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分節(jié)閱讀_11
沒有“錯”,那是不是就一定是“對”? 百般糾結(jié)之中,葉佐蘭再度捧起紙箋細(xì)細(xì)閱讀。也就在這個時候,門外頭猛地響起了一串氣急敗壞的腳步聲。 難不成,是父親醒過來了?! 葉佐蘭嚇得差點(diǎn)兒靈魂出竅。他原地轉(zhuǎn)了一個圈,沒找到什么能藏東西的妥當(dāng)之處,情急之下就將紙箋揣進(jìn)了懷中。 “佐蘭!” 沉重的命令聲出現(xiàn)在房間外頭:“快把門打開!” 葉佐蘭匆匆捋平衣褶,故作鎮(zhèn)定地答應(yīng)一聲,走過去抬起了門栓。 葉鍇全兩三步?jīng)_進(jìn)屋來,一把揪住兒子的衣襟:“有沒有拿我的信?!” 葉佐蘭自然不敢承認(rèn),把頭搖得好像撥浪鼓一般。 葉鍇全惡狠狠地看了葉佐蘭一眼,轉(zhuǎn)身開始在屋子四處翻找起來。直到把所有的東西都弄得亂七八糟,才確定那份要命的紙箋并沒有被藏在屋子里。 對于葉鍇全而言,這就意味著另一個更加糟糕的可能。 “難道說……掉在街上了……” 由于睡眠不足的緣故,葉鍇全的眼睛充血紅腫。剛才葉佐蘭幫他脫掉了帽子,因此頭發(fā)也歪斜披散著,半遮住黃土一般毫無血色的臉龐。 他重新扭過頭來看著葉佐蘭,目光已經(jīng)冷了下來。但這種冷,并卻不是冷靜,而是灰燼一般的絕望。 父親這一連串的異言異行顯然驚嚇到了葉佐蘭,他一陣接著一陣地打著寒噤,然而藏在他胸口的那封信箋卻燙得嚇人。他不由自主地后退兩步,無意間碰倒了長案上的花瓶。 瓷器碎裂的脆響,似乎向葉鍇全提點(diǎn)了社么。 “說……是不是藏在你這里?!” “我……” 這一次,葉佐蘭沒有辯解或者否認(rèn)的機(jī)會。他只來得及挪了一步,就被父親抓住了胳膊,一把按倒在長案上。 衣襟被粗暴地扯開了,一疊泛著淡淡青綠色的精致信箋,首先從葉佐蘭的懷中掉出來。 但那并不是彈劾的信箋…… 第15章 春碎 碧云春樹好顏色,紅染桃花艷芳澤。 唐瑞郎所用的碧云春樹箋,底是汝瓷一般的青色,上頭淡淡地掃著兩三枝垂柳,柳葉尚且柔嫩,還長著若隱若現(xiàn)的茸絮。 一張碧云春樹箋,價值白米三斗,無數(shù)文人sao客趨之若鶩。 然而此刻,如此一疊好紙,卻硬生生地皺在了葉鍇全的掌中。 “爹……你的信在這里……” 葉佐蘭將那封真正的彈劾文書從懷中取出來,他的手指不停顫抖著,好像拿著的是一塊鮮血淋漓的rou,要喂一頭饑腸轆轆的虎。 葉鍇全立刻有了反應(yīng)。他一把將彈劾文書搶過,卻并沒有交還屬于兒子的碧云春樹箋。 “爹,那、那是孩兒的東西,請還給我。” 就算是在如此窘迫的情況下,葉佐蘭也無法作出對父親不敬的舉動,他唯有低聲哀求。 然而葉鍇全的回答,卻是將紙箋舉向葉佐蘭無法觸及的高處。 這一刻,葉佐蘭如同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霎時手腳冰涼。 他看見父親的目光飛快掃過那些自己早已爛熟于心的字句,看見父親的臉色從驚訝變得陰沉,眉心的肌rou因?yàn)楸┡⑽⒊榇ぁ?/br> 完了,他都知道了! jiejie的婚事、彈劾唐權(quán)的是非……在這一刻都無法顧及。 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懼伸出利爪,探向葉佐蘭。他那尚未完全成熟的心臟已經(jīng)無法負(fù)荷,只想逃。 