瑞郎!你……你竟還敢提我爹的事?!” 舊事重提,陸幽心頭那團(tuán)陰燃的余燼,突地騰躍起來。 而賴在椅子上的唐瑞郎,也將酒壺一擱,挺直了腰桿抬起頭。 “我提,是因為我替你擔(dān)心!明明只要一句話,我就會把葉府弄得干干凈凈、氣派堂皇地交到你手里!你又何必鋌而走險?” “你給我的,和我親手拿回來的怎么會一樣?!” 陸幽的臉頰還熱著,心里卻一陣陣地覺得冷。 他隔著書桌與唐瑞郎對峙:“再說,你要把葉宅送給我,我一個區(qū)區(qū)內(nèi)侍宦官,憑什么收下?就算收下了別人又會怎么看?!” “所以當(dāng)初不是說好了,先按兵不動的嗎?唉……??!” 再說下去恐怕不妙,唐瑞郎重重嘆出一口悶氣,然后試圖將話題帶開。 “算了,這件事就此揭過。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之前的——” “你說揭過就揭過?!” 陸幽卻被他挑起了火頭,苦苦壓抑許久的情緒,一下子全都開始失控。 “我問你,那天在天吳宮溫泉里,你在我的背上摸來摸去的,是不在找什么痕跡?” “我?找痕跡?” 瑞郎驚愕無辜,“我說佐蘭,你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要看你的背我早就看了,再說那時的情景,我還能有什么心思,找什么痕跡?” 陸幽臉色慍紅,也不繼續(xù)糾纏于這件事。他深吸了一口氣,將手在衣袖里握緊成拳。 “那我再問你……進(jìn)國子監(jiān)的頭一天,我與你在維亨堂外相遇——其實根本就不是巧合。從一開始,你就是有目的的親近我,對不對?!” “故意親近?” 唐瑞郎啞然失笑:“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么?” 然而陸幽已經(jīng)不再相信他的笑容。 “我說……從一開始,你親近我,就不是因為喜歡我,而是因為……你在尋找東君的替身?!?/br> 第105章 不歡而散 “東君?” 唐瑞郎仿佛努力地回憶著這個名字:“哦,那是——” “都這個時候了,難道……難道還要繼續(xù)說謊嗎?!” 陸幽打斷了他,聲音甚至因為激動而微微變調(diào)。 “我已經(jīng)全都知道了——東君和南君本是青梅竹馬,從小情深誼厚。而你幼時寄養(yǎng)在南君府上,因此聽趙南星說過不少東君的故事。趙南星拜托你照顧趙陽??赡銏詻Q不相信趙陽那蠢材會是東君轉(zhuǎn)世…… “直到有一天,曾經(jīng)的崇文館學(xué)士、當(dāng)時的國子監(jiān)祭酒發(fā)現(xiàn)了被父親領(lǐng)來應(yīng)試的我,于是跑去告訴你和戚云初,這才有了我被破格錄取進(jìn)入太學(xué)之事!我問過你,當(dāng)初為什么找上我,可你什么都沒說!” “佐蘭,你冷靜,聽我說……” 事已至此,唐瑞郎再怎么意外也能猜到是誰告訴了陸幽這一切。繼續(xù)搪塞只會徒增隔閡,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試圖做出合理的解釋。 “沒錯。我是向你隱瞞了一些事……但我不認(rèn)為當(dāng)時的隱瞞是錯誤的。那時你剛?cè)雽m不久,處處提心吊膽不說,還得應(yīng)付著一個兇險的宣王。若是告訴你太多,我恐怕你根本接受不了?!?/br> “接受與否,那應(yīng)該由我自己來決定,而不該你來替我做主!” 類似要求,陸幽已經(jīng)強(qiáng)調(diào)過多次,此刻只覺得氣惱又無力。 他安靜片刻,才又紅著眼睛開口。 “在天吳宮的時候我曾經(jīng)說過……我是鼓足了一切的勇氣才接納了你的??晌覅s怎么樣也想不到,我把全心全意都交了給你,可你卻透過我,看著另外一個人……” “是東君還是你,難道有什么區(qū)別?” 雖然隱約覺得有哪里不太妥當(dāng),但是急于辯解的唐瑞郎還是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是,我的確聽安樂王叔說起過許許多多關(guān)于東君的往事。我也確實很仰慕當(dāng)年的那個他……可是,我出生的時候東君他早就已經(jīng)死了,而趙陽只是一個裝滿了壞水的皮囊。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不相信……在我眼里你就是東君,這難道有錯嗎?” “怎么會沒有錯?!” 陸幽被他這一吼,反倒愣了愣,再回神時,通紅的眼眸迅速濕潤起來。 “你睜開眼睛,好好看一看你面前的這個人……他以前叫佐蘭,如今叫陸幽……卻從來不是什么趙旭,不是東君!他只是一個父母雙亡的落魄子弟,只是一個步步為營的可憐宦官!如果不是因為這張臉,他現(xiàn)在或者淪落街頭,或者流刑千里……而你,甚至不會知道我的存在,不會插科打諢地陪在我身邊,不會施舍給我一個笑容!” “你在說什么……我怎么可能會不知道你的存在?” 這一路上喝的酒仿佛開始發(fā)揮效力。唐瑞郎一手扶住額頭,閉上眼睛。 “不要再鬧別扭了。無論如何,這世上永遠(yuǎn)只有一個你……我現(xiàn)在頭真的很暈,沒心思再哄你開心?!?/br> “唐公子于蟾宮折桂之時、百忙之中,竟還能過來哄一哄在下,真是令在下受寵若驚?!?/br> 怨懟到了極致,陸幽反倒冷靜下來,起身朝著唐瑞郎作了一個揖:“天色不早了,不敢耽誤唐公子的正經(jīng)事,請!” 唐瑞郎愣了愣,這才意識到自己被下了逐客令。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往門的方向走了幾步,突然間又回過頭來看著陸幽。 “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不再生氣?” 陸幽沒有回答,卻快步朝著瑞郎走來,然后與他擦身而過,消失在了門外的長廊盡頭。 只聽“碰”地一聲,唐瑞郎手中的銅質(zhì)酒壺摔碎在了地上。所剩不多的酒液從掉落的瑪瑙瓶塞處灑落,酒香飄散在空中,很快就無跡可尋了。 陸家藥園子里小心伺候著的那叢牡丹,最終還是沒有得到重用。唐瑞郎甚至沒有如約前往自家的園子去取準(zhǔn)備好的花中之魁。 因此,在新科進(jìn)士陸續(xù)回到雀華池畔,互相攀比采摘來的花卉,吟詩作賦了好一陣子之后,才看見探花郎騎著他那匹名貴的黑馬踽踽歸來,手中卻是空空如也。 按照聞喜宴的習(xí)俗,探花失手自當(dāng)受罰。然而此時此刻,卻無人敢于站出來,對于滿身酒氣、陰沉著臉色的唐瑞郎說上半句調(diào)笑的話。 聞喜之宴不聞喜聲,卻以異常的沉悶劃上了句號。 返回唐府之后,唐瑞郎疾步走進(jìn)獨居的院落,反鎖門扉,然后將視線所及的一切全都用力掃到地上。 瓷器與琉璃破碎的聲響喚起了仆從們的注意,然而卻無人敢于接近。 因為宅院里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位如眾星捧月一般的貴公子,雖然大部分時間里與人為善,卻也有著極為頑固的性格,一旦鉆起牛角尖來,勸解或者安慰都起不到任何的效果。 真是某種意義上的虎父無犬子。 一通發(fā)泄過后,屋內(nèi)總算恢復(fù)了平靜。唐瑞郎坐在昏暗的室內(nèi),看著滿地狼藉。一手撐著頭,陷入沉思。 究竟哪里做錯了? 陸家園子里,陸幽那傷心欲絕的表情在黑暗中隱隱浮現(xiàn)。隨之而來的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煩躁和郁悶,就算砸碎這整整一屋子的東西,恐怕都無法消解。 是因為陸幽出言不遜,咄咄逼人;還是因為陸幽無視了與自己的約定,貿(mào)然出手對付丁郁成,甚至威脅到了唐家的安定? 不,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陸幽從戚云初那里知道了東君的事。 戚云初為什么要這樣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知不覺中,唐瑞郎已經(jīng)從椅子上縮了下去,伸長的雙腿幾乎完全癱在了地上。 他保持著這種渙散的姿勢仰頭看著天花板,思緒則一點一點飄向遠(yuǎn)方。 最初的大部分記憶早已模糊,唯有當(dāng)年趙南星說過的一些話,仍舊歷歷在目。 那依稀是多年以前,某一個凌霄花已經(jīng)凋謝的深秋。安樂王府的院落里,灑滿金色的落葉與斜陽。 總是溫暖明朗的安樂王叔,脫去了錦袍玉帶,換上輕便的行裝,手里牽著王府中最快的駿馬,低頭朝他微笑。 “小瑞郎啊,叔叔這就要走了。不過在臨行之前呢……還想要和你做一筆生意。” 仔細(xì)想想,這筆“生意”正是一切的源頭。 其實陸幽并沒有說錯——從兩人在國子監(jiān)相逢的那一刻開始,自己就一直在演著戲。 追逐在佐蘭身后,努力與他構(gòu)建起異乎尋常的友誼。同時若有若無地驅(qū)散那些試圖接近佐蘭的人。 可是這份友誼,是如何變成了愛意,又如何失控一般地愈演愈烈,最終演變成眼下這種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