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分節(jié)閱讀_30
陸幽飛快地在心里推算——今上共育有七名皇子,四位公主,除去不幸夭折的兩位之外。而余下的六位皇子之中,已經(jīng)娶妻的,除了太子趙昀和唐瑞郎的二姐夫端王趙晴之外,也就只剩下唐瑞郎的大姐夫——康王。 再仔細(xì)看看,皇子身邊的那位女子,眉眼之間的確有點(diǎn)唐瑞郎的影子…… 陸幽正出神,卻聽見戚云初證明了這個猜想:“那是康王趙暻,淑妃馮氏所生。他的王妃是吏部尚書唐權(quán)的長女,唐曼華?!?/br> 那就對了,陸幽飛快地回憶起了手札上的記錄—— 七年之前,年方十六歲的唐曼華因?yàn)槿菝渤霰?、性情柔和,而被今上與蕭后內(nèi)定為太子妃的人選。眼看就要定下婚期,誰知那太子趙昀聞訊,竟然抵死不從。 好端端的喜事,一來二去之間卻要鬧得不歡而散。就在這個時候,康王趙暻忽然站了出來,說自己與唐家長女相互愛慕,早已互許終生,懇請父皇準(zhǔn)予賜婚。 如此這般,唐曼華最終嫁與康王為妻,婚后夫婦二人琴瑟和鳴,倒也十分融洽。 當(dāng)然,手札中所有的記載,僅限于陳述表面上的事實(shí)。至于事實(shí)背后的真實(shí)如何,則全都留給陸幽自己去發(fā)現(xiàn)。 這也是戚云初一貫的行事風(fēng)格。 但是陸幽的心中也很明白——至少是現(xiàn)在,單憑自己的能力,有些事還是沒有辦法參透的。 所以他壓低了聲音主動問道:“康王與王妃真的曾經(jīng)有過終生之盟?” 戚云初卻含笑反問:“是與不是,如今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他們正低聲說到這里,耳邊樂聲稍歇,一個人的笑聲卻響亮起來。 陸幽循聲望去,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居然是一個比女人更美麗妖艷的男人,若不是身著皇子的華服,簡直會被誤認(rèn)作是皇女或者嬪妃。 說到美貌,陸幽承認(rèn)戚云初也很好看,但尚不至于達(dá)到這種“雌雄莫辯”的地步。 而且,戚云初的美有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感,可眼前這位皇子的美卻不懷好意,簡直就好像要將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走似的。 陸幽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好像看見了一枚艷麗新鮮的石榴,露出一圈紅寶石般的種籽,可咬上一口卻酸入骨髓,叫人永生難忘。 那美人皇子依舊在笑著,而四周圍卻安靜下來。 皇上放下了手里的酒盞,眉間的皺紋又深了幾分。趙昀和趙陽等人也齊刷刷地扭頭看了過來。 那美人皇子笑得愈發(fā)前仰后合,繼而搖搖晃晃地起身。 他身后的暗處立刻跟出了兩名身著藍(lán)衣的男子,看服飾并不是宮中的宦官,手里頭還捧著藥匣。 “你們別過來!誰過來我殺誰!“ 美人皇子沖著那兩個人厲聲警告,自己卻兩三步走到了丹墀前的舞茵上,牽住了一位胡姬的手。 “父皇,這個女人好漂亮。反正兒臣的王妃也已經(jīng)過世了三年,不如就把她賜給我吧?” 是他?! 陸幽心中咯噔一下,明白眼前的這位美人也應(yīng)該就是端王趙晴了。 早就聽說端王為人驕縱任性,可是陸幽卻萬萬沒有想到他會是如此張揚(yáng)放肆的一個人。 趙晴索要舞女的請求還沒有獲得九五之尊的回應(yīng),蕭皇后卻已經(jīng)拉下臉來。 “荒唐!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兒臣知道啊。” 趙晴雙頰酡紅,雙眸亮得有點(diǎn)可怕,好像黑夜中的一只野貓。 “反正父皇也在想著給兒臣續(xù)弦之事,擇日不日撞日,就在這里頭選了一個吧?!?/br> 說著,他又扯起舞娘的銀絲面紗披在自己的頭上,開心地轉(zhuǎn)了個圈,笑容中竟然帶著幾分無邪,更是美得讓人心驚膽戰(zhàn)。 可是陸幽卻已經(jīng)隱約感覺到了什么——這個趙晴,也和三年前唐瑞郎jiejie去世時的那個端王趙晴不太一樣了。 第42章 雙星凌暉慶 承香殿內(nèi)的氣氛如墜冰窖。 沒有人說話,亦沒有人走動。夜明珠青藍(lán)色的寒光映著宮廷,同時也在每個人的臉頰,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詭異。 關(guān)鍵時刻,戚云初朝前邁了兩步,走到端王的身旁。 “弱質(zhì)蒲柳,野澤生之,能夠得到王爺?shù)拇骨?,自然是她們前世修來的福分。然而這些胡姬都是夷狄之地的蠻女,又怎能配得上王爺您的萬金之體?” 說著,他就使了一個臉色,讓胡姬舞女們?nèi)纪讼隆?/br> 誰知道那趙晴偏偏拉住了其中一個舞女。 “夷狄蠻女又怎么了?太子不也金屋藏嬌了一個嗎?憑什么皇兄收得,我這個做弟弟的,反而就收不得了?” 一旁的趙陽聽了,竟也拍起手來:“兒臣也要胡姬侍妾,兒臣也要!” “別鬧?!笔捇屎筝p聲斥責(zé)了他,但是語氣并不嚴(yán)厲。 陸幽這時回想起來,蕭皇后并不是端王的生母。趙晴的生母賢妃張氏,在趙晴五歲的時候因病離世,此后趙晴才被過繼到蕭皇后名下。 都說皇后“母儀天下”,但是如今看來,果然還是親疏有別。 陸幽緊接著又想起了自己的娘親,溫柔而善解人意,全天底下也許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完美的女人。 只可惜…… 陸幽告誡自己不能感情用事,他抬頭準(zhǔn)備再去看那宣王趙晴,卻發(fā)現(xiàn)一道寒光從自己眼前掠過。 “放肆!” 一直沉默著的皇帝終于忍無可忍地高聲斥責(zé),同時用力擲出了案上的酒爵。 暗紅色的酒液從半空中落下,污濕了舞女的羅裙。酒爵落到地上又反彈起來,砸中了趙晴的小腿。 誰知趙晴竟然大叫起來,后退兩步坐到地上,雙手緊緊抱住腦袋,顫抖哽咽著。 “不要……不要……孩兒知道錯了。不要不理孩兒,不要把孩兒送到離宮去。離宮里有鬼……有死人……孩兒好怕……” 他越說越傷心,曾經(jīng)明亮的雙眸中只剩下一片混亂迷離。酡紅的雙頰上布滿了淚痕。 美人流淚,任誰都無法不動容。 然而此刻的陸幽,心中卻只有滿滿的驚怖。 空xue來風(fēng)未必?zé)o因,正如幾年前國子監(jiān)里的傳聞所言——宣王趙晴,果真是一個瘋子。 陸幽繼而想到了唐權(quán),位高權(quán)重的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這一點(diǎn)?但他還是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一個瘋子。 此時此刻,承香殿里的每個人都因?yàn)榛实蹜嵟萑肓顺聊4蟮罾锘厥幹?,只有端王趙晴斷斷續(xù)續(xù)的啜泣聲。 戚云初揮了揮手,那兩個藍(lán)袍醫(yī)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將趙晴架起來帶走。 這時候,一直沒有說過話的康王趙暻突然起身,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趙晴的肩膀上。 惹事的人已經(jīng)被帶走了,可是筵席的和樂氣氛也已經(jīng)被破壞殆盡?;实凼紫确餍涠?,蕭皇后緊隨其后。趙晴與趙暻等人也陸陸續(xù)續(xù)地走了個干凈。 偌大的宮殿里,只剩下收拾善后的幾個宦官工人——他們倒是挺高興的,這些皇家宴會上的珍饈美味基本上都很完整,明日拿出宮去販賣,一盤可以買到千錢的高價。 