門就在五步之遙的地方,跑過去,穿過庭院,穿過長廊。一口氣從車馬同行的側(cè)門跑出去,跑回到國子監(jiān)去! 葉佐蘭只用了短短一瞬,就勾畫出了完整的逃跑路線。然而他才剛回神,一記響亮的耳光就正面扇了過來! 啪?。?/br> 有那么一會兒的時間,葉佐蘭的眼前一片花白,再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腦袋已經(jīng)撞在了墻壁上。 右側(cè)臉頰上火辣辣地疼痛著,鼻腔里更有液體迅速涌出。葉佐蘭下意識地猛吸了一下,誰知血又全從嘴里噴了出來。 “畜生……你這個畜生?。 ?/br> 將他打到流血的葉鍇全,依舊盛怒未息。 “我送你去讀太學(xué),是叫你去知書識禮的,不是讓你給那些達(dá)官貴人們做……做什么男寵小唱。你做出如此丑事……叫我以后,如何能在朝中抬起頭來?!” 說著,又抬起一腳,踢中葉佐蘭的側(cè)腹。 葉佐蘭又撞上了條案,差點(diǎn)踩中那堆碎瓷片。 他又疼又怕又委屈,不禁辯解道:“我與瑞郎,絕不是什么男寵小唱的關(guān)系……我們彼此欣賞,發(fā)乎情而止乎禮,絕不是您以為的那樣啊……” “還在那里狡辯!” 葉鍇全氣得渾身顫抖。他低頭看了看手心里皺成一團(tuán)的碧云春樹箋,忽然雙手一絞,竟將它撕成了碎片! 葉佐蘭大驚,想要阻止卻又沒有膽量,唯有皺緊了雙眉,滾下兩行g(shù)untang的淚珠。 這時,母親與jiejie也聞聲趕了過來,卻雙雙在門外駐步。 “不許進(jìn)來!”葉鍇全沖著門外怒吼:“jiejie弟弟,成天膩在一起,沾盡了脂粉氣……怪不得鬧成了現(xiàn)在這副鬼樣子!” “不關(guān)jiejie和母親的事!” 葉佐蘭終于有了一些勇氣,試圖反駁道:“還、還有……您絕對不能把jiejie許配給少府少監(jiān)那個卑劣的兒子……絕對不可以……” 他話還沒有說完,外頭就響起了葉月珊的拍門聲:“爹爹……佐蘭這話是什么意思?” “這都不關(guān)你們的事!”葉鍇全憤怒地咆哮著,全然失去了平日的威嚴(yán)與慈善。 葉佐蘭感覺自己再也無法繼續(xù)待在父親的身邊了,他伸手抹去臉上的血污,踉踉蹌蹌地要往屋外沖。可是才邁出兩步,就被攔住了。 “不許走!” 葉鍇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聲質(zhì)問道:“你難道是急著要去給那小子通風(fēng)報信?!” 這怎么可能?!葉佐蘭連想都沒有想過這件事。 畢竟彈劾這種事一旦提前走漏了風(fēng)聲,不僅可能影響成敗,甚至還會扭轉(zhuǎn)雙方的命運(yùn)! 就算唐權(quán)是唐瑞郎的父親,葉佐蘭也不可能因此而背叛自己的父親和家族。然而此刻,父親卻如此猜忌自己,實(shí)在讓他委屈又傷心。 “爹……您畢竟是我爹,我怎么可能會做出這種……這種傷害您的事?” “傷害我的事,難道你做得還不夠?!” 葉鍇全依舊大聲斥責(zé)著,同時在屋子里尋找任何能夠替代家法的東西。最后,他取下了墻上掛畫,抄起卷軸就往葉佐蘭身上抽去。 “孽子!” “家門不幸!” “混賬東西!” 一聲聲的怒罵伴隨著雨點(diǎn)似的棍棒落到葉佐蘭的身上。而他所能夠做的,似乎只有跪著懇求父親的原諒。 ———————————————————— 一番暴風(fēng)疾雨之后,天色雖然陰沉,卻也勉強(qiáng)歸于平靜。 葉佐蘭被父親反鎖在了房間里,為伴的只有滿室狼藉。他渾身上下的傷口火辣辣地疼痛著,卻不再有人偷偷送來清涼的傷藥。 