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猜到了如果讓魏延曦知道事情的真相會后有什么結(jié)果，所以他本不愿告訴他的。

    可如今……終究還是瞞不住了。

    “事到如今，本王也沒什么可說的了，也罷，就當(dāng)是本王十年的真心付錯了人罷?！?/br>
    這會兒的魏延曦哪還是那個戰(zhàn)場上叱咤風(fēng)云的雍親王？他身上再沒了先前的硬氣，整個人都頹然垮下來，神色淡淡的，偏過眼不愿再看齊遙清那張令自己肖想了十年的臉龐。

    齊遙清低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復(fù)雜的望了魏延曦一眼，咬咬牙忽然一狠心掀袍跪了下來。

    “王爺，”他的聲音里夾雜著一絲顫抖，緩緩道：“十年前雁秋山之事未能如實(shí)告訴王爺，是臣的錯，如今王爺有何責(zé)罰，臣都甘愿接受?！?/br>
    “罰？本王罰你做什么……”魏延曦苦笑著搖搖頭，“本王喜歡你十年了，恨不得把最好的一切放在你跟前，如今又有什么可罰的?！?/br>
    他的聲音聽上去疲倦不堪，齊遙清知道他今日定是受了不小的打擊?？杉幢阈南虏蝗蹋约哼€是得在他的傷口上再撒一次鹽。

    “王爺，”齊遙清垂下眼，輕聲嘆道：“既然王爺已經(jīng)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那臣……也算完成任務(wù)了。臣懇請王爺能夠依照當(dāng)初之約，賜臣一紙休書，讓臣離開京都，以后再不出現(xiàn)在王爺面前?！?/br>
    “呵，完成任務(wù)，你瞞了本王這么久，如今還好意思說自己完成任務(wù)?！蔽貉雨乜嘈χ鴵u搖頭，下一刻卻忽然回過味來，不敢置信的望向齊遙清：“你……你要本王休了你？”

    在得知十年前事情的經(jīng)過后，魏延曦氣過，惱過，甚至恨過，他想要當(dāng)面質(zhì)問齊遙清，明明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為何還要瞞自己那么久，對自己付出的一片真心權(quán)當(dāng)看不見。

    可他從沒想過要休了他，一點(diǎn)都沒有。

    這是他盼了十年的小七jiejie，是他這輩子最想擁有的人，如今適逢皇兄下旨，他明媒正娶將他迎進(jìn)門當(dāng)王妃，就算是個男子，他也不愿就這么放任他離去。

    他不想讓他走！

    此刻魏延曦心里很清楚：他不想讓齊遙清走！

    “是?！?/br>
    齊遙清臉上依舊淡淡的，抬頭看了魏延曦一又垂下去道：“當(dāng)初王爺曾答應(yīng)臣，等找到小七jiejie的那一日，就放臣離開，還臣一個自由之身。如今雖然臣有罪，但不管怎么說人都算找到了，臣自然也不該繼續(xù)留在這里，還望王爺能……”

    “不許走！”

    魏延曦攥緊拳頭，疾步向他走來，在他兩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死死盯著他道：“本王用十年時(shí)間等來了你，識出了你，可你如今卻執(zhí)意要本王休了你，那本王這十年的相思到底付給了誰，難道全是鏡中花，水中月，根本不堪一擊么！”

    他說的悲痛不已，齊遙清聽了只覺得胸口絞的生疼，一時(shí)間額上冷汗直冒，面色蒼白如紙。

    他跪坐在地上，用手隱蔽的撐著地面，勉強(qiáng)支撐住自己上身的重量，努力扯出一抹笑意，溫和的望著魏延曦道：“王爺，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臣既已耽擱了您一個十年，就不該再耽擱了。”

    “您問十年相思付給了誰，臣只能說，您并沒有付錯，只是那人是十年前您眼中的小七jiejie而非如今的臣。王爺細(xì)想，若臣不是小七jiejie，您今日還會想要留下臣嗎？既然您喜歡的，思念的人都不是臣，又何苦把臣困在這兒呢……”

    “可是……”

    魏延曦想要分辯，卻不知有什么可分辯的。齊遙清說的并沒錯，自己心心念念惦記著的是十年前的小七jiejie而非眼前人。自他嫁入王府以來，自己雖不算苛待他，卻到底也沒真正善待過他。