眾人都在爭搶著瓜分桌案上的冷食,被皇帝丟在地上的酒爵反倒無人理睬。陸幽走過去將酒爵撿起,緊接著發(fā)現(xiàn)一旁的茵毯上還落著一枚紅寶石金指環(huán)。 指環(huán)的樣式渾厚,做工精細(xì)。應(yīng)該是剛才皇帝投擲酒尊之時,同時從手指上甩脫的。 陸幽將戒指攥在手中,抬起頭來四處張望。 別的人都忙于中飽私囊,根本沒有覺察到他的發(fā)現(xiàn),唯有戚云初朝他投來玩味的目光。 陸幽走到戚云初的身邊,想要將戒指交給他。 但戚云初并沒有接受。 “你發(fā)現(xiàn)的東西,處置權(quán)自然在你手中。沒必要征求我的意見。” 說到這里,他又壓低了聲音:“這里沒你的事了,先回內(nèi)侍省去做些準(zhǔn)備。一會兒隨我去暉慶殿?!?/br> 去暉慶殿…… 陸幽一聽,心臟頓時漏跳了半拍——暉慶殿乃是正宣王趙陽的住所。戚云初這是要領(lǐng)著他去給趙陽“驗(yàn)明正身”。 若是想要在射禮上頂替趙陽,這一步自然必不可少。 陸幽當(dāng)然明白這個道理,卻無法阻止心中依舊忐忑。但至少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會再將自己的不安表現(xiàn)在臉上了。 內(nèi)侍省的西北角是普通宦官聚居的院落。院中生長著許多柿樹和棗樹,吸引了不少烏鴉在此筑巢,因此得名“寒鴉落”。 陸幽的住處,是寒鴉落北邊一處小院。他剛來的時候,同院的還有一位上了年紀(jì)的老宦官。一個月前老宦官病亡,卻也不見有新人搬入。 戚云初也不知何時會來,陸幽不敢怠慢。 他走進(jìn)屋內(nèi)燒了一壺?zé)崴?,將厲紅蕖事先交給他的草藥在水中泡開。再將浸透了藥汁的布巾敷在臉上,靜待一會兒之后開始揉搓。 那張巧奪天工的人皮面具一點(diǎn)點(diǎn)地化為碎末,顯露出被長時間遮蓋住的真容。 陸幽盯著水盆中的倒影發(fā)了一會兒呆,然后轉(zhuǎn)身從柜子里翻出一塊麻布頭巾搭在頭上。 從寒鴉落到暉慶殿要走許多路。要是這半途上被巡夜的人認(rèn)出來,就不好了。 差不多當(dāng)他裝束停當(dāng)?shù)臅r候,戚云初也來了。兩個人一前一后出了通明門,沿著爬滿凌霄藤的檐廊一路北上,進(jìn)入月華門。 月華門內(nèi)的橫街北面,一字兒排開著五六幢后宮的寢殿。其中西面第一座是甘露殿,第二座就是暉慶殿。 經(jīng)過甘露殿正門的時候,陸幽忍不住偷看了戚云初一眼。然而戚云初目不斜視,連影子都沒有抖一抖。 過了甘露殿,跨過一座小橋就是暉慶宮的地界。只見前方天色越來越明亮,很快就被染成了金紅色——暉慶宮的庭院內(nèi),竟然是燈火通明。 寒食三日,公然犯禁,這是何等的放肆大膽? 陸幽倒吸了一口涼氣——并不僅僅因?yàn)樾醯娜涡酝秊?,更因?yàn)樾跛硎苤哪欠荨跤诿つ康臉O端寵溺。 驚訝歸驚訝,兩個人很快就站在了暉慶殿的正門口。戚云初反倒停了下來,扭頭看著陸幽。 “過了這道門,你的生死就懸在一條線上了。你怕不怕?” “我怕?!标懹奶拐\回答,“但是害怕已經(jīng)不會讓我膽怯退縮,它只會讓我更加小心謹(jǐn)慎,更加努力用心地走好接下來的每一步。” “很好。” 戚云初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才牽著他的手,推開了暉慶殿虛掩的院門。 在皇宮大內(nèi)里當(dāng)了幾個月的差,陸幽也見識過不少宮殿。巍峨華麗者有之,清麗素雅者亦有之。 可他卻從未走進(jìn)過暉慶殿,更不曾想象過眼前這番奇異的景象。 入得大門之后便是暉慶殿的前院,繞過影壁,正中央竟是偌大的一片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