門外的院子里安靜得很,然而更遠(yuǎn)些的地方,卻隱約傳來父親的責(zé)罵聲,母親的勸解聲和jiejie的哭泣聲。 換做平時,任何一種聲音都會迅速地引起葉佐蘭的注意,然而此刻,他卻覺得那些都是離自己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事情了。 被撕碎的碧云春樹箋散落在地上,葉佐蘭將它們一塊一塊地收拾起來。每撿起一個字,他就想起信箋上的一句話,就好像唐瑞郎親自在耳邊低聲訴說著。 伴隨著那虛無縹緲的聲音,葉佐蘭閉上了眼睛。腦海中逐漸浮現(xiàn)出了唐瑞郎的身影。 他恍惚地朝著唐瑞郎伸出手去尋求幫助,然而下一個瞬間,那道幻影忽然變成了父親的模樣,橫眉怒目的俯視著他。 葉佐蘭嚇得幾乎就要哀叫起來,急忙睜開雙眼,抱著腦袋,整個人貼著墻壁軟軟地滑倒下去。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隱約像是到了黃昏時分。終于有一個小廝給葉佐蘭送來了水和飯菜。又過了一會兒母親也來到門外,吞吞吐吐地想要問葉佐蘭一些事,可葉佐蘭只顧著大口喝水吃飯,一句話都沒有回答。 而后夜色降臨,更鼓巡響,繼而晨光熹微。 由于忍著傷痛,葉佐蘭徹夜未眠。直至天光大亮的時候,他正昏昏沉沉,卻聽見有急促的腳步聲,跑到了自己的門前。 廣鎖機(jī)簧之聲開啟,繼而門軸轉(zhuǎn)動。跑進(jìn)來的葉月珊首先被屋子里的狼藉嚇了一跳,然后才找到了葉佐蘭。 “父親已經(jīng)上朝去了。”她著急道:“你也趕緊離開吧,暫時不要回來?!?/br> 葉佐蘭反而盯著她那腫成核桃似的雙眸,苦笑道:“你知不知道父親對你的安排?” 葉月珊微微一愣,低下了頭:“知道了……可是知道,又能怎么樣呢?” “可以和我一起走!” 葉佐蘭抓住了她的手:“姐,我們一起走吧!爹爹把我們當(dāng)做踏腳石一般對待,難道你真準(zhǔn)備順從嗎?” 葉月珊并沒有立刻回應(yīng),葉佐蘭竟也拉不動她分毫。就在姐弟二人僵持不下的時候,母親忽然從院門后面走了出來,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們。 “你先走!”葉月珊忽然推了一把葉佐蘭:“我和你不一樣,離了這里也無處可去……別擔(dān)心我和娘,等爹的氣消了,我就叫人到國子監(jiān)來找你回來??熳甙?!” 葉佐蘭看看jiejie、又看看母親,一時只覺得心亂如麻。然而葉月珊卻不容他再瞻前顧后,使勁拽著他,將他推出了側(cè)門。 側(cè)門外是一條僻靜的巷道,一頭與坊街相連。沿著坊街出了南門,往西行不遠(yuǎn),就是國子監(jiān)了。 第16章 皂吏 國子監(jiān)并不是避風(fēng)港。 由于無故曠課,葉佐蘭剛回到號舍就接到通傳,命他立刻向?qū)W監(jiān)說明情況。 國子監(jiān)的規(guī)矩不可違逆。沒有辦法,他只能拖著疲憊而傷痛的身體前往繩愆廳。進(jìn)門之后,看見洪先生端坐在上首。葉佐蘭行過禮,便跪在地上聽候教訓(xùn)。 洪先生發(fā)問道:“聽說你在麗明堂很受博士好評,幾次旬試都答得不錯。我原本以為你是一個可塑之才……可今天又是怎么一回事?” 葉佐蘭回答:“家里出了點(diǎn)事,學(xué)生一時情急,竟顧不上請假。學(xué)生愿意接受任何處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