    他是一個很不錯的人，相貌清俊，性格隨和，學(xué)識淵博，文采斐然，他本身……其實(shí)并不惹人討厭，不是嗎？

    可因?yàn)樗正R，出身盛國公府，是齊頌錦那個毒后的弟弟，被皇兄一道旨意賜進(jìn)雍王府，自己滿腔怒火無處宣泄，自然不會給他什么好臉色。

    魏延曦捫心自問，假如齊遙清不是小七jiejie，還會不會想要留下他？

    應(yīng)該……不會吧。

    既然如此，自己還有什么理由強(qiáng)迫他留下來呢。

    齊遙清靜靜的望著魏延曦，看他一個人眉頭深鎖，兩眼無神，呆呆的看著地面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終于還是心軟了，忍不住再度開口。

    “王爺，”他輕聲說著，“其實(shí)臣心里……一直很感激王爺?！?/br>
    魏延曦聞言抬眼望他，不解道：“為什么，本王待你……應(yīng)該并不算好?！?/br>
    誰知齊遙清卻笑著搖了搖頭，“王爺，好不好并不是表面上的噓寒問暖，而是源于心底的善意?！?/br>
    明明自己也未曾嘗過情滋味，可齊遙清這會兒教育起魏延曦來倒還真挺像回事。

    “臣感激王爺，不是因?yàn)槿敫笸鯛攲Τ加卸嗌僬疹?，而僅僅是因?yàn)樵诔甲盥淦堑臅r(shí)候，王爺曾三度向臣伸手?！?/br>
    “三度伸手？”

    “是?！饼R遙清點(diǎn)頭。

    也不知是不是因?yàn)橹奥牭窖拥南r(shí)受了驚嚇，這會兒又在冰冷的地面上跪了太久，齊遙清的臉色愈發(fā)不好看，耳朵嗡嗡作響，身體也越來越軟。

    但他還是強(qiáng)撐著跟魏延曦把話說完。

    “那日出嫁，臣未經(jīng)前院，由腰子領(lǐng)著直接從自己院子出來。臣本以為王爺心中有氣，定會給臣難堪，卻沒想到王爺朝臣伸出了手，還喚臣一聲‘王妃’。這是第一次?！?/br>
    “父親在來客面前失了面子，追出門來，當(dāng)眾斥責(zé)臣不知禮儀孝悌，更與腰子發(fā)生了爭執(zhí)。是王爺出聲叫停，化解紛爭，避免國公府與首輔府結(jié)上仇。也就是那時(shí)，王爺再度向臣伸出了手，問臣是否愿與您回去。這是第二次?！?/br>
    “后來回門那日，國公府門口，王爺在前，臣遠(yuǎn)遠(yuǎn)落在后頭。原以為王爺不會在意臣，誰知您卻停下腳步，回頭喚臣一聲，朝臣伸出了手。這是第三次?！?/br>
    齊遙清一一細(xì)數(shù)著以往種種，語氣平淡溫和，就像一杯春日午后的溫茶，含在口中，雖沒有濃郁的香氣卻能讓人銘記。

    正是這種看似瑣碎的小事，才往往更能打動人心。

    “臣知道，皇上逼王爺娶臣，王爺也是不愿的。但不論如何，王爺終究還是給了臣應(yīng)有的尊重，臣自然感激?！彼拇⒚黠@急促起來，額間也隱隱有冷汗往外冒，不過魏延曦此刻正沉浸在極度的震驚中，并未察覺罷了。

    “如今王爺知道了十年前的真相，想來對小七jiejie的執(zhí)念也能放下了。既是如此，臣更不該繼續(xù)留在王爺身邊，平白毀了您的姻緣。王爺氣度不凡、聲名顯赫，理應(yīng)有更好的良緣，臣只盼有那么一日，能再聽聞王爺?shù)南灿?，得知王爺安好，王妃安好，也就……足夠了?！?/br>
    說到最后，齊遙清氣若游絲，覺得渾身力氣都被抽干了一樣。他最后朝魏延曦扯出一抹溫潤的淺笑，再支持不住沉重的身軀，眼前一黑，緩緩向后倒去。

    他的笑容和煦而溫暖，清澈依舊，一如十年前的模樣，卻比十年前更多了分歲月浸透出的儒雅與內(nèi)涵。

    魏延曦怔了怔，第一次覺得，興許比起十年前的小七jiejie，自己更喜歡……眼前的他……

    ☆、第45章 休書

    “嗯……”

    齊遙清輕哼一聲，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眼皮此刻像有千斤重，怎么都睜不開。

    “少爺您醒了？”

    耳邊傳來夢琪的聲音，里頭夾雜著深深的擔(dān)憂。齊遙清蹙了蹙眉，終于緩緩睜開眼。

    頭頂是淺藍(lán)色的床帳，身上蓋著一床柔軟的錦被，齊遙清發(fā)覺自己正躺在臥房里。

    他稍稍側(cè)過頭，發(fā)現(xiàn)夢寒和夢琪都守在床前，兩人見齊遙清醒來，俱是驚喜的笑了起來。

    “少爺可算舍得醒了，您若是再不醒，只怕夢寒眼睛都要哭瞎了呢?！眽翮饕婟R遙清蘇醒，接連兩天高懸的心總算咽回了肚里，這會兒長舒口氣，忍不住打趣道。

    “夢琪你胡說什么呢！”

    夢寒這會兒也高興得很，聽見夢琪的話惱羞成怒的瞪她一眼，這才湊到齊遙清跟前，關(guān)切的問：“少爺，您感覺怎么樣了，可還難受？要不要奴婢去請大夫來瞧瞧？”

    齊遙清望著夢寒，她那雙漂亮有神的眼睛這會兒還真紅通通的，眼圈浮腫，一看就是哭過。

    齊遙清對她微微一笑，撐著床榻坐起來靠著軟墊道：“我沒事，只是還有些疲倦罷了，你們不用擔(dān)心。對了，我睡多久了？”

    聲音聽上去有些嘶啞，說話時(shí)喉嚨也傳來輕微的刺痛感，齊遙清忍不住掩嘴輕咳了兩聲。

    夢寒一聽齊遙清的聲音便知道他是因?yàn)樗?，長時(shí)間不說話，又沒有水的滋潤，嗓音有些變調(diào)。她很體貼的替他倒來一杯茶，這才答道：“少爺已經(jīng)睡了快兩天了，連太醫(yī)都來了兩趟。昨晚上夢琪去把丁大夫請來，丁大夫說您是因?yàn)橐幌伦訅毫^大，身體負(fù)擔(dān)不住，這才昏過去的。”

    “太醫(yī)？”齊遙清接過茶杯淺抿一口，覺得嗓子好受些了，狐疑的問她：“怎么連太醫(yī)都驚動了？”

    這回夢寒還沒開口，夢琪就急著接話道：“哎呀少爺還不知道吧，前天您不知何故昏倒在院里，還是王爺把您抱回來的呢！”

    齊遙清愣了愣，“王……爺？”

    “是啊是?。　眽翮魃酚衅涫碌狞c(diǎn)點(diǎn)頭，“當(dāng)時(shí)王爺那張臉沉的把奴婢兩個都嚇壞了，就見王爺懷里抱著少爺，看都沒看我們一眼，直接走到床邊把少爺放下，還很細(xì)心的替您蓋上薄被，然后匆匆出了門。沒多久后便有太醫(yī)來了。”

    “夢琪，別說了?！?/br>
    見齊遙清一聽到是魏延曦把他抱回來時(shí)臉上的笑容又淡了下去，夢寒拍拍夢琪的手背，小聲提醒了句，示意她安靜些。

    “?。颗?，好吧……”夢琪愣了一下，委屈的扁扁嘴，但還是乖乖住口不再提了。

    “王爺他……這兩日還來過嗎？”齊遙清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

    “嗯……王爺不曾來過，不過倒是遣梁侍衛(wèi)又來過兩次，說是奉王爺?shù)拿鼛m里的章太醫(yī)來給少爺復(fù)診?！?/br>
    “太醫(yī)怎么說？”

    “太醫(yī)說少爺氣虛體弱，是娘胎里帶出的不足，再加上最近天氣轉(zhuǎn)冷，這才更顯得體虛?！眽艉畤@了口氣，不滿的嘀咕道：“丁老大夫果然沒說錯，哪怕是宮中太醫(yī)的醫(yī)術(shù)也不過如此?！?/br>
    哪知齊遙清對此卻是不以為意，他低聲一笑，搖頭道：“呵呵，你以為掛了太醫(yī)的的名頭，醫(yī)術(shù)就都是頂好的了？宮中太醫(yī)也分等級，最好的御醫(yī)不過那幾個，這幾日又得了皇上的圣旨替皇后保胎，肯定天天在鳳來宮轉(zhuǎn)悠，哪有功夫來理會我這兒的事？至于剩下的嘛……自然就遜色多了?！?/br>
    他頓了頓，又問：“那除此之外可還有什么事？”

    聽了這話，夢寒忽然露出猶豫的神色，與身邊的夢琪對視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可是腰子出事了？”齊遙清見她兩人一下子都蔫了下去，以為是朱耀紫出事了，著急的掀開被子就想下床。

    “不不，少爺不必?fù)?dān)心，朱少爺很好?！?/br>
    夢寒見狀趕忙攔住齊遙清，解釋道：“昨日梁侍衛(wèi)來時(shí)說，王爺知道上次朱少爺自己也傷得不輕，所以那事便作罷不提了，少爺不必掛心。只是……”

    聽她這話，齊遙清點(diǎn)點(diǎn)頭，這才再度倚回榻上，任夢寒幫他把薄被搭好。

    “只是什么？”

    夢寒猶豫的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嘴唇，輕聲道：“嗯，梁侍衛(wèi)昨日還說……嗯還說……”

    “別吞吞吐吐的，到底還說什么了？”齊遙清忍不住催促道。

    夢寒咬咬牙，終于如實(shí)道：“梁侍衛(wèi)還說，王爺讓他轉(zhuǎn)告少爺，他不拘著你了，若真想走便走吧。休書近幾日他會寫好讓人送來，屆時(shí)也會稟報(bào)圣上。哦還有，王爺還說以后有什么事他都會擔(dān)著，讓少爺安心養(yǎng)病，莫要cao心，等病好了再離開王府也不遲……”

    齊遙清聽完，愣了愣，沒什么反應(yīng)，神情還是淡淡的，片刻之后才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嗯，我知道了，那你們最近有空就收拾收拾東西，等我好些了便離開雍王府吧。”

    兩人聞言相視一眼，俱是沒做聲。良久，夢琪才試探的問：“少爺，您真的打算……就這么走了？”

    齊遙清抬頭看她一眼，有些好笑的問：“怎么，你不想走？”

    “不不，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夢琪趕忙搖頭，扁了扁嘴，嘟囔道：“奴婢……奴婢只是覺得那日看王爺對少爺還挺好的……”

    是啊，肯放下身段把昏倒的他抱進(jìn)屋，又去太醫(yī)院為他請來太醫(yī)診治，魏延曦能做到這份上也確實(shí)不容易……

    齊遙清的目光越過兩人望向窗外，那片湛藍(lán)的天空。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人那天失望難受的模樣，齊遙清覺得自己的心又揪到了一塊兒去，疼得慌。

    “行了，不提這些了，他對我好也罷，不好也罷，如今說這些都沒用了。我來王府不過一月有余，東西應(yīng)該也沒多少，你們這幾日得空便做些準(zhǔn)備，我們盡量在七日之內(nèi)離開?！?/br>
    他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夢琪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得點(diǎn)點(diǎn)頭，跟著夢寒退下了。

    見兩人消失在門口，齊遙清終于松懈下緊繃的身體，整個人癱在軟墊上，用胳膊擋住了眼睛。

    在這一個多月的時(shí)間里，自己頂著雍王妃的名頭，堂而皇之的住在雍王府，惹得多少人羨慕不已。只是說來可笑，自己對一切都還沒熟悉呢，竟然就要離開了……

    也不知到時(shí)雍王休妻的事情傳出去會引起多大的轟動，只怕頭一個跳起來的就是齊頌錦吧。

    可他說有什么事他都會擔(dān)著，讓自己安心養(yǎng)病，莫要擔(dān)心。

    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齊遙清搖搖頭，也許夢琪說的沒錯，魏延曦……真的待他不